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七月半,八月中的冥界冷清了许多,幽都真如区的繁华夜市在秋风中也笼上一丝萧条。
崔绝夜视不行,一只手和阴天子相握,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慢慢咬着,听阴天子不紧不慢地吐槽小府君。
“连秦广王的面子都不给,嫌他没有为楚江王美言。”阴天子道,“一坛子好酒全送去了楚江殿,然后被楚江王砸了。”
“啊……”崔绝倒也不算太吃惊,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阴天子:“还被训斥了一番,说他终日沉溺于美食酒色,没有冥王威仪。”
“小府君是真的惨。”崔绝唏嘘,“楚江王也是真的狠心,冥王威仪是什么鬼东西,不过是找茬打击小府君的借口而已。”
阴天子低低地笑了笑,他倒是和楚江王观点一致,冥王维持长夜九幽法阵,地位相当于冥界的守护神,自然要有威仪,小府君生性不羁,确实不够沉稳。
特别是跟他的前任相比较。
崔绝听出他的意思,仰脸看向他,用糖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半嬉笑半认真地说:“你不要跟他学,一个人一个性格,冥王也可以轻松跳脱,做自己最好。”
“哦?”阴天子抓着他的手腕,故意问,“我的‘自己’是什么性格?”
崔绝只笑不语。
“快说,不许卖关子。”
“哈,”崔绝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又走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笑道:“其实做自己是最难的,有时,人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阴天子莫名感觉他的话中透着一股难以捕捉的不详,低头定睛看去,却见崔绝的脸上带着笑,在夜市荧荧的鬼火映照下,是一贯的恬静温和。
崔绝见他看自己,不由得笑容加深:“怎么突然看我?”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一颗清浅的小梨涡微微荡漾,阴天子看着他,觉得刚才的那一丝不祥之意应该是自己太过敏感。
现在人在自己怀里,未来在自己手中,只要两人同心,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夜市上有打气球,最高奖是个黑麒麟玩偶,看着跟阴天子的坐骑麒麟大将军如出一辙。
阴天子跃跃欲试:“看我把它打下来。”
“欸,”崔绝拦住他,笑道,“店家做点小本生意也是不易,你上去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不是要让小老板哭死吗?”
阴天子哈哈一笑。
崔绝:“我来试试吧。”
“你的箭术不比我差。”阴天子无语。
“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崔绝摆手,“我现在是个没有修为的半瞎子……”
“别胡说!”阴天子沉下脸来。
崔绝失笑,挽起袖子走上前去,拿起□□,调试了两下,端起,瞄准,勾弦,嘭嘭嘭嘭嘭……一发没中。
阴天子:“这□□有问题。”
崔绝:“是我没准头。”
阴天子:“气球挂得也不好。”
崔绝:“人家挂得挺好的。”
“你哪边的?”阴天子生气了。
“呃……”崔绝心想这百发百不中的是我吧,我都没生气你炸什么毛,小气包子。
“咦,”旁边一个熟悉的女声,“是你们两个。”
阴天子回头,看到两个女人。
端着□□的那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衬衫袖子捋到小臂,露出蜜色光滑的皮肤,正是平等王。
旁边是她的冥后——夜后,活死灵公主、公认的幽冥女神、三百亿鬼魂的梦中情人,她往那里一站,就是贤良淑德,就是岁月静好,就是世界和平。
看到阴天子他们,夜后笑着打招呼:“真的是你们,怎么今天有兴致出来逛逛?”
崔绝点头行礼,答道:“节后陛下就要去人界游历了,臣想再多相处一会儿。”
“感情真好呢。”夜后用胳膊肘拐了平等王一下,揶揄道,“看样子咱们快要喝喜酒了。”
平等王笑了笑,脸上却有一丝隐忧,平静地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
双方闲聊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崔绝小声嘀咕:“我们的关系似乎全冥府都知道了。”
“我们堂堂正正,难道还怕他们知道?”阴天子盯着她们的背影,一脸不高兴。
崔绝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盯的是夜后手里提溜的一大串玩偶,不由得笑起来:“早知道该让你去打。”
阴天子哼了一声:“不稀罕。”
“是是是,你不稀罕,”崔绝道,“堂堂冥王岂有跟一个玩偶过不去的道理。”
“哼。”阴天子好像更不高兴了。
崔绝想了想,尝试提议:“等下我买几个玩偶送给你?”
“朕岂是那样幼稚的男人!”阴天子气到飚出官方自称。
崔绝:“啊……”
“走了。”阴天子握住崔绝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旁边传来一个小鬼感慨:“真是神仙眷侣啊。”
阴天子的脸色舒缓了,对崔绝道:“群众的眼果然是雪亮的。”
就听那小鬼接着道:“我搞平夜cp已经上百年了,那真是粮山粮海吃到撑,门当户对、举案齐眉,连续八百年当选最般配冥王cp。”
“!!!”阴天子又抑郁了。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抬眼往远处望去,只见夜后一手拿着玩偶,另一只手挽着平等王的臂弯,两人都高挑优美,确实是一双璧人。
阴天子用力攥紧崔绝的手。
“嘶……疼。”崔绝低叫起来。
“忍着。”阴天子哑声说,却是松开手指,伸臂将他揽入怀中,嘴唇碰了碰他头顶的发丝,半晌,哼了一声:“我们会更般配。”
“那是当然。”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两人牵着手在夜市上慢慢走着,阴天子突然道:“上次白无常说平等王摆了满殿百合花送给夜后。”
崔绝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阴天子还令人窒息地想效仿,在阎罗殿铺满白桔梗,幸亏被白无常挺身而出给拦住了。
“我听说夜后最喜欢的花不是百合。”崔绝随口道。
阴天子点头:“她似乎喜欢菟丝子,平等殿的院落里种满了菟丝子。”
崔绝:“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很温柔缱绻的花儿。”
平等王和夜后是冥王婚姻的典范,灵魂契合度为6.9%,虽然看上去挺低,但在冥府一众怨偶中已经算高得一骑绝尘。
崔绝至今记得秦广王和林幽篁那个秘密测试的结果,是个负数,居然是个负数,果然是个负数。
阴天子:“你知道那天平等王为什么要给夜后送花吗?”
“双方互赠礼物,确实是一种维护婚姻的手段。”
“呵。”阴天子冷笑了一声,“那天,他们的阴缘花又死了。”
“真不走运。”崔绝唏嘘。
他当天就接到这个消息了。
阴缘花是冥界一种独特的生育方式,亡魂情侣可以在彼岸花田种一株阴缘花,倾注双方魂元,如果双方灵魂真的契合,那么花开之时,会有久困黄泉的婴灵循水迹而来,沿着根系向上,从花蕊中出现。
从此,婴灵前尘尽去,获得新生,成为他们的孩子。
平等王和夜后折腾这个阴缘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前后后种死了几十株,别说开花结果了,连发芽都十分艰难。
这一次,小花苗颤颤巍巍长了十厘米高,夜后很高兴。
然后第二天就死了。
为了化解夜后心头的抑郁,平等王花了不少心思,看上去,双方真的是一对浓情蜜意的贤伉俪,就是不知为何,阴缘花总也成活不了。
崔绝抬头,笑眯眯地问阴天子:“说起这个……莫非,陛下想要孩子了?”
阴天子哼道:“烦,孩子不是轻易能养的东西。”
“哈。”崔绝笑容加深,“我还以为陛下想让我生一个呢。”
搂在肩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阴天子声音从头顶传来:“胡说八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就满嘴胡言!”
“欸?”崔绝惊异地看一眼肩头的手指,心道你想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节后,阴天子就化名,以无常司鬼差521314的身份登上引魂船去往人界,崔绝目送引魂船消失在业海的水雾中,转身走下海堤。
白无常翘着兰花指,捏细了嗓子,咿咿呀呀地念道:“眼里空留意,寻思起就里,险化作望夫石~”
“哈。”崔绝笑了一声,“补魂司那边的分析报告出来了吗?”
“……”白无常顿了一下,兰花指僵住,“我是不是听错了?”
崔绝想把他的小手指给撅了:“别啰嗦。”
“哎不是,”兰花指戳到他的脑门上,“你这人好没情趣。”
“什么?”崔绝惊了。
白无常指向业海:“陛下才离开不到三分钟,你的恋恋不舍呢,你的离情依依呢?”
崔绝:“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报告还没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你真是……你俩的恋爱脑全匀给陛下了吗。”
崔绝慢悠悠地走回车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恋爱脑呢?告诉你吧,我是四界第一恋爱脑,信不信由你。”
白无常嘀咕我还真不信,起码人家石饮羽是不能够同意的。
回到车上,白无常拿出一叠文件:“补魂司分析了那个暗娼的魂片,奇怪的是,只有2.3%的鬼螣血统,跟彩鳞镇居民的平均水平没有差别,应该不是我们猜测的返祖现象。”
崔绝拿着报告慢慢翻看:“那她的鬼螣特征是怎么来的?”
白无常:“不知道。”
“嗯?”崔绝抬眼,“白掌司就是这样应付判官的?”
“真不知道啊,”白无常理直气壮道,“我总不能编一个糊弄你吧,比如说,我说她的鬼螣特征是因为枯鬼死底的封印松动,被外泄的螣息侵染魂体所导致,信不信由你……呃,你这什么表情?”
崔绝推了下眼镜。
白无常叫起来:“你不是想说我瞎说蒙对了吧?”
“我也不知道,”崔绝笑了笑,“但我觉得,这大概是最合理的一个原因。”
“也是最不希望发生的一个原因吧。”白无常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