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终是没有保住。
林文静一个人从医院回来,她看着家门外,那副在许哲森摸索下贴的春联,其实并不是非常齐整,但想必他已经尽力了。
想起他们最后一面,他说,你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她苦笑了一下。
很多事,等回过味来,已经晚了。
林文静输入指纹,进了屋。房子里还是空荡荡的,按照计划,许哲森要在下个星期返程。
她在玄关站了一会儿,看着脚下粉粉嫩嫩的情侣拖鞋,那是她刚搬来的时候买的。她曾经非常期待与他的同居生活,然而现在,心里除了无尽的恐惧,别无其他。
林文静只想快快地离开这里,就像罗辰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她把包放在玄关,开始收拾行李。
上一次搬家,她带来的东西有很多。后来,许哲森又给她添置了很多衣服首饰护肤品,然而这些她都不准备带走。
她刚从医院回来,因为不宜搬运重物,只拿了一个小型旅行包,简单塞进了最重要的证件、笔记本、设计稿,还有常穿的替换衣物。
背包很轻。
一个人的行李,居然可以这么少。
看来是自己之前想要的太多了。她默默地想。
最后一次,林文静打开许哲森的书房。
几年前,她第一次被他邀请进来,感慨于这个帅气的前辈居然有那么多藏书。她还记得那一日,许哲森穿一身悠闲合身的淡蓝亚麻衬衫,淡米色的麻布裤子。他当时的视力还有一些,明明还能借助辅助工具看清书上的大号字体,但他却开玩笑说:“你要是看中哪本,就随便拿。反正我眼睛看不到,也不知道少没少的。”
他们曾经,真的有一段非常轻松的相处时光。只谈风月,无关儿女情长。
林文静叹了口气,轻轻合上书房的门。她把旅行包放置到玄关,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
这确实是一颗非常闪亮的钻戒,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很漂亮,很可爱。但,并不属于她。
林文静做完最后的告别,正准备转身离开,大门却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许哲森站在门外,一身风尘仆仆,感觉到屋子里有人,他下意识侧过耳朵听。
“文静,是你吗?”
他的语气满是喜悦,并没有等林文静回答,便摸索着进门。
“你去哪里了?我去给你买了一些补品。快把门关上,你小心着凉了。”
林文静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看起来比走时脸色差多了,脸削进去不少,消瘦的高个子穿着一身黑,显得骇人。林文静看着他的两只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营养礼盒,一只手的手腕里套着一根盲杖,但因为拎着的礼盒太多,几乎被完全淹没在后面。
“你怎么了?”
听不到面前的答复,许哲森急匆匆放下手上的盒子,把大门关好,不让外头的冷风吹到她。
“你快去躺好,孕妇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安安心心养胎就好。”
回到家之前他担心了很久。潜意识里,他怕极林文静又和云南那次一样。因为什么事,一个人不做声响地跑掉。但当小郭把桌上的保胎药盒给他念了一遍以后,许哲森的脸上除了震惊,就剩下狂喜。他颤抖着抢过那些药盒,激动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
连续几日的头痛突然好了,他本因为林文静突然关机而一夜无眠,盲眼不自知地颤了又颤。但当得知这个消息,许哲森竟大气都不敢出,他一把摘下大墨镜,小心翼翼来回摩挲着手上长长方方的药盒,他把眼睛凑得离药盒很近,试图用视力好一些的右眼去看清眼前残缺不全的字体笔画。他顾不上倒时差,急匆匆就让小郭领他去买补品,前前后后,把柜台里最贵的几件全都包了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下周的吗?”
与许哲森的喜悦相比,林文静从起初的呆愣,慢慢转变成了恐惧。
“我放心不下你。文静,你不可以再随便吓我,手机关机,座机不接,你半夜那个电话以后,我再也没睡着过。”
他伸出双手去摸索林文静的具体位置。
“我要是不提前结束出差,你难道还想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去做产检吗?”
许哲森快要摸到她的胳膊,却不料被脚下突兀的旅行包绊了一脚,上半身直愣愣冲了出去,额头撞到了墙上。
“你不要紧吧?”
林文静赶快过去扶他。看着他额头被撞破出了血,心里便是一痛。
他的视力极差,跟前一点点障碍物就能让他失去平衡,瞬间倒下。但即便这样,他居然一个人提着这么多补品回来,也没让小郭帮忙。
“刚才那是什么?”
许哲森被撞的头晕晕的,感觉有一道血,快流到了眼皮。
“没什么。我帮你去止血的药。”
林文静正要摆脱他的手,许哲森却皱着眉头,他家的地上向来都保持空旷,为了防止自己看不见跌倒撞倒,林文静下过许多功夫。
许哲森跪在地上,一点点狼狈地摸索过去。他摸到一个小小的背包,是他们之前在云南旅游时买的。
“文静,你是要去哪吗?”
他像是隐隐猜测到什么,怕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测,双手颤抖着摸到了拉链头,一撕拉开,摸到的尽是衣服,证件,笔记本。
“你,是要带孩子去哪吗?文静,你刚怀着孕,孕妇是不能乱跑的。”
许哲森胸口开始大幅度起伏,他颤颤巍巍扶着墙壁,竟不敢转身面对她。
“孩子没了,今早已经流掉了。”
林文静看着面前那道岣嵝的背影,虽然不忍,但还是简单地叙述了事实。
“你说什么,林文静,你再说一遍!”许哲森突然转身来,他额头的血流到了眼睛里,满眼血红红的。“那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独自打掉他!”
许哲森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盲眼铮铮地瞪着面前的支离破碎。
他一大声吼完,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一双手便颤抖着摸向空气。
“文静,你在哪?你骗我的对不对?我们的孩子还在对不对?你让我摸摸他,你让我摸摸你的肚子......”
见她还是不说话,许哲森心一急,一步上前,触及到指尖的柔软,一把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林文静!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舍得......”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
许哲森血红的双眼突然留下滚烫的眼泪,伴随着血液,两道血泪划过脸庞。
“孩子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哲森,我们就到这儿吧。我累了。戒指我放在桌上,你给我的银行卡,我放你书桌的抽屉里,全还给你。”
“你说什么?!”
许哲森本因为孩子没了已经万分难过,眼下听见林文静要和自己分手,震惊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什么意思?林文静,你什么意思?你把我的孩子打掉,然后一声不吭就走是什么意思?”
他抓着林文静的手臂,指甲嵌进去,像嵌在自己的心脏,阵阵喊疼。
“哲森,我们回不去了。你放我走吧。”
“不,不行!”他狠狠地把她摔入自己怀里,两只手捆得她死死的。
“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为什么把孩子打掉?为什么要分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是孩子的父亲!我有权知道!”
“这个孩子有问题,发育不全,可能是个残疾的。”
她抵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相对于许哲森的怒吼,林文静平平淡淡地,好像刚才在医院走廊里伤心难过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人。
“不!你骗人!孩子才不满三个月,你还没有显怀,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残疾!”
他的头痛症再一次发作,痛感不停地敲击拉扯他,五官皱成了一团,扭曲至极。他的额头青筋毕露,加上头上血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乍一看,以为是撒旦降临。
许哲森闭上眼,紧咬着牙,忍着痛。许久,他说出心里最不愿意承认的猜测。
“你是不是想一个人偷偷把孩子打掉,和罗辰远走高飞?我知道你们见过面了!林文静!我什么都知道!你瞒着我,偷偷去见罗辰!”
他愤愤地吼着,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哽咽地哭出来。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残疾的,若是再生一个残疾宝宝,你这一辈子就要围着两个残疾人打转。你,你要这样想就太看不起我们许家了!即便他是残疾的,我也会全心全意养育他,绝对不会让你辛苦的!”
“林文静,你说说话!”
许哲森用力摇着怀里纹丝不动的人,黑暗中他听不到她发一个音节。
“所以,不是我说的那样,对不对?”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测,身体突然软下来,字里行间透着委屈、妥协与哀求。
“文静,你说说话,求你。你说什么理由都行,你只要告诉我一个理由,随便什么理由!你只要说,我就信。”
许哲森抱着她的脑袋,他哭得青筋毕露,大手来回抚过她后脑勺的头发。
很久,她挣扎了一下。
“你能别装的这么深情吗?许少。”
林文静安静地站在他怀里,两只手空空地垂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你什么都知道,连我去看守所探视的事都知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啊?”
她干干地笑了下,继续道。
“鼓吹你妹妹,插手我和罗辰的人,就是你吧?第一时间让我去捉奸的人,也是你。把罗辰引进你的全套,干掉他正式在许氏站稳脚跟的人,是你。怕我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碍着你办事,带我去云南避开风口浪尖的人,是你。许哲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感受到身前的人抖了一抖,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稍微松了一下,林文静鄙夷地自嘲道。
“我也是真傻。你当时说你劝过许婷,没劝住。可是之前我看到的却完全相反!许婷非常信任你,什么都听你的。她的脾气秉性你摸得一清二楚,你让她往东,她敢往西吗?!许哲森,你为了许氏这个位子,连自己亲生妹妹的婚姻幸福都可以丢掉,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跟我谈人性?”许哲森突然放开她,低下头,无奈地笑着。
“我眼睛看不见以后,就被所有人嫌弃!所有人看不起我这个瞎子!我爸把我当成一颗弃子,想让我通过联姻来挽救他的事业。对,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哑巴。我许哲森从小就被教育是许氏的继承人,然而我出事以后,没有人真心问过我过的好不好,他们只知道风向变了,许婷的丈夫才是最有可能成为许氏的继承人!所有人都想要攀附那个位子!对!所有人!”
她看着他突然抓狂,原本深情款款的小绵羊的样子突然变得像一头......孤狼?
“这只是一盘棋,不是罗辰,也会是别人。只是他自己上赶着要跳进棋盘里,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是什么呢?许哲森,所有人都在你的算盘里,被你玩的团团转。可是我不是许氏的人,你为什么抓着我不放?”
“你不知道吗?你真的不明白?”
许哲森握紧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
“我心慕于你。林文静,所有人都在我的算计里,唯独你。我是真心诚意要娶你,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嫁进许家,罗辰他不值得你那样付出,可是我值得。我是因为你,才提前冒了那次险,夺下这个位子。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你给你一个能摆上台面的名分。可是,当我拿下这一切,我满怀欣喜憧憬我们的未来,你却告诉我你做不到......”
是的,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和一个从一开始就欺瞒她的人,开启一段婚姻。
林文静脑子再一次闪过lulu抱着她的孩子,满脸幸福的样子。对大多数女人来说,婚姻美满这四个字,是目标,是期许,是机运。
可如果,她的婚姻还没开始,就已经像一座开始倾倒的沙子城堡,即便再过绚丽夺目,也终将坍塌。
“哲森,玫瑰被人拔了的刺,就不是玫瑰了。”
她见他面色一顿,便继续。
“即便我忘掉你们许氏这些事,可是这几天,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适合做你的太太。我有我的事业要打拼,我不想就眼下这么一点点小名气沾沾自喜,从此止步。对不起,许哲森,我不可能做一个每天一心只盼着自己丈夫回家吃饭的女人。”
她掰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上岸。
可能这就是命吧。她林文静势必要在这个世上搏一搏,斗一斗,待自己用尽全力,精疲力尽,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她的事业不能刚起步,就换一个跑道放弃。
“对不起,你放我走吧。”
她打掉他伸过来冰凉的手指,把小小的旅行包收拾好,安静地开了门。
......
......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人,大家可以回头看看41章,老许对她妹妹说:“对不起,是哥哥欠你一次。”
那句话的意思,联合这章,你们就懂了吧?
明天工作很忙,可能来不及写来不及更,就让老许先难过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