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郁在一片恐惧中醒来,她蜷缩在地毯上,身上粘稠,尽是冷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危机感而紧缩着,这让她的心跳得快极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衣柜前挂着一套校服。
对了,要上学。她这样想,换上校服。
姜郁看向全身镜中的自己,新发的校服很合身,只是一头及腰的卷发不太干净利落。
这样的她看着很别扭。
要把头发束起来。
她翻遍了书桌的抽屉和书包,没有找到一根发带。
算了。姜郁皱了皱眉,乱就乱吧。
房间的门被敲响,门口传来女孩不耐烦的声音。
“姜郁,快点,时间快到了。”
姜郁……是在叫她,没错。她忽然一愣,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海藻般的卷发衬得她的脸愈加白皙。
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这是她的脸吗?
没错,这是她。姜郁捂着跳得慌乱的胸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外的女孩再度催促,姜郁顾不上多想,拎上已经整理好的书包拉开了房间的门。
虞浅浅双手抱臂,冷冷地盯着她,小声道:“你完了。你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以后再后悔也没用了。”
“姜郁。欢迎来到这里,来,亲眼见见你万分渴望的世界吧。”
她用的是嘲讽的语调。
姜郁一头雾水:“虞浅浅,你什么意思。”
等说完这句话,姜郁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叫虞浅浅。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更加局促不安,只觉得胸口很闷,脑子很乱。
她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知道她在哪……
不,不止,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郁的呼吸急促起来。
“哼,我什么意思?”虞浅浅笑了笑,那张娃娃脸上是满满的不怀好意,“姜郁,别装傻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说完,她不再理会姜郁,自顾自走向客厅。姜郁皱着眉头,跟在虞浅浅的身后。客厅再前面是一张餐桌,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坐在一旁看着报纸。一个高挑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往男人的咖啡杯里丢了两块方糖。
虞浅浅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开始享用早餐。
姜郁学着虞浅浅的样子,没有露出异常。
过了一会,男人放下手中的报纸,温和地开口:“浅浅,要好好照顾姜郁,今天是她第一次去学校。”
虞浅浅乖巧地答应了,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个高挑的女人愤怒的瞪了虞浅浅几眼,虞浅浅缩了缩肩膀。
男人又转头对姜郁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浅浅,毕竟她比你早来了半年。也可以给家里打电话。虽然我和阿舒只是寄宿家庭里面你们名义上的负责人,但是我认为我们有义务让你把这里看做第二个家。”
“谢谢,教授。”姜郁敛眸,又从自己的话里得知面前的男人是一个教授。
“你们该走了。”叫阿舒的女人没好气地开口,“你们要迟到了。”
虞浅浅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牛奶,轻轻朝女人道:“舒女士,我可以带两片吐司走吗?”
“不行,”舒女士拒绝,“饿就忍着。”
“阿舒。”教授无奈道,“浅浅,她这也是为你好,吃多了不健康。”
在舒女士明显的不耐烦下,虞浅浅不情愿地起身,离开餐桌。
姜郁朝她的方向看去,虞浅浅的背后不远处是落地窗。这栋房子位于小区的边缘地带,姜郁可以看见对面刚刚开始施工的楼盘。
在清晨的阳光下,什么都是无比清晰的。
哐当。
姜郁原本抹着草莓酱的餐刀落到了地上。
她仿佛被定了格,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舒女士看着昨晚才擦完的地板,正要撅起嘴说些什么,教授就已经捏了捏她的手。
“这是小事,没关系。”教授无视地上白色瓷砖上粉红色果酱四溅留下的痕迹。
舒女士的脸有点红:“对,这是小事,没关系。”
但姜郁依旧没有动静,她死死盯着落地窗。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教授轻声问到:“小郁,怎么了?”
虞浅浅追着姜郁的视线快步走向落地窗,向外看过去。
她神色晦暗,后退了一步,发出尖叫。
舒女士和教授都离开餐桌,看向窗外。
工地的小土堆被一坨酱状物体所覆盖。甜粉色和暗红色杂糅,期间隐隐有白色的硬物突出,不规则的形状像是被腐蚀出来的。
肉和骨头。
大型动物被搅得粉碎融得干净的尸体。
教授立刻捂住舒女士的眼,转头对虞浅浅和姜郁匆忙道:“我很抱歉,但我建议你们立即去学校,别怕,我会通知警察来处理的,会没事的。”
虞浅浅目光冷硬,点了点头,把双目无神的姜郁从椅子上扯起来。她把姜郁的书包丢到姜郁怀里,恶狠狠的对姜郁道:“走。”
姜郁惊醒,看到餐桌上的草莓酱,立即干呕起来。
她的全身都在战栗。
“那、那是人……”她抓紧虞浅浅的手臂。
她认得出来——那种体型、那种骨骼,是人!
虞浅浅甩开她的手臂。姜郁的手劲太大,抓痛她了。
她附在姜郁耳边轻声开口:“对,一个死状凄惨的人。害怕了吗?可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劝过你,是你自己执意留下来的!你活该!”
她用的不是方才众人对话的语言,但姜郁能毫无障碍的听懂。
虞浅浅的声音冰冷得可怕,姜郁望向她,只看到一双偏棕色瞳孔里狼狈不堪的自己。
那是她吗?
姜郁握紧了拳,推开虞浅浅。
虞浅浅的话,姜郁半句都听不懂,但她莫名其妙地愤怒了,怒火和恐惧在她的心中交织,烧得心慌。
虞浅浅无所谓地背起自己的书包,道:“跟上来,姜郁。教授要我照顾你。”
她朝姜郁伸出手。
姜郁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眸:“谢谢。”但她没有去牵虞浅浅的手。
虞浅浅歪了歪脑袋:“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她背对着姜郁蹲着穿鞋,过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声“切”来。
姜郁和虞浅浅出了小区,在公交站点等待校车。
虞浅浅不停地用视线明目张胆地刺激姜郁,姜郁只是沉默。
公交车站空荡荡的,只有虞浅浅和姜郁两个人。虞浅浅从包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外套拋给姜郁。
“还给你。”她撇了撇嘴。
姜郁看到外套的一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她的外套。但在虞浅浅还给她之前,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借给了虞浅浅一件外套。
姜郁突然有些缺氧,闷的难受,她觉得陷入了流沙之中,越是挣扎着想弄清楚,就陷的越深。她什么都不知道!姜郁一瞬间烦躁起来,她感到每个细节都不对劲,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甚至连自己想问什么都不知道!
姜郁的鼻息渐重,脑袋有些模糊。
她现在简直想一头撞上公交车站的站牌。
校车来了。
虞浅浅顿时把肆无忌惮的讽意收起来,转成胆小怯懦的模样。她的双手不安地捏着校服的裙角,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极具欺骗性。姜郁从自己的思绪中抬头,差点以为虞浅浅真是个又软又甜的小可怜。
才上校车,姜郁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恶意。
所有的人都在笑。那是一种快意的蔑笑,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这些学生的脸上。
而他们紧盯的目标,是低着头拼命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虞浅浅。
一个被咬了一半的小蛋糕砸向虞浅浅的头,虞浅浅没有闪躲,被打个正着。蛋糕屑落在她的黑发上十分显眼,她低下头,发抖。
“看看,我们的好朋友小老鼠怎么这么瘦弱?这么可怜?”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故意掐着细嗓说到。
一车的人都哄笑起来。
“虞,别担心,坐我旁边。”一个女生舔了舔嘴角,笑,“我来保护你呀。”
她百无聊赖地用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撑着下巴,看起来长得像极了方才嘲讽虞浅浅的金发男孩。
虞浅浅后退了一步。
一声冷笑传来,一个身量不高的男生戴上耳机:“闭嘴吧,波利特,和废物聊天只会让你掉价。而且很吵!虞浅浅,滚到最后一排去!”
带着白色手套的女孩和金发男孩对视一眼,耸耸肩。
虞浅浅点了一下头,快速走向最后一排。姜郁跟在她的后面,没想到虞浅浅突然转身,猛地推了她一把。
“谁要和你坐在一起!”虞浅浅大叫,周围的人看过来后,她又一声不发,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哟,新来的!”
“什么,有新生?”
“连虞浅浅都敢打她?哈哈!拿你卡里这个月的钱赌赌她多废?”
“看样子又是亚洲华夏区的?无聊。”
刚安静下来的校车一下子又聒噪起来。
姜郁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白手套女孩蠢蠢欲动:“同学,你叫什么呀?”
“她叫姜郁!”虞浅浅突然出声。
金发男孩大笑起来:“你和我们的虞不对付!啧啧,你可是头一个呢!”
“是啊,我们都是虞的朋友,关系好的不得了哦。”白手套咧起嘴笑着,说着一听就知道是谎言的话。
姜郁的心显然不在车上的闹剧中,头痛的厉害。她不想搭理任何一个人,径自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众人明显不想放过新乐子。
坐在姜郁背后的光头女孩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扯:“你都不和我们打个招呼?懂不懂礼貌?”
姜郁一瞬间头痛欲裂,不仅仅是被扯头发的痛,痛苦的根源在脑内,像是炸裂了一般。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强烈的痛苦模糊了她的感官。
她完全没有听到光头女生发出的高分贝叫喊,也感知不到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松了。
车上陷入了沉默。
姜郁捂着脑袋,疼痛在慢慢消减。
“怎么会?怎么会!姜郁,对、对不起……”车上回荡着虞浅浅带着恐惧的声音。
“呀——”白手套托腮,“误会了,姜郁同学。既然你不是垃圾,也不和虞浅浅交好,那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金头发笑眯眯地补充:“对啊,我们。在这个学校里有朋友可真是件幸运的事呢!”
姜郁的手紧紧捏住座位的扶手,脸色发白,浑身微颤。
她睁开带着血丝的眼睛,神态恐怖,声音沙哑:“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