余家一家人过来并不出人意料,公孙佳就要吩咐请他们过来。
单良却忍不住问道:“郡王卧病的消息,您没有告诉余家?”
公孙佳反问道:“应该告诉他们吗?”外公的病情是必须保密的。秘密这个东西,一旦告诉了人,它就不是秘密了。
单良道:“我说的是今天您往郡王家去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您的姐姐一声。”
公孙佳有些懊悔地说:“我竟忘了这个,哎——请他们进来吧,再去告诉阿娘一声,请她斟酌今天是不是留他们一道用饭。”
阿练应声而去。
单良道:“我还是留下来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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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来了一家三口,没带上余盛。
三个人里乔灵蕙没别的想法,她看得真真儿的,她这一辈子就靠两个人,以前是继父公孙昂现在是妹妹公孙佳,儿子余盛尚且没算在内。继父过世了,现在就剩妹妹,甭管外公这事儿妹妹怎么处置,告诉她也好不告诉她也罢公孙佳一准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既然没有妹妹在大事上的决断就等着安排就好。钟王府一向不很亲密,没人通知她这件事儿,她并不气恼。有那功夫,不如关心一下妹妹的身体和母亲的心情。
倒是余威小有不满,同是钟家外孙女,乔灵蕙出身不如公孙佳平素没有那么亲近也就罢了,这外公生病的事也没人告诉他们夫妇,这就让人不痛快了。路上嘀咕了两声,换了媳妇一句:“纵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就更生气了。因为他想的是亲近是面子还有点为媳妇鸣不平,媳妇这话说得带刺。
他带着不开心到了公孙府,在门外路上恰看到了容逸离去,又将这点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余泽想的与儿子、儿媳都不同,他掌京城的防务这个职务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看在公孙昂的面子上认为他也还算可靠才给他的,现在钟祥中风局势有变,他是没有那个闲心去“追究”什么通知不通知的。且他这个防务,也不是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归他的,宫城皇城就另成一体。
皇宫坐落在京城的最北面,它的守卫也是极森严的,皇宫北门往外就是皇家苑囿,那附近驻扎一支精税,跟余泽没有任何的统属关系。余泽这个京城防务,严格来说只管皇宫往南那一片,连皇宫的城墙都不归他放哨。
钟祥的消息今早传出来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今天当值领着防务走不开,好不容易将手上的活计推脱完了,追到钟王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是跑来公孙府找补来了。
与儿子一样,他也看到容逸,心里想的比儿子余威就丰富多了,多到见了公孙佳他的表情还没收回来。余泽的这副表情自然也落入到了单良的眼里,单良眨眨眼,只拱了拱手跟余泽问了个好。
余泽知道单良不好对付,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单良,这个人六亲断绝五行缺德平生大约只有对公孙昂有几分真意,现在对公孙佳也还算有点香火情,其他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人,余泽是不想跟单良打太多的交道的。他宁愿跟钟秀娥去吵架。
两人寒暄几句,余泽所有的气势就都去了。
公孙佳问道:“余伯伯都知道了?”
余泽沉痛地点了点头:“太尉此病,是朝廷的损失。”
公孙佳道:“朝廷正在想法子将损失抢回来,也不用过于忧虑,哪里就用亲自跑一趟了?”
余泽道:“恐怕……乐平侯那里会有别的心思吧?”
公孙佳笑笑,没接话。余泽来的时候是有点气,见了这个平素斯文安静的小姨子又不敢说话了,他觉得公孙佳今天这笑有点可怕,他看了乔灵蕙一眼。乔灵蕙原就关心妹妹,等别人不说话了,她先问一句:“你怎么样?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公孙佳歪歪头:“意外总是会有的,不能处置意外还配做事儿吗?放心。”
乔灵蕙道:“哎哟,那就好。我一听说外公病倒了,就怕你这里又要被人为难。那起子小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儿,一惊一乍的,净是小家子气!你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他就能当是变天了,又从中生出无数的事儿。”
公孙佳含笑听她说话,越听笑容越大,最后笑出声来:“还真是。”
“是吧?”乔灵蕙高兴了,“遇到这等人,多看他一眼都是抬举他了。哎,外公这一病,阿娘还好吗?”
“你还知道有个娘?!”钟秀娥人未到声先至,进来又叙了一回座。
乔灵蕙看钟秀娥的样子还算平静,稍稍放心,道:“您这话说的,跟我记性有多么差似的。”余威就老老实实拜见岳母,说是担心岳家所以过来。钟秀娥道:“怕什么?苍天饿不死瞎鹰!”
余泽道:“那是,那是。方才在门外还看到了容尚书家的公子。”
钟秀娥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道:“早间他过来的时候就说,等咱们确定了消息还会再来一趟。”
钟秀娥“哦”了一声,就说:“你们说着,等会儿一块儿用个饭,丫头啊,你跟我去准备。”领走了乔灵蕙。
余泽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问到正题:“我还看到黄喜、张禾两个跟着进了宫。”他被公务绊住了,追圣驾追到一半到这两个人,才果断转回家捎上儿子儿媳过来的。
公孙佳道:“哦,他们已经被我献给陛下了。”
余泽心里打了个突,心道:果然还是应该过来。
他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公孙佳送的人皇帝能接了这事就不简单。余威还想说什么,也被余泽给瞪住了,余泽开始说一些京城、朝廷上的消息,尤其点到了纪炳辉、纪宸。
“别怪我说话难听,即便有两个人在陛下身边,只要安国公叔侄俩这仗打得不够漂亮,纪宸就还得出头,到时候麻烦也是不小的。”余泽认真地说。
公孙佳道:“想到了。纪炳辉荣养了十几年,他歇得,我就歇不得?”
“那可不太一样。”
公孙佳笑道:“是不一样,我这儿人手不够,您什么时候把普贤奴再给我送来?”
既然钟王府的消息是容逸临时告诉公孙佳的,余威心里被排挤的感觉就去了,余威道:“他在家里也是淘气,你能管得了他我们真是谢天谢地。”公孙佳道:“他比先前好多了。”
闲聊一阵,余泽三人心里也安定了,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乔灵蕙似是不经意地问公孙佳:“阿黎送到你这里来,你管得了吗?会不会太累?”余威问道:“阿黎?”乔灵蕙道:“大表哥家的。”余威有点吃惊:“王府的正房嫡枝?怎么会?”送别人家养着?
钟秀娥道:“我侄儿出远门儿,他儿子到我这里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余泽道:“就是,人之常情。”说着,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心里渐渐敞亮了。暗道:烈侯走的时候,我们想的是有太尉看护着,虽说烈侯的遗产不免要做了王府的附庸,烈侯的遗孤也算有人照应。谁料到一年光景太尉病重反而是她看护王府了,这谁是主谁是辅恐怕还是两说。
不由感叹这情势变得太快,还好他天然立场对路。公孙佳往他们脸上一扫,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事先瞒着消息她毫无愧疚,但是今天没有通知姐姐是她做得不对,不过现在已经把余泽父子给安抚下了,她的心情也是挺轻松的,只是去见旧部遗孤的事情又只能到明天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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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了余泽一家,荣校尉也回来了,公孙佳又将荣、单二人请到书房来议事。
她没开口,单良先说了:“我要向您讨一个人,不知您许是不许。”
公孙佳好奇了:“先生要什么人?”
单良道:“细谷。”
公孙佳更觉得奇怪了:“她?她今年十二。”女孩子在这个年纪真是不上不下,单良要个不上不下的人干嘛?
荣校尉筛查人员心比身累,听了单良这话有些光火,压着火气问:“你缺侍候的人吗?”
单良道:“我觉得她很投缘,要收来做个弟子。”
荣校尉火气全消:“啊?”
公孙佳问道:“元峥哪里不好了?”她知道细谷算有头脑,去年开始读书今年就更显出来了。但是元峥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单良不选元峥当弟子要选细谷?
单良笑眯眯地说:“元峥哪里都好,就是太好了,不敢要。”
“为什么不敢?”
“他不是您的人么?我就算一只手好使了,可不想这只手被您给剁了。”
公孙佳啼笑皆非:“您就教教他,又怎么样?”
单良这回却很有原则:“这个人还是得您亲自来调-教。他是鹰,要熬的。但是得您亲自熬,不能是我们。”
“我不是已经在熬着他了?您就算收了他,我也不生气。”公孙佳的眉眼愈发舒展开来。
单良道:“不好,不好,那小子的心情已经够多的了,小荣都拿他没办法了,不过与我不是一路硬教没好下场。他要想跟我聊聊,我也不会不搭理他。”
“好。细谷的拜师礼,我给她办了。”
“在下就不客气啦,”单良笑着道了谢,话锋一转说起今天的事情来,“是个人都看出来纪炳辉要起来了,陛下若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也得先捏一捏鼻子将能认的都认了。”
公孙佳脸上再无轻松之色:“我能怎么办?韬光养晦罢了。”
单良赞同道:“不光是您,陛下不也是在忍?到陛下忍不了的时候,您跟着出手会省很多事。天下间的事儿说穿了就是看谁能熬到最后,熬到最后的,赢家通吃!没有人会关心输家的死活。”
公孙佳道:“好吧,明天阿荣将那几家人家接到府里来吧,叫上元峥、细谷一起陪我见客。”她也想仔细看看细谷,如果学得不太对劲她还是会设法打消单良的念头的。
于是第二天元峥与细谷两个就被叫到了跟前,细谷以为自己会很从容,但是看到公孙佳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僵硬,耳根也变红了。
公孙佳将她打量了一回,心道:眼睛倒是挺亮。细谷不漂亮,她黑且瘦面相甚至会让人觉得刻薄阴沉,她也不笑外表完全不讨喜,公孙佳却觉得她身上偏偏有一股蓬勃的生机,这是连阿姜这样高挑健美的人都缺乏的。
公孙佳笑着对单良道:“恭喜先生,我算明白先生为什么挑她了。”
单良“嘿嘿”一笑。
“有这么个弟子,你们师徒怕是要把京城掀翻了。”
单良道:“纵我有这个心,也要看您给不给撑腰。”
公孙佳也笑了,再看元峥,就很生气:“秃啦?开心啦?”
元峥老老实实低下头:“还会长出来的。秃了就不太像异类了,也没什么不好。”
“哈,就为这个?”
元峥抬起头来:“交给我的事我都会尽力做好,您尽可以考验我。”
公孙佳几乎要翻白眼:“考验你什么?儿子都不肯给我当!”
元峥又不说话了。一旁细谷惊讶极了,眼睛左右瞄瞄,又变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公孙佳道:“先生自己择个日子,咱们把细谷的事办了。等阿黎和普贤奴来了,他们两个依旧跟着读一阵书。细谷以后就留在先生身边了。”
单良道:“好。”细谷跪下给公孙佳叩头。
公孙佳道:“起来吧,以后你跟着你老师,只管专心待他。”
细谷爬起来站到好,荣校尉也带着拖拖拉拉四家人过来了。公孙佳粗粗一看,这些人并不是荣校尉生气时说的“废柴”,除了老的老、小的小,倒没有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厌烦的人。所谓相由心生,大部分人是不会将本性掩盖得很好的。
荣校尉一一将几家人介绍了,公孙佳道:“请老人家坐下。”先将那位死了儿子的张家的老妇人安排了座位,再依次与他们交谈。
细谷很仔细地听着公孙佳的话,公孙佳是那么的和缓温柔,先说了自己知道失去支梁柱之后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因为她也是失去了父亲的人。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就哭成了一片了。又有哭诉自己受欺负的,等等,大家的关系很快就拉近了。
等大家收了泪,公孙佳才说:“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让你们再过得那么艰难。”因为几家都得守孝,所以可以给他们安排到自家庄子上居住,许诺给几家人按月支柴米,让他们安心住下。言语间没有半分的不耐。
杨家那个寡妇将儿子拉了起来,两人站到公孙佳面前,杨寡妇道:“县主,以后他的命就是您的了。”
公孙佳愕然:“这是怎么说的?家父在世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儿也是不会不管的,从来也没要过别人的命呀。”
杨寡妇道:“我们旁的话也不会说,道理还是明白的。从来是有来有往才算交情,我们不能因着您心好就白占您的便宜。受您的大恩,我们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仿佛被她提醒了一样,张家老妇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公孙佳道:“我要你们的命也没有用,你们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又对那位割了耳朵的烈女说:“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不好处置,待我腾出手来都会有安排的。”
又说了几句话,细谷就看到那个“阿姜”过来说:“该吃药了。”荣校尉将几家人都领走。
公孙佳又不吃药了,反而说:“好了,就先这么安置他们吧。”
单良问道:“怎么,没有看得上的人?”
公孙佳笑道:“人还可以,可他们是忠臣义士之后,没有我就收来做家仆的道理。做人还是宽容诚恳一些的好,哪能事事都要回报呢?我养他们,图个心安,就这样吧。”
单良心道:我信你个鬼!你缺将才,这里头没一个看起来就有天赋的人,纵然有也得是等他们长大以后了!怕不是千金买马骨!
他还真猜着了,公孙佳下一句就是让他“代我拟个奏本吧,他们应该有荫官”。单良提醒道:“这两天里里外外恐怕没人有心情管这个事。”
公孙佳道:“谁说现在就上啦?”
不是现在,那就是“择机”了?单良心眼一转,已经想了八个缺德的主意,其中最不缺德的就是“等纪宸忽略了将士遗孤之后再上表”。
单良笑了:“是。丫头啊,走,给我研墨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峥,你变秃了也变强了~
我会尽力让他快点长出头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