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万没想到判官非但欠钱不还,还如此报复自己。
堂堂无常司掌司几乎当众撒泼,扬言若非逼他去调查东方有雪,他就大白天吊死在阎罗殿门口。
判官果然大为惶恐:“这该给保洁阿姨增加多少麻烦?可怕,后勤的费用支出已经很大了!”
“谁都别拦我!”白无常抓着绳子,“我就要当场上吊!”
还是阴天子宅心仁厚:“算了,我去吧。”
判官:“不可,城隍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亲涉险境?”
“为避免陛下涉险,不如崔绝你亲自去吧。”白无常冷笑,“反正你也有日子没下基层了,正好去阳间走一遭,吸点人气儿。”
言下之意:崔绝你鬼气森森,十分没有人性。
阴天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白无常立即改口,语气庄重肃穆:“不若判官大人随侍陛下前去,考核官员业绩,慰问在外侨鬼,顺便体恤民情,并且……”
“嗯?”
白无常一脸佞臣的谄媚:“并且,明天就是七夕了。”
判官一笑。
白无常瞬间毛骨悚然,一骨碌躲到黑无常身后:“好哥哥,你别这样,我是真的不能去,别说我进不了城隍庙,我连鬼门关都过不去的。”
黑无常冷声:“你在鬼门关也有情债?”
“没有没有,”白无常连声否认,“就是……就是跟鬼门提督打过一架……而已,后来他把我拉黑了,弄得我现在出入境特别麻烦。”
鬼门提督是镇守在鬼门关的阴兵大将,掌管鬼魂的出入境事宜,受军部直辖,照理不该和隶属中央十二司的京官白无常有什么过节。
判官解释:“鬼门提督是东方有雪的师弟。”
阴天子了然。
黑无常:“听起来是你活该。”
白无常:“闭嘴,跟你无关。”
黑无常眼眸沉了沉,没再应声,白无常隐隐觉得自己语气过重,似乎不该呵斥他,清了下嗓子,拉着他谈论起无常司近日的工作安排,一脸的“我想转移话题”,黑无常眸色更沉了。
阴天子没再理会他们两个,日常操作,看得麻木了,转向判官,想邀请他一起去阳间,但目光扫到桌面上等待批阅的海量文件,又犹豫了。
——他的判官是工作狂,与他案头的工作相比,自己的无礼要求不是很有竞争力。
“白掌司的建议确实有几分道理。”
阴天子抬眼看向他。
判官苦笑道:“东方有雪是我任命的白邺市城隍,他工作上出了问题,我应该负起责任。”
阴天子沉声:“不是你的责任。”
“我想去亲自调查,”判官思索良久,“只是手头这些工作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目前大统领在业海夏训,总督主在妖界执行特殊任务,领导班子里闲得到处搞事的只有……”
阴天子和黑无常的眼神一起转向白无常。
“???”白无常叫起来:“看我干嘛?别给我加工作量了,我已经很辛苦了,你看我这黑眼圈!”
判官怜惜地看着他的黑眼圈,点头:“嗯嗯,辛苦辛苦,这样吧,还是我在家批阅文件,你去城隍庙调查,见到东方有雪,帮我问好……”
“你去!!!”
“那这些工作……”
“我来!!!”
“真的吗?”判官一脸无辜,“我不想逼你。”
白无常咬牙切齿:“你没逼,我自愿的!”
判官取出印玺给他,慢条斯理地嘱咐了八十多条注意事项,白无常一边记一边隐隐觉得不太对,条理这么清晰,怎么听怎么不像临时起意。
门框被敲了两声,牛头公送来一叠文件:“判官,你和陛下去阳界的入境手续已经办完了。”
判官:“好,给我吧。”
“等等。”白无常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牛头公手里的文件,用力翻看,“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自己去,你故意逗我玩呢?”
“欸,别说得这么难听,”判官笑道,“我们刚刚讨论的结果是派谁去?”
“你啊。”
“所以你看,没差嘛。”判官从他手里抽走文件,低头逐份检查,确保没有问题。
白无常愣了愣:“你特么……”
判官:“《阎罗殿员工行为规范》第十七章第二十三条是什么?”
牛头公:“语言礼貌文明,说一句粗话去听地藏王菩萨念一个月经。”
“听到了吗?”判官笑得温柔可亲。
白无常:“啊啊啊啊啊……”
我无常司早晚要搬出阎罗殿!!!
第二天,黑无常端一杯茶水走进判官办公室,一打眼竟没看到白无常——完全淹没在了小山一样的文件中。
“我被崔绝坑惨了。”白无常被从文件堆里挖出来,捧着茶杯,有气无力地吹着热气。
黑无常:“记得某人是自愿接的任务。”
“我有不自愿的余地吗,”白无常苦不堪言,“让我在家给他批文件,他自己和陛下去公费旅游,还装得一脸不情愿。”
黑无常:“你本也可以去公费旅游的。”
想到公费旅游的目的地,白无常一个激灵,颓然道:“算了吧。”
上一次被从城隍庙里打出来的悲惨遭遇还历历在目。
黑无常冷笑一声:“呵,渣男。”
“你懂什么!”白无常恼羞成怒,咬牙道,“根本是一场误会好吗?”
黑无常:“说说。”
“不说。”
“呵。”
白无常感觉被嘲讽了,摆摆手,郁闷道:“无妄之灾,不堪回首。”
黑无常眉峰微蹙。
“你一定要听的话,好吧。”白无常喝一口热茶,眼眸微眯,回忆起往事,缓缓地说,“当年我还是个初级小鬼差,虽然职称很低,但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已尽显冥府之星的风采……”
“你可以不用说了。”黑无常冷脸打断他。
“……让说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大哥,你更年期吧?”白无常撇了下嘴,伸手掀过桌子上的日历,看到“今日七夕”四个大字,不由得更憋屈了,嘟囔:“崔绝根本就是为了和陛下去阳间过七夕,这个祸乱宫闱的奸佞!”
黑无常:“你羡慕?”
“哈?我羡慕他什么?有人陪吗?笑话!”白无常大笑三声,“以我的魅力,随时都能一个电话叫来一车面包人陪我过节。”
黑无常:“叫给我看看。”
白无常横他一眼,拿起签字笔,正色道:“叫什么叫,工作时间不要谈那些乱七八糟的。”
黑无常:“那你还抱怨什么?”
“我只是不愿大过节的在这儿加班,并且抬头低头都是你这张……唉算了,不造口业。”
黑无常沉默片刻,冷笑了一声,将手里厚厚一沓文件落在他面前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
白无常怒喊:“别再给我送了,批不完!”
“崔绝怎么能批完?”
“我怎么知道?”
“批不完你就别惦记下班了,七夕跟你无关。”黑无常凉凉地说着,转身往外走。
白无常放下笔,叫:“你去哪儿?”
“去过节。”
“什嘛???”白无常喊破了音。
黑无常背对着他,唇角无声扬了扬,沉声解释:“偷渡案有新进展,蛇头今夜将带他们从止观渡口乘船出海,我去调查。”
“哦,那你小心。”白无常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嗯。”
“帮我带渡口左侧美食街d区二楼西数第三家的螺蛳粉回来。”
黑无常假装没听到,抬腿走了。
“哎!!!”白无常在后面拍着桌子大喊。
黑无常理都没理,心道:那家螺蛳粉排队至少两个小时,我脑子抽了才会再去给你买!
鬼魂在阳间行走有诸多不便,最大的问题便是阳光,为避免灼伤,“义躯”应运而生,这是一种专门打造出来寄放灵魂的仿真躯体。
经过多年发展,现在义躯制作工艺已经十分高超,魂体附在里面,跟真人几乎没有区别。
话是如此,一些没有修为的魂体——比如崔绝——还是觉得阳间的太阳实在太炽烈了。
阴天子打起一把黑伞,遮住头顶烈日。
崔绝弯起眼睛:“多谢陛……”
“私下里,不要再拘泥于礼数,”阴天子打断他,“像我们当年在人界,我叫你子珏,你叫我阎罗。”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还以为是个普通降魔师。”
提到过往,阴天子笑起来。
崔绝歪头,看着他俊美的笑颜,不由得有些晃眼。
阴天子轻声道:“现在你也可以当我是那个普通降魔师。”
“哈,”崔绝笑了一声,“那恐怕魔界要疯。”
“随他们疯去,我只在意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崔绝想了想,缓缓道,“当年你化身降魔师,我们并肩战斗,斩妖除魔;现在你是阴天子,而我是你座下判官,我们君臣联手,守护冥界安定,本质并没有改变,不是吗?”
阴天子点头:“不错。”
崔绝抿唇轻笑:“所以纠结称呼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不管叫什么,我们始终是我们,从来没有变过。”
“你说的对。”阴天子心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他撑着黑伞,和崔绝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他蓦地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君臣相称?既然从来没变,你为什么不像当年那样,叫我阎罗?”
“你的名字也不叫阎罗呀。”
阴天子顿住:阎罗是他的殿号,不是名字,是他当年去阳间游历时随便借取的一个称呼。
名字在冥界有着重要的意义,是缘也是劫,亡魂经过冥殿审判,前尘尽付天地君亲师,走出地狱后,很多人会重新取一个名字,表示旧劫已灭、新缘将起。
冥王的身份特殊,他们无父无母,是由幽冥创界之初散逸的神力诞生出来的,生来就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有资格直呼他们的名字。
直到迎娶冥后的时候,和冥后互相赠名,表示此后无论缘劫、俱系一人。
他曾有很多次,想拐弯抹角地问崔绝在心里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但又知道,这很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