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从不觉得吴桥一是个有欲有求的人。
他似乎对一切都兴趣缺缺,也从未想过要改变现状,甚至让人觉得他是那种对自己的健康都无所谓的人。
所以当佟语声看到他朝着隧道许愿时,真的非常意外。
能让他这样郑重许下的愿望,必定是很有分量的,佟语声这么认为。
现在他背对着自己说,他希望自己的愿望成真。
佟语声感觉心跳的节奏有些轻微地乱了,只把那破烂小熊抱紧在怀中,小声道:
“谢谢你。”
他轻轻阖上眼,正当他调整姿势准备尝试入睡时,身后突然一阵窸窣,他便感觉后颈有一些发痒。
吴桥一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后,下巴轻轻抵到他的肩上,鼻息轻轻嗅着。
“你好香。”吴桥一的发梢和气息一并搔着他的耳根。
佟语声下意识拉了拉掉到肩膀的睡衣,有些难捱地嘟哝道:
“我和你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
吴桥一突然双手环住他的腰,然后慢慢把整张脸闷进他的颈窝里。
他整个人体温偏高,贴在皮肤上暖乎乎的,佟语声不敢乱动,只嗅着他的气息,默念着求他赶紧远离。
好半天,吴桥一才抬起头收回手,确认一般重复道:“好香。”
看来是真的在闻香,毕竟狗狗都是这么交朋友的。
佟语声拂了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又竭尽所能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有精力慢慢去平定胡作非为的心跳。
似乎有必要去检查一下心功能了,佟语声捂着乱跳到有些发痛的心口,稀里糊涂地乱想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晚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吴桥一比他先醒,还忙不迭把他从混乱的梦里揪了出来。
刚一睁开,就看见那蓝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还没等他思绪再乱飞起来,就听吴桥一催促道:“快。”
让他快点起,语气相当急促,佟语声被他短促的命令震慑到,一瞬间以为世界末日快要降临,吴桥一急着要去避难。
佟语声没敢多问,只紧张地爬起身,换好衣服,快速洗漱完毕等待部署。
差点因为太着急而忙岔了气。
这架势像极了一场临时起意的私奔,佟语声短暂地起了这样的念头,转而又被自己生生骂到熄灭了。
看他整装待发,吴桥一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直朝着门外走去——
佟语声不能跑,所以到了这一步,吴桥一只能一边看着佟语声努力尽快走下楼梯,一边反反复复上楼下楼干上火。
直到两个人终于走到了楼下,吴桥一二话没说拉开宅门,刚要撒腿就跑,就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院子前,吴雁和老谢正朝屋内走来,看见吴桥一带着佟语声站在门口,还朝他们招了招手。
“joey,”吴雁说,“谢老师听说你住院,特意来家里探望你。”
吴桥一抿起嘴,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老谢看到他戒备的动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佟语声看看吴桥一,又看看老谢,扬声道:“老师好!”
然后戳戳吴桥一的肩膀,小声对他说:“跟老师打招呼。”
吴桥一这才痛苦地挤出一句:“……老师好。”
出逃计划失败,两个人宛如小鸡崽一般被拎进了客厅,静候发落。
本来其实没有佟语声什么事,但吴雁怕没了他吴桥一完全不受控制,便给他申请到了这场“探望”的旁听权。
大家都心知肚明,老谢这哪里是来探病,这分明就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原本我觉得有些话当着桥一的面说不太合适。”老谢说,“但是学校给我的压力也很大,我还是希望我们三方积极主动配合,争取让问题得到一个最优解。”
事情很简单,吴桥一在学校伤人未遂的事情,学校最开始给他判的是“缓刑”——
先回家冷静,同时进入考察期,如果一直没有再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旦再有苗头,就不能再让他回学校上学了。
但这孩子刚回去没多久,就因为自杀闹进了医院,虽然老谢解释说他还在应激期容易失控,但一些胆子小的任课老师却已经不敢再教他了。
“现在已经不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了,学校肯定还是会以大多数学生的安全为重。”老谢揉了揉眉心,“我很想把他留下来,但看目前的情况,再不补救,他就不能回来上学了。”
佟语声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立刻抬眼去看吴桥一。
结果那人从老谢进门开始,就坐在椅子上出神,这会儿手指甲都快在桌子上刻出幅清明上河图来了。
这一瞬间,佟语声理解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他有些着急地伸手敲了敲吴桥一面前的桌子,示意他给点反应。
这时候,吴桥一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懒懒地开口:“那就不上了。”
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还没等佟语声开口说什么,吴雁就连忙制止道:“joey,不要任性。”
但吴桥一没理她,又低下头去抠桌面,整个客厅只留下这“咯吱咯吱”的声响尴尬地回荡。
佟语声慌起来,小心翼翼地扭头问他:“为什么不想?觉得适应不了可以多请几天假……”
他有些怕自己这话强人所难,毕竟吴桥一是个病人,强行融入集体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如果他觉得痛苦,自己便真不应当强迫他。
但他只说:“没意思。”
不是“烦人”、“讨厌”、“难受”,而是单纯觉得没意思——
教室哪有外面的景色有意思?闷头写卷子哪有吃喝玩乐有意思?听课哪有坐轻轨有意思?
就是心玩野了罢了。
佟语声看他这副样子,罕见地有些生气了,他说:“那行吧,那我明天自己回学校了。”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吴桥一这才有些恐慌地抬起头看他:“为什么?”
佟语声说:“我要去上学,没有时间。”
吴桥一就保持着这样震撼的表情,许久才说:“不行。”
佟语声只继续道:“没什么不行的,到时候老师会给我安排新的同桌,我会和他一起学习、考大学。”
吴桥一彻底慌了:“不行!”
佟语声便环抱着手臂,盯着他看:“那你回来上学。”
吴桥一烦躁地揉了揉脑袋。
其实这次他的厌学情绪并不严重,只是老谢给他摆出两个选择——积极补救换回他并不稀罕的入学资格,或者干脆躺平休学一了百了,当然是后者更轻松。
但前提是建立在佟语声不拿“不找他”、“新同桌”之类的条件要挟他。
在现在的交易环境下,吴桥一没有底线的价值天平,自然而然倾斜到了另一侧。
他抬起头,问老谢:“什么条件?”
老谢没想到这人这么能屈能伸,弹指一瞬间就迎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忙不迭道:
“我们学校现在在着重培养尖子生,就是各学科能力均衡的优秀学生,我从摸底考的那一天就觉得桥一他有这个能力。”
吴桥一一听这个,就更烦躁了,但他心烦意乱地看了眼佟语声——
那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害怕,于是又乖乖盘腿坐回了位置上。
“下个月会有一场全市联考,如果你能拿到一个市前十,学校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