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初到的时候,赵家人心里也有些预想,道谢、道贺之类是应有之义,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至于回报,公孙佳虽然看起来斯文柔软,却是个很公平爽快的人,与她合作大家都不担心。
赵氏夫妻父子都没有提前设想要公孙佳回报什么,至少在他们的心里,公孙佳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赵家人不需要先提什么条件,公孙佳自有所安排,即使现在不安排,也不会着急,她总不会忘。等到她忘了,再提也不迟。且赵氏累氏官宦人家,知道这初次做官要忙的事情太多,赵氏的吃相也还比较好看,心里已默认了要给公孙佳时间。
哪知公孙佳上来就丢了这么个大雷,还真是个公平又爽快的人!
这个回报也太划算了!
划算到赵家人在此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选项!
联姻帝室,凡是大家族都挺喜欢干的。他们人口多,也不在乎一次两次的失败,败了也还有翻身的机会,且他们有力量,投资了也不容易失败。但是在本朝,他们目前有一个困境,帝室、勋贵是挺喜欢跟他们联姻的,他们对于实权人物也不拒绝,但是,晚了!
皇帝成年且有实权的子女们,在皇帝登基前已经成婚了,比如太子,娶了纪炳辉的女儿,比如常安公主、湖阳公主都嫁入了钟家,比如太子同母弟,娶的是朱勋的女儿。连燕王,都是在入京之前娶的地方豪强的女儿。
这些婚姻都是不容易更换的,后来的名门望族再与帝室联姻就面临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想要完全的替换,得挨到下一辈去了。下一辈的广安王,他还娶了纪炳辉的外孙女。你说尴尬不尴尬?
而公孙佳这个意思,是有“拣选”的余地?
赵氏委实没有这个准备,也没想到公孙佳新官上任就能玩得这么大,连赵司徒都有点惊讶。仔细一想,又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从现实的条件来看居然还不是白日做梦,这个设想它是有可能实现的!
公孙佳只是有一个想法的雏形,她来见赵司徒也带着点商量、请教的意思,慢慢地说:“我寻思着,如今宗室近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也不能再放养着了吧?想起来就管一管,想不起来就放任着,也不像话,翁翁,您说呢?”
我说?我说以前的宗正寺都是猪!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赵司徒有点悔。
这却是冤枉了宗正寺,章家当皇帝才几天呀?章氏的人口、姻亲也是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不怕养不起,至今才繁衍出这么些人的。皇帝登基将近二十年了,一代人的时间,章氏及其外戚的男人们可以放肆的纳妾生养,否则,单凭他们正式娶的老婆,也生不出来这么多的子女。
赵司徒确实没有准备,且也不需要向面圣时候那样开动脑筋马上拿出主意,他稳了稳神,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之后才很郑重地说,“容我想一想。”
公孙佳道:“好。那您慢慢儿想,且不您,我就先回去了。”她说得很轻巧,在座的各位却不敢认为她是无知无畏才说得轻松。赵司徒郑重地说:“明天上朝,别忘了。”赵司翰也叮嘱:“今晚必有人到贺,不要熬得太晚。”赵夫人则说:“六娘,你就辛苦些,陪着孩子回家,好好给她安排安排,明天再把她顺顺当当地送去上朝。”
赵夫人也是有经验的人,不用算就知道明天是个小朝会,公孙佳她得上朝,故而有此安排。钟秀娥有些心动,赵司翰也劝她跟公孙佳回去,且说今晚公孙府里恐怕还有一场忙,钟秀娥稍一犹豫,也就跟着公孙佳回去了。
~~~~~~~~~~~
母女俩仍然坐着一辆车,钟秀娥的空车跟在后面,钟秀娥握着女儿的手,感慨万千:“本以为上朝站班就算是熬出来了,你这一进宗正寺,就又跳到另一个坑里去了,可别想着还能再清闲了。”
公孙佳有些意外钟秀娥会这样说,安慰她道:“宗正寺的事不多。”
钟秀娥道:“莫要哄我!原本事不多,你去了,事也就多了。”
公孙佳憨笑了两声,钟秀娥听这笑声十分不舒服,喝道:“那是什么样子?宗正是安乐县公,一个最会混日子的人,你舅舅也不是个顶事的主儿,你可得小心,别为他们顶缸!”
公孙佳道:“放心,我明白的。我是新到的,又不是主官,哪里就轮到我了?”
“轮不到你你就瞎说?想做媒呐?小小年纪就放出大话去,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公孙佳被她训着,心情却很不错,钟秀娥说了一阵也就住口了,女儿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已不是她能管得动的了。如果让她管,她还想说一说女儿的婚事,可是……钟秀娥别过脸去,琢磨着要怎么安排公孙府今晚的宴会。
到得公孙府,钟秀娥自下车起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她自从改嫁赵司翰之后,回来过公孙府几次,府里上下对她这位前主母的态度就变得疏离而尴尬,其中不乏有人有意见。面子上的礼仪是有的,却又多了几分客气,这让她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今天又变了,人人见她都多了一点亲切的意思,不能说全然恢复了当初的模样,也有那么三四分亲近之意。钟秀娥难得生出些感慨,哂笑一声,心道:女人还真是过的儿女的日子,药王袭爵也不过让这些人对我更客气一些,她一旦有些实权,连自家人待我这个“叛徒”都尊敬了。
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意思了,钟秀娥与单良打了个照面,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她以往当家的时候也是这么问,然后就该单良或者管事来汇报,她再分派一些自己想到的任务。
哪怕今天单良却说:“都准备好了,宴也设了,帖子也下了,又有些相熟的人也递了帖子来,都安排妥当了。”又说钟秀娥经验多,上次回来之后公孙佳上朝的事就顺了不少,今天既然也来了,就请再指点一下家里的仆人,把公孙佳以后上朝的事儿也给安排安排,让仆人们学习学习。
钟秀娥不是个好悲春伤秋的人,此时心里却突然之间空落落的,定定地说:“哦。”看起来像是被诗礼大族赵氏给熏陶过的样子,沉静、安娴,居然还能透出一丝丝伤感。
阿姜上前引路,说:“夫人的屋子,君侯都给留着呢……”
钟秀娥怔了怔:“哦。”此时此刻,她终于清楚地在自己心里划了一条线——这座府邸的主人已是公孙佳了。昔日一家三口的温馨相处的日子,已随着日月飞近埋进了时光里。
这一天晚上,公孙佳却颇有收获。
亲自到她府上庆贺的人不多不少,靖安长公主等长辈都没有再亲自过来,孩子已经会自己走路了,长辈就不会再张开胳膊在后面护着。宴会上于是群猴乱舞的居多,容逸等人也是来了的,与公孙佳坐了一阵儿,看到信都侯等人也到了,就知道情况不妙。
更可怕的是朱瑛见到容逸就走不开,公孙佳只好对容逸说:“明天散朝之后,我就去府上拜访。”
容逸也匆匆告辞——不是他埋汰朱瑛,被朱瑛缠上了喝酒一准没有好事儿。朱瑛醉了,可以请假,且也没有什么正事干,他旷工都行。容逸不行,容逸还想上进呢。容逸本来还有点担心朱瑛继续歪缠,哪知公孙佳叫了一声:“九叔。”朱瑛就怏怏地说:“那明天见。”老老实实地放容逸走了。
看来公孙佳这些日子做了不少的事,明天可以好好聊一聊。容逸想。
章明特别地想留到最后,被公孙佳给劝走了:“我还压得住,阿娘今天也回来了。”章明听说姨妈回来了,想到姨妈并不逊于他亲妈的厉害劲儿,叮嘱阿姜与元铮两个:“前头要是闹得过了,就去请夫人来镇一镇场面。”才正正衣冠走了。
容逸、李岳、章明等年轻一辈里的正经人都走了之后,猴儿就开始上山了。
信都侯等人心里既替公孙佳高兴,又微有点酸,信都侯道:“公孙,恭喜,以后就有正经事做啦,不与我们鬼混了。”
公孙佳翻了个白眼,说:“笑话我不是?以后我站队都要站到门口去吃风了,你是不是挺开心?你以后就打头站着了,得意不?”
这少卿的品级不低,也数得上号,但是比起世袭的侯爵这个位子就会比较靠后。她反口埋怨信都侯,信都侯被唬住了,连连摆手:“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没那个意思!”
公孙佳哼了一声,不再追着他问,氛围重又活跃起来。众人说起公孙佳不再站他们队伍排头以后的事儿,乐陵侯心眼儿有点活络,问道:“公孙,你是怎么得这官职的?说说?咱们也好学一学。”这些人里,大半是想躺平享福的,但是男人丈夫,谁不想有点权呢?有个实职当然更好。
公孙佳道:“我什么都没做呀,大约是之前说要重修红封本子的事?不过,赵翁翁说,那个事儿不是我能干的。兴许是安抚我?”
乐陵侯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兴许是。”
一干纨绔开始似模似样地讨论起谋差使的事,谁家的谁谁得真的谋到了差使。大部分是公孙佳熟识的,还有几个人是她不太熟的,问了一句:“这陈以宁是什么人?有什么长处?”她的印象里,这是与纪炳辉一派有联系的人,不晓得是怎么能跟信都侯他们玩到一起的。
说起来,朝廷之上的派系之争并,市井里也能八卦两句,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把两派的人摆到面前,大部分人可能都看不出来他们不合。两派的人平常也会有些交集,但是,在自家这一派聚会的时候提到别家的人,还不是嘲笑和算计,就有那么点奇怪了。
信都侯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哎哟,这小子不是好人!”
乐陵侯道:“咦?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是玩得挺好?”
信都侯回了一句:“你也跟他玩得不错,”之后才跟公孙佳解释似的说,“就是跟他们一道吃酒,也没什么交情。我想起来了,他真不是个好人,就是他说跟在娘们儿后面丢人的!”
公孙佳微笑,并没有生气,这会儿她才有点安心:纪炳辉果然是有所行动的,这样我就放心了。就怕他还憋着什么坏。
正在思索下一步如何做的纪炳辉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又要为之前欠的账再多付一笔利息,哪怕他现在改了立场,都难保公孙佳不会报复。
~~~~~~~~~~~
次日一早,钟秀娥起得大早,亲自送女儿到宫门前。公孙佳道:“阿娘,哪有上朝还要娘送的?”
钟秀娥道:“你不知道!”要是个儿子,她也就在家里等了,女儿还不兴她送一送?
她上了车,到了宫门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钟泰:“六郎,药王就交给你了,你俩站一块儿,她要掉了一根头发,回来我揭你的皮!”
钟泰头皮发麻:“怎么都这么说呀?在家阿娘已经说过我了!”
话虽如此,他真的提着外甥女的袖子一路提到殿里,拉在自己身边站了,又等到站完了班,再给提着袖子提到宗正寺里。期间,有人投过来探究的目光,都被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长公主幼子、驸马、钟祥的儿子,三重加持之下,钟泰其实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不过他是少卿,一般不把他归进信都侯那一类里而已。
如果是个大小伙子,这会儿该尴尬了,公孙佳是个姑娘,坦然地被舅舅护着。
直到进了宗正寺,她的脸才垮了下来:“什么?这么多?”
离任的那位少卿也是亲戚,正欢乐地等着她来办交割。之前,整个宗正寺都是他在干,他干着正卿的活,拿着少卿的钱,太苦了!现在有了顶缸的,他就把卷宗统统塞给了公孙佳:“以后这就是你的了!来,外甥女,画个签!”
公孙佳不介意做事,但是一整个宗正寺,还没个师傅领进门,就都压她头上?做梦吧!
她也画签,也让人把卷宗上了封条,没等到会食,转头就回了自己的府里——她告病了。
钟泰亲自将她送回了家,一点也不见惊慌。因为外甥女根本没生病,但是他理解:“嘿嘿,果然是外甥像舅,我也常这么干。以后不想去坐班了就告病就行。你歇着,我也去吃酒了。”
甥舅俩两个少卿一块儿旷了工,等到安乐县公从皇帝那儿出来,再回宗正寺发现没人干活了,气得要命,命人:“驾车!我要去定襄府!反了她了!”他才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暗示,觉得皇帝的意思是允许他把工作推给公孙佳。
原本,他还担心公孙佳身体不好,把人累坏了怎么办。再有,一个小娘子到了全是男人的宗正寺要怎么安排,他都要请示皇帝给他个说法。皇帝只有一个意思:“她是少卿,少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安乐县公一琢磨,行,那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呗!
公孙佳这儿刚吃完午饭,安乐县公就杀到了,身后跟着四个抱着书简的文吏。安乐县公很不客气地往公孙家的大堂地上一坐:“不想去宗正寺就不去,活,还得干!来!它们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