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鼻尖儿还红着,眼睛却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皇帝,把皇帝给看笑了。
皇帝逗她:“光敢可不行,还得有真本事。你前两番出京都只是游戏而已,这一回可是来真的。你行不行呀?”
公孙佳道:“当然行!”
“没干过的也行?”
公孙佳道:“我马上就干过了。”
皇帝由衷地感叹一声:“年轻真好啊!”
这个就不好安慰了,对他说“你也不老”?显然是不行的!公孙佳道:“您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嗯?”
“睡不好的时候心情就会低落,等睡饱了,就又什么都不算个事儿了。”
皇帝啼笑皆非:“还说你机灵呢,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
“您比谁都明白,说不好不如不说。”
“哎哟,老喽,小孩子都不愿意哄我喽。”
公孙佳一个白眼翻了一半,耐心地跟他讲道理:“别光盯着那个数了,我读书的时候,看到太公八十辅成王,我一点也不担心。看到甘罗拜相,心里就难过。不知归处,在哪儿不一样?”【1】
皇帝也就感慨一下,没想过她能说出什么东西来,种种宽慰讨好的话他一生中听过太多了,竟没有沉迷其中,也是难得。不过公孙佳这例子举得够妙,结语说得也在理,皇帝心情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皇帝就说:“咱们来说正事吧,你北上打算怎么做?”
公孙佳道:“沿途就想再看看各府县的警戒,如果途中没有收到过于离奇的消息,到了燕王帐下就先听、看,与燕王商议之后再做定夺,要是有突发军情,只好临机决断。这位可汗虽然陌生,然而大军对阵,总能拿到不少情报的,对他了解得越多,对以后越有利。”
皇帝又问她准备怎么走,需要提什么条件之类。公孙佳道:“朝廷会给我派官军随行的吧?”
皇帝一挑眉,公孙佳麻溜地说了下去:“我还想带些家里人过去,女孩子方便些,还有些自幼用惯了的人。”
皇帝没被她糊弄过去,问道:“多少?”
“唔,三千?两千五?两千,不能再少了,再少镇不住场面。燕王和纪宸保不齐要见面,他俩能克制得住,底下校尉这些日子以来没打多少胜仗、气并不顺,万一闹起来,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皇帝道:“也罢。准备去。”
“那……”
“数十万大军都供应了,不在乎你这点儿补给!”皇帝这话说得硬气,立国二十年,总算比前朝末年强多了。
公孙佳笑着谢恩,又说等下去见见皇后道个别。皇帝道:“也好。郑顺,送一下,对皇后好好说,让她不要着急。药王,也不要都瞒着皇后,给她透点风,这个事最好由你来讲。”
公孙佳不由心生感激,岷王确实是有一定危险的,如果让皇后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个消息而自己对她只字不提,容易引起误会。由自己来讲,总比别人说好。
到了中宫,公孙佳直言是来辞行的,将事情对皇后解释了一回。皇后心里虽急,却知道现在不好发脾气,还得指望公孙佳去捞人,燕王,她是不指望的。勉强绷住了,问道:“很危险么?”也不知道她问的是谁。
公孙佳道:“哪怕我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会把殿下安全带回来的。”
皇后道:“是他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又遇上个魔王!”
公孙佳轻笑一声:“是不是魔王,手下见真章。娘娘,我这就回去准备。”
回去之后往亲友处送帖子,告诉他们自己要走了。这一次走得很急,急到一回府就要清点行装、点兵点将。公孙佳这次将薛维留在了京城,命他与单良搭档,自己带上荣校尉、元铮、单宇等人。将童子营、义子营拢共千人凑作一个千人队,交由元铮来执掌。钟家依旧以郁喜来领千人队过来凑数,公孙佳又以黄喜的儿子黄胄为千夫长,再领千人。
皇帝那里派来了老熟人尚和,也是一千人。
总共四千人,对比大军不多,对比监军这个差使又绝对不少。皇帝一般不派出监军,给前线将领很大的自由,这一次委实让不少人心中犯嘀咕。因为以前派出的监军多数是文官御史,着重在军纪,公孙佳这算是什么事呢?
这一次,公孙佳也不能托大了,拼着大病一场,也不能带太多的家什。牛皮大帐她带了,服饰统统从简,厨子也只带了一个,其他器物也都差不多。侍女是不带了的,随侍的是以单宇为首的女兵队,将薛维的女儿薛珍给单宇做副手。
薛维自己不能跟着去,就送了个女儿过来陪伴,并且懊悔自己没有早点重视女儿的教育。看阿姜已经能总管府内事务了,单宇也能给公孙佳当狗头军师了,他就越发的后悔!平日不努力的结果就是,他的女儿大字也不识几个,三个女儿里找不出一个能凑合的,倒是长女薛珍很有点“将门虎女”的风范,泼悍能打。薛维回家撞到她在打她弟,不由大喜:“可算叫我找到办法了!”把女儿给训练了好一阵,凑合着送了来。
初来乍到的,公孙佳没有让薛珍独当一面,先把她给单宇当副手。单宇心眼儿不少,也可就近观察。公孙佳自己还要与各处亲友沟通,将京中事务拜托,没功夫去考验一个薛珍。中间又被太子召到东宫吃了一回酒席。
这些,统统是在两天之内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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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就绪,也不及择什么吉日,临行前去宫中拜别皇帝。皇帝没安排大排场派人送她到郊外,却在宫里排出了阵势。五品以上都到宫里来,为公孙佳送行。
有什么小话私下都说完了,皇帝与太子是满口的勉励之词,钟源、钟保国也一同到来,钟保国有点羡慕地说:“只叫我准备,就是不见调令。”被钟源一肘拐在腰侧,疼得说不出话来。
公孙佳又与赵司徒、章昺等人叙话,到纪炳辉处时,也是极礼貌地:“司空。不知司空有什么吩咐?”
皇帝取中公孙佳的原因里有一条——她跟纪家肯定不对付,就与燕王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她去燕王那里,至少有部分利益是一致的,不至于让燕王不肯接受。
纪炳辉担忧的就是——万一她站了燕王一边,给纪宸下绊子怎么办?自那日推演之后,纪炳辉夜不能寐,总是在想着当时的情景,公孙佳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一个年轻姑娘,再咄咄逼人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公孙佳当时的情态不对劲儿!有一股子疯劲儿!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气纪炳辉绝不会认错!
这个丫头没把我放在眼里!她不尊敬于我!这如何能忍?!不敬,就代表着不会退让,迟早会有冲突!这不是公孙佳是否与钟家站在同一立场的问题,是公孙佳自己就不会顺着他纪炳辉!
纪炳辉打仗不行,琢磨人心倒有些偏门的直觉。这两天转辗反侧,想的都是当时推演的情况。公孙佳话说得再漂亮,透出来的杀伐之气也是掩不住的。他越想越心惊,很想阻拦公孙佳出京。但是皇帝主意太正,公孙佳行动又太快,军情不等人,他想明白了,公孙佳也准备好了。
今天送别,纪炳辉就说:“到了前线,万事以和为贵,以朝廷公事为先。”
公孙佳爽快地说:“司空放心,我虽年轻也明白道理的。无论是谁,平常在一个锅里抢吃的,你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总归会有得吃。要是抢得太狠,把锅掀翻了,大家全都没得吃,一块儿挨饿,您说是不是?”
纪炳辉捋须一笑,颇为慈祥地说:“果然聪明灵慧。”心里恨得要命:真是个奸狡的小人!跟钟祥一样!面上装得粗鄙无文,其实一肚子鸡鸣狗盗的坏水!定襄侯的爱女,钟祥特意搬了个“书库”给她做老师,她说话还这么直白的吗?
纪炳辉以与其年纪不相称的思维回忆了一下与公孙佳的接触,发现她小的时候还是挺斯文的,今天这遣词造句根本就是故意!再一看信都侯、乐陵侯等纨绔都连连点头,这是听明白了呀!她就是故意的!
纪炳辉捻着胡须退后了半步,站回了队伍里,目送公孙佳被太子牵着手送出了宫门,心里更有一番算计。
皇帝是个厚道人,送走了“监军”,他还请参与送行的官员吃了一餐午饭,滋味比各部自己的会食要强不少。纪炳辉却味同嚼蜡,勉强捱过了这一餐便匆匆回家,召集心腹来议事。
这是比较少见的情况,一般他会在白天忙完了面上的正事回府之后,再召集心腹商议。
众人以眼神公推了他的长子发问:“阿爹,发生了什么事么?是不是又有什么紧急军情?阿弟他——”
纪炳辉挥手打断了他的问话,说:“与他无关,我说的是公孙佳。”
说到这个人,大家都有点挠头,以前没对付过这样的!什么都有先例可循,公孙佳偏偏是个例外!她最好攻击的点就是性别,但是自从李铭被灭门之后,他们轻易也不敢提及了。大家私下互相宽慰:“她纵有算计,公孙家也只剩她一个人了,难道能够翻天不成?且体弱多病,真真一个弱女子,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了,看她能横行到几时!”
现在听纪炳辉提及,人人都不想接这个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兵要还是个女人,就更杂夹不清了,几曾见女人能好好讲道理的?不理她,不理她!
众人七嘴八舌地对纪炳辉说:“司空/恩师,何必与一个妇人一般见识呢?没得失了身份体面!”
“此子日后必为大患!”纪炳辉喃喃地说,“不能让她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