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h城的雪依旧没有停。
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林文静突然想到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还是高中生的她,在那个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里,也是在这样的清晨醒来,打开窗,惊喜地看着一个被大雪覆盖后崭新的冰雪之城。
间隔十年,身边的人来来走走,经历太多物是人非。
几个小时后,她将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然后火化,安葬,就像世间万物遵循的规律一般,花开花落,人聚人散。
她倚靠着窗户,看着许哲森从洗手间慢慢地走出来,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黑衣黑裤,又高又瘦地站在玄关处。
“都弄好了?”
她见他用手指沿着自己的衬衫门襟,挨个纽扣摸下去,在确认自己没有扣错。
“怎么起这么早?看你在里头折腾了很久。”
她走过去,顺带帮他把理了理袖口。
“你帮我看看我身上还有哪里不协调的吧。”
他希望再次确认细节。
“今天是叔叔追悼会,也是我第一次正式见你们家的亲朋好友,不想给你丢脸。”
林文静顿时哑言,没想到他对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她是不信鬼神的,但许哲森这样一说,又觉得有些遗憾。要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能带许哲森回来见一面就好了。
“今天早餐不吃酒店的,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说着,林文静帮他套上羽绒服,小心领他出了酒店。
她带他去的是一家距离不远的早餐铺,她的初中和高中时代的早饭,基本都在这里解决。
时隔十年,她已褪去校服,长成大姑娘,带着男朋友再来,老板居然还能认出她。
“小姑娘,好久不见。你回来了?”
一句话,像相识许久的朋友再见,让林文静顿时红了眼。
“嗯。回来办点事。”
早饭铺的老板除了头发白了许多,还是老样子,笑眯眯地在锅炉灶台前忙碌,做锅贴需要火候,离不开人。每次快出锅的时候,大家都自觉排着长队等候。
“你别嫌弃这家店小小的,在这块地区很有名的。”
林文静将粘连在一起的锅贴一个个分开,整整齐齐的放在许哲森的面前,等了一会儿,笋尖馄饨和蛋饼油条也摆在他们的桌上。
“不好意思,很多年不来了,我点的有点多。”
她与他并排坐着,笑着把香喷喷热腾腾的馄饨推到他面前。
“尝尝,这是他家的招牌大馄饨。”
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店铺里,看着穿着格格不入的许哲森不知道腿该放哪儿,手该放哪儿,林文静笑笑,用勺子捞起一个大小合适的馄饨,帮他吹了吹,举在他面前,
“来,张嘴———”
“好吃吗?”
见许哲森点头,对他的认可颇为满意,便把勺子塞他手里:“那就自己吃吧。”
“你不喂了?”
许哲森摸着手里的勺子,脸上藏不住失落,但还是自己摸索着吃起来。
“你自己吃啦,周围的学生都在看我们,我们这样影响很不好。”
她脸烧起来,低头吃起自己的馄饨。
此时,面前的位子坐下了一对父子。孩子还很小,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快高到自己下巴的碗。
“儿子,爸爸帮你吹吹——”
林文静都快吃完了,看着面前的男人仍耐着心将馄饨吹凉,慢慢喂进小男孩的嘴里,而自己那个碗的馄饨一口都没吃。小孩子吃东西慢,他也不催,只是细心地帮他擦去嘴角的汤汁。
她默默地看着这日常又温馨的一幕,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为她做过这些事,只是越是长大,从前的记忆变淡了。
他们父女曾经也是非常幸福的吧。她心想。
…………
…………
…………
一行人,先是完成了追悼仪式和火化程序,又驱车去陵园下葬。
原本下着雪的天,到了陵园反倒晴了。
虽说陵园是有接驳车送他们上去,但总归山上的台阶又陡又滑,之前平地,即便小郭在旁边帮忙,许哲森仍旧比平时更慢,显得笨拙。
林文静皱着眉,让他在原地等着,不让他上前。
不料许哲森怎么也不同意,执意要陪她一起上山。
“叔叔若是看着你有人陪,有人护,他也会走的安心。”
他摩挲着她冰凉的小手,显得很淡定,一点都不担心前方的路有多难。
“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看不见?”
林文静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我在旁边都为你急死了,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许哲森抿抿嘴,用下巴去碰碰肩上的小脑袋。
“为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在山上的寒风中,依循着当地的风俗,完成安葬仪式的所有程序。
林文静的母亲从袋子里抽出三根香来,递给许哲森:“小许,来给你叔叔上柱香,他会明白的。”
那天的天空,没什么云彩,白茫茫的。大雪把一排排的墓碑盖得厚厚的,像铺着一层小被子。
从山上往下望去,冷冷清清的陵园里,反而显得她父亲面前这块小平地热闹。
林文静握着许哲森的手,帮他把香火插正。
“叔叔,文静交给我,我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你放心吧。”
......
......
......
虽说不知道母亲和许哲森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但终归,她能对自己男朋友客客气气,林文静总算松口气,决定今后与母亲的沟通上,或多或少可以做些让步。
也许上了年纪,闹腾了这么些天,她母亲已经非常疲惫,也不留大家聚餐,大家回到市区便各奔东西了。
林文静是一个人来的h市,回去的时候却是四个人,除了司机王师傅和助理小郭,许哲森则一直陪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她帮他拍掉肩膀的雪籽,又帮他紧了紧灰色羊绒围巾。
有些任性说道:“回去前,你得再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自己去,不带小郭。”
许哲森一愣,听着耳边有些不容拒绝的话,心想她似乎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流露这种自信。那是对她的自信,也是对他的自信。
因为总是怕自己磕到碰到,林文静自自己视力大幅下降后,便连他出门都带着一副小心翼翼,甚至很多地方都是自己前去,而不让他跟着。
“你要带我去哪?”
“去了你不就知道?”
她把王师傅的车子开走,一路向西,穿过几个隧道,把车稳稳地停好。
“到了。”
.......
........
........
“你知道,人类最高级的浪漫是什么吗?”
“恩?”
听着耳边清脆的鸟叫,还有背后庙堂里僧人念着听不懂的经文,许哲森一脸不明所以地歪着头。
“有两种。一种是面对未知也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有一种,是面对已知的悲剧也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看着面前高高的香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
“以前,我只相信,这世上的人,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的。很多次,我把你推开,不愿让你参与我生命里那些让人难过的时刻,因为那些都是.......是让我羞耻的时刻。我只想让你看到我光彩的一面,不想让你看我也有脆弱和不堪。”
她走到他的身边,右手拉起他的右手,把硬币塞到他的手心里。
“来,许个愿吧。”
见他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林文静只是默默地看他。
“好了。”
“那我们现在一起投。”
说罢,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向香炉里最大洞口的方向投去。
“哲森,谢谢你教会我,该如何拥有与你一起面对悲伤的勇气。前方的路,我们一起走,好吗?”
“……”
“啪嗒”,硬币进了。
.....
.....
.....
山间的庙宇安安静静的,可能因为工作日又是大雪天,林文静除了个别僧人在门口扫雪,没有看到其他的信徒。
她把许哲森带到边上的石桌前,桌子前方就是放生池,此刻里面的金鱼和乌龟都像冬眠了一样,不游动了。
“你面前就是一桌子的雪,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
“恩?”
没弄明白林文静的意思,许哲森默默地把墨镜摘下,看着眼前灰雾茫茫的一片,不明所以。
“然后呢?”
“新闻都说了,十年一遇的大雪,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想着这些天一直忙着父亲的事,林文静至今天才有空好好赏一下雪景,看着满目的青山被白雪笼罩,所有的植被都铺上了雪被子,庙宇顶上的青瓦,莫名与雪结合得古色古香。
许哲森沿着桌子边缘摸了摸,小心地抓起面前的一小撮雪,捧在手心里。可能因为仍是无法辨认,又贴着眼睛前,贴的很近。
“文静,我还是看不见它。”
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只好完全依赖手指的触觉摸索近在眼前的雪。
“看不见也没事的,你帮我堆个雪人吧,我想要一个你堆的雪人。”
说着,林文静帮他卷好袖子,两个人挨在桌边。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小兔子吧。要有长长的耳朵,肥肥的屁股。”
“好。”
说着,许哲森也专心摸起面前的雪,虽然全靠触觉在摸,但看起来还算轻松。
南方的雪即便堆积起来,也是湿雪,捧在手里,一会儿就化成了水。
这对看不见任何形状的许哲森来说,增加了摸索难度。摸仔细了,雪就化了,刚搭好的形状也变了形,变得歪七扭八的。如果随便摸摸,在雪里待久的手指已经冻僵了,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形状。
最后,他只能做一个大概的样子,非常细巧的部位没法做。
林文静看着面前苦着脸的许哲森,又看看那个“四不像”雪人,居然有点想笑。但她终归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击他的自尊,转身去周围捡一些落叶,果实颗粒,和细细长长的树枝。
“你安装吧,我怕还没摸到,雪人就踏了,就被我糟蹋了。”
他摇摇头,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四不像,有些失落地说道:
“真想看一眼我的杰作。”
最后,是林文静用树叶和果实颗粒装点了下,在她的手下,四不像居然生动起来,虽然不像兔子,有点像小狗。
她激动地掏出手机,想给许哲森堆的小兔子雪人留影,可以一转头就看到站在边上一脸遗憾的许哲森,孤零零的。
“我忘了,还有最后一步,是最重要的。”
“恩?”
她拿起他的右手食指,触着桌上凌乱的残雪上。
“你帮我在兔子雪人前面写句话。”
“许&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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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木有留言吗?都对老许没有想法了吗?
(⊙o⊙)…好吧。明天先暂停一下,让老许自己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