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板娘带着方言的告知,许哲森顿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地向四周乱摸了一通:“快!快带我过去!”
此刻许哲森的大脑已经完全当机,连握着盲杖的手都是颤抖着的。他被领出了店门后,户外突升的气温非但没能让他停止冒冷汗,反而让他冷颤继续打个不停。
短短几十米路,许哲森走得凌乱无章,老板娘好心提醒他快到了,可他心里一急,一不小心,一脚踩了个空,“唰唰”从门口的几节台阶处滑落,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步行道。
“哎呦,小伙子你没事吧?”
老板娘见这人坐在地上懵的,赶紧走过去扶他起来。
“没事,我没事!她在哪?快带我过去!”
许哲森挣扎着站起来,想着自己这一摔又耽搁了不少时间,顿时心急如焚,丝毫顾不上形象,任凭墨镜滑落至鼻尖,露出一双空洞无助的盲眼。他伸出双手在身前快速挥动着,试图离林文静再近一些。
“文静!文静你在哪?!我来了,你醒醒!”
老板娘见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摸去,也不敢多说,上前搀着许哲森,带他转了半个圈,一边叫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好让她把人带过去。
“在这在这,你快看看是不是你女朋友吧?我看你们刚才是同一桌的。”
许哲森慌乱地蹲下身子,急的脸朝着一边,用耳朵对着林文静的方向,想听清她的动静。
“文静,文静,是不是你?你醒醒!”
他颤抖着顺着她的身体,一直摸到她的脸。
是她!即便两颊消瘦到摸不到什么肉,他也确定是她!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谁帮我叫下救护车!”许哲森抱着林文静的脑袋,急的翻颤着盲眼,惊恐地向四周吼道:“我是个盲人,我看不见,有没有谁能帮我把我女朋友抬一下?”
......
......
......
很快,救护车就到了,许哲森随着医护人员一齐上了车。
“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呕吐几次?呕吐物是什么颜色?有什么病史?”
跟车医生一连几个问题,问得许哲森脸色更加苍白,他紧握着林文静的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什么都看不到,又怎么能知道林文静的情况!
此时此刻,许哲森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眼盲,他努力了这么久,自诩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到头来他还不如任何一个看得见东西的路人!
“医生,医生,我,我看不见......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在给林文静做初步检查的医生本还来不及抬头,听到许哲森如此哀求,便瞥了眼这位病人家属,见这个狼狈的年轻人大晚上还戴着墨镜,想必他的视力应该已经极差。
“你别急,病人目前昏迷,先送急诊做检查。”
救护车把他们送到距离最近的医院,期间林文静一直没醒,许哲森跟着医护人员到急诊室外,听着她已经被医院接收并且被推了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盲杖自摔下台阶以后就不见了。
对许哲森来说,没有盲杖,就像第二次失去眼睛,简直寸步难行!
一时之间,他觉得天底下就属自己最没用,自卑,无助,羞愤,无措,无奈......几乎前所未有的沮丧袭击着他的每个毛孔,瞎眼之人能做的事情原来如此有限,他花了这么多努力才做到不给别人添麻烦,却完全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许哲森在门口站了一会,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擦过他的肩膀。大家行色匆匆,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一个盲人需要人搀扶领路。
他暗吸一下鼻子,把心中所有的悲愤都咽了下去,最终打电话让小郭立刻过来支援。
待小郭急匆匆赶到医院把许哲森领进去,林文静也已经从检查室被推了出来,转去消化内科。
“你是病人家属?”
医生扶了扶眼镜,看着面前这个戴墨镜的高个子男人点点头。
“对,她是我未婚妻。”
“你过来,我把她的病情和你说一下。”
“医生,她没事吧?”
许哲森手心一紧,不自觉地多想。
“初步判断是低血压造成的晕倒,因为呕吐过多,伴随轻度低钾低钠血症。”
“医生,她是吃坏什么东西吗?”
许哲森想到林文静一整个晚上只吃了一只小龙虾,心里便觉得纳闷。
“从目前检查报告看,排除食物中毒,病人平日里饭量如何?有没有刻意不吃或者催吐这样的情况?”
这一问,又戳中许哲森的心窝,“医生,我......我眼睛看不见,我不知道她有没有......”
“那这么说吧,我怀疑病人患有神经性厌食症,不过这只有等她醒来后,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如果她体重继续消减,平日里食量过小,每次饮食后伴有呕吐,我建议住院治疗,毕竟这种病要尽早干预,后期治疗难度很大。”
“神经性厌食症?”
许哲森身子一晃,若不是小郭扶着,脑袋差点磕到身旁的墙壁。
......
......
......
坐在病床前,许哲森握着林文静没有输液的手,手心里沾满粘腻的汗。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在云南的那一幕。他痛苦地抱住头,难过地不敢睁眼,想到林文静今晚一再地推辞,一再地躲避,一再地拒绝,而自己就像个二愣子一样把食物强塞给她!他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可以像普通男友一样为她服务!
是自己害她受了苦。若不是自己,她今夜怎会躺在医院......
回想到林文静回国后身形消瘦,到了饭点从没见她吃过东西,就这样,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疑!
许哲森自责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前几日受伤的右眼肿胀难忍,此刻随着眼泪的刺激,更是刺痛到乱颤。
“这哪?”
许哲森刚想摘下墨镜擦一擦眼角,去摸一下右眼的情况,一听床上的人发出了声音,便立刻将墨镜戴严实了。
“文静,你醒了!”
许哲森激动地站起来,紧张地想叫护士。
“你别叫,先告诉我这哪。”
她不舒服地想坐起来。
“你今晚晕倒了,还记得吗?”
许哲森感觉到身前的人正在床上挪动,赶紧顺着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你先别动,挂完这瓶点滴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再做一项检查。”
“检查什么?我没病。”
林文静皱着眉,想起身把针头拔了。
“文静!”许哲森赶紧上前捆住她的胳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林文静垂下了眼,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
“那你为什么瘦这么多?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吃东西会吐?医生说你有厌食症,我不信。你告诉我,你只是最近太辛苦对不对?”
许哲森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脊,背后凸显的脊椎骨传来清晰的手感。
她太瘦了......
上一次他抱着她,当时她穿了男士外套,趁着他看不见满混过关。如今她只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再也骗不了他这个眼盲之人的触觉。
“瞎紧张什么?少吃一顿饭,死不了人。”
林文静不想再被他抱着,不舒服地挣扎了下:“你放开,我要出院。”
“文静!”许哲森今夜已受了不小的打击,如今只能小声和她商量:“入院治疗好不好?好好看病,听医生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每天我都给你做好吃的,直到你痊愈。”
许哲森虽然眼盲,但这三年也尝试着做过许多菜,都是林文静以前给他做过的。在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依靠重温他们曾经的美好过活。
“每天?呵,许哲森,你怕是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每次只会吐的更厉害。”
“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林文静会这么说。
“这……这不可能……”
“我之前说了我们没可能,是真的没可能。我只要一碰和你有相关记忆的食物就会吐。这可能就叫生理性排斥吧。”
林文静苦笑了下,视线随意固定在旁边,不看他。
“你走吧,挂完点滴我就回去。以后除了工作,别来找我。”
“那你还会好好治疗吗?”
“有什么好治的,忘了你不就都治好了?”
她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她短短几句却像屠夫一刀刀捅在许哲森的心窝里,他不信这是真的,而面前永无边际的黑暗限制了他,他甚至不知道林文静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你又骗我对不对?你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想赶我走?!我才不会上当!”
许哲森感受到右眼无休止地颤动和刺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林文静所说的话。
“我没骗你。起初,我只是不能吃和你有相关记忆的食物,到后来,其他的也不太想吃。反正吃下去也要吐掉,还不如别浪费食物了。”
“怎么会这样……”
许哲森心疼地握着她的肩膀,不自觉收紧了手掌。
“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每个细胞都在为了彻底与你撇清关系而做努力吧……”
她轻轻推了推他握着自己的手。
“哲森,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你别等我了。”
……
……
……
林文静最终没敢去看许哲森是如何跌跌撞撞出了病房。她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既然决定不与他再纠缠,就势必不会再打扰他。况且,吃不下饭是她的事情,与他说又有何用,廉价而无用的怜悯,她不需要。
感觉到身上的精力和体力越来越消散,林文静悲哀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人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是像她这样吗?安静到不能再安静,欲望,情绪,喜好,都会慢慢地减退,直到消无……
眼下,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如果可以,她还想自己死之前,吃一顿饱饭。
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一年?两年?三年?
周而复始地厌食、暴食、呕吐,治疗、复发……循环反复。生病大概把她所有的锐角都给磨平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林文静,她没有精力再为任何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去据理力争,论一个是非对错。她就像茫茫人海的普通人,沉默的大多数,安静地看着那些不公平发生,然后冷漠地像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子里。
很多时候她在想:算了,就这样吧。
她认命了。
他们的过去,她、罗辰、许哲森,这些皆是过往,是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的。
然而即便三年,那件事的冲击仍旧在她心里安下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开始质疑自己曾经一直坚信的东西,是否正确。
从小,她就被教育要做一个“好人”。可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
是许哲森那样理所当然地把罗辰当一颗棋子耍弄之后,被人推上去成为一个“好人”吗?
是许晋阳拿着一踏踏真金白银把她推出国去,让她成为一个“好人”吗?
她明明知道这些都与普世间“好人”的意思相悖,但仍旧没有办法果断地对他们说“不”。她甚至想,如果当事人换成自己,站在他们的位置,她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呢?还是说,真的会有更好的选择?
谁都不觉得自己错。许晋阳不会,许哲森不会,罗辰也不会。
只有她,活得像一个笑话。既没有办法苟同,也没有办法选择,最终只能无奈放弃,远离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家族。
三年来,她时时会念及他们的过去,短短几个月的同居生活好像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像一朵罂粟花,美好又带着罪恶插在她的记忆里。她不敢看自己与许哲森在一起的照片,也不敢偷偷查看许氏的新闻,一直到被这个案子砸中,她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他们还会见面。
三年了,没想到如今的许哲森是那么的成熟,褪去了身上所有因为眼疾而产生的自卑与阴霾,为他在许氏争夺到到更多的话语权。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他都处处显得游刃有余。
而这样的他,浑身散发男性魅力的他,林文静见了居然仍旧没来由的心动。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一次又一次给她台阶下,请求她复合,一次又一次地关心她,甚至讨好她。
而她,又一次把他推开了……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也不正确。只有像她这样的傻瓜,才会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
林文静慢慢地躲进被子里,不想让人发现,轻轻地啜泣起来......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哲森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时装周已经越来越接近,林文静每日都会去会场看一下。
这天,她碰到了许婷。小姑娘的容貌已经彻底长开了,走在路上回头率相当的高。如果说三年前许婷还不知天高地厚,那现在,她至少懂了点为人处世基本的礼貌与客气,她捧了束鲜花来探林文静的班。
“文静姐,我哥说这事只有你能拍板。你就腾一个位子给我好不好,我一定帮你们家好好宣传,让我的粉丝多多捧你家的场。”
许婷没想到三年过去,面前的人变化如此之大。气场先不说,就单单林文静抬眼看她了一眼,许婷心里就直哆嗦了一下。
好冷的眼神。
“不行。你的形象气质和d.k的衣服完全不符。就像是小姑娘偷穿妈妈的衣服,你觉得可行吗?”
“你!”
许婷蹭的站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林文静,委屈巴巴地瞪着她。
“不过,你也别急。t台走不了,送你张入场券倒是可以的。”
“文静姐,”许婷立刻服软,跑过去摇晃着林文静的胳膊,“你就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给我次机会吧。”
“没的商量,我们和每个模特签约都是要和总部报备的。你这个情况我没法交代。”
林文静看着身边沮丧的小脸,“不过,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位子,让你和几个大佬交流交流。”
她见人迟迟不肯走,便领着许婷去外边给她买杯咖啡。见许婷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看起来挺失落的,林文静也怪不好意思起来。
许婷是当年那件事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能拥有幸福的人。
“你有签经纪公司吗?有专门的团队帮你定位和包装吗?”
“没有。”许婷失落地摇摇头,“我爸不同意我玩这些,他说我要是签了,他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的那些粉丝,都是靠我自己一点点攒人气攒起来的。”
“哦。”林文静想了想,拿出手机,那一张电子名片发给她,“你去找他,让他给你好好包装包装,再来这次时装周看秀吧。”
“柳原?”
许婷放大手头的电子名片,这不就是给很多大明星拍过照的知名摄影师柳原吗?!
“文静姐,你太好了!”
许婷开心地抱住林文静,好像三年前她们没有剑拔弩张过。
单纯,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最高级别的防御力。
“你爸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
林文静回国后忙到没空拜访许晋阳,毕竟当年是他一手把她送出了国,还塞给她一大笔钱。今日见到许婷,她准带打听一下,让她替自己向老人家问好。
“老爷子好得很,之前还囔囔着说要去爬珠峰。”
“哦,那很好。”
想起许晋阳矫健的身姿,林文静到觉得他是极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的。
“不过,你与其关心我爸,还不如关心关心我哥。我早上看他,他眼睛包着纱布,病恹恹的,好像连发了几天的高烧了。”
“你说什么?”
一听到许哲森病成这样,林文静吓得连咖啡都端不稳,“噌”地站了起来。
“你哥的眼睛怎么了?”
“不知道。他不肯说。”许婷撇撇嘴,“文静姐,我哥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现在很讨厌他,他不想再惹你心烦……”
……
……
……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女主还是没有死成。。。。
而老许是快被虐的差不多要死了。。。。。
emmm这真是一位善良的作者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