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自杀人,景弦立马对梦想兄的感观好了些。
况且梦想兄的确长得很“梦想”,没人不爱看漂亮容颜。景弦没再继续往前走,反而也在蹲着的梦想兄身边坐下,看了看水面的月亮,景弦静静道:“我也不想活了。”
梦想兄“啊”了一声,惊得赶紧回眸盯着他瞧。
“我得了抑郁症。”景弦平静看着湖面,声音没有起伏,“轻微的,可是也很痛苦,或许我想自杀根本不是因为抑郁症,是因为我的懦弱。是的,我无法面对长辈们的失望,同事们的指指点点,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异样的眼神。我习惯了艳羡与赞扬,无法忍受不解与鄙夷。”
“兄弟,你别说这些文绉绉的了,你为啥得了抑郁症啊?遗传的?”
“我被出柜。”
“啥?!”
“我是十五岁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喜欢一个男生,我不能让父母失望,也不能让世界对我失望。我隐藏自己的喜好与愿望,隐藏了十几年。真的藏得很痛苦,别人都以为我目中无尘,以为我自命清高,一次次地拒绝女孩子,被无数人在背地里骂,实际上……”景弦自嘲地笑。
“那,兄弟你是为啥被出柜了啊?!”
“一个追我的女同事,查到我社交网络的账号。用了十来年的账号,现实中不能做自己,网上还不许看看同性恋的帖子,不许跟同类们聊聊天说说话?”
“然后呢?!”
“我参与的一个很重要的报告会,业内泰斗和媒体都在,我在台上发言的时候,那个女人冲上来,帮我出柜了,我父母也在下面。”
“卧槽!这也太恶毒了!”
“我这么多年,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没欺骗过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我有什么错?我自问,问心无愧!她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喜欢她?!她算什么东西?!”景弦终于呐喊出心中不忿。
“bitch!!!”
“我喜欢男人关她什么事?人肉我还有脸了?”景弦向来克制,生平就没这么说过话,这会儿全都发泄了,“她一厢情愿地喜欢我,自以为是地付出,到最后,受害者反而是有罪的?!公平吗?!”
“太他妈不公平了!”
“哪怕全世界只剩我跟她,我也不可能喜欢她!哪怕她是男的!”
“后来呢?!”
“后来……”景弦低头,下巴抵至胸前,“我外婆被我惊得晕了过去,我爸爸妈妈虽说不至于把我送到什么电击学校治病,但是他们的失望……我明白,我原本是他们的骄傲。在我们业内,这件事闹得很大。多亏我家人出面,才压了下来,但是我们这个领域内,谁人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有罪?令人不齿?我没有不齿于自己的性取向,我只是想要构造一个完美的我。如今,完美被戳破了。”
“唉……”梦想兄叹气。
景弦缩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看着水面月亮不说话。
“兄弟,你也真的很惨,难怪不想活了。你别难过,我能理解你!”梦想兄打破片刻的沉寂。
景弦点头:“这几日实在是觉得难以继续活下去,最终选择自杀。”
“我也是被甩了觉着人生无望,人,太复杂了,实在疲于打交道,人心太难琢磨。来了这里,准备大醉一场,好好睡一觉,醒来便去死。”
“是我把你给叫醒了。”
“没事。兄弟,你怎么找着这个地方?你是哪里人,我是上海人。”
景弦的眼睛一顿,慢吞吞道:“我也是上海来的。”
“巧了啊!”
“我小时候和我爸爸妈妈来过这里,三年级,要写一篇关于螃蟹的作文。我没见过,这里有蟹塘,什么样的螃蟹都有,爸妈带我过来,无意中走到这里。我喜欢这里的景色,很宁静,很漂亮。我还记得来时,恰好是夕阳,洒在水面上,似是流金,当时我便想,我的人生若能这样多好,满是夸奖与艳羡,璀璨、美妙。”
梦想兄赶紧点头:“我也见过,我是前几年跟朋友来这儿买螃蟹吃,附近有这么个林子,我带着吉他过来写歌,找了棵树爬上去,坐在树枝间,阳光碎碎落在我身上。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仿佛风能拨响我的琴弦。我当时是想着,死后要在这附近买块墓,葬在这儿的。”
景弦笑了笑:“还会写歌啊,厉害。”
梦想兄“嘿嘿”笑:“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景弦没再继续问,梦想兄也没问他的工作,毕竟只是陌生人,也都是成年人,知道何为尊重与必要。
两人不再说话,远处偶尔响起蝉鸣声,盛夏即将过去。
该结束了。
景弦叹气,放下双腿,回头对梦想兄道:“我准备去死了,你呢?”
“要不一起?”
“这还要作伴?”
梦想兄笑,伸出手:“你的打火机。”
景弦这才想起抽烟的事,他抽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梦想兄。
“谢了!”梦想兄打开打火机便点,他点了一两次发现没火,抬头就问,“这是新的?”
“是啊。”景弦点头。
梦想兄笑了:“兄弟,你没抽过烟吧?”
“怎么?”
“这个牌子的打火机,要灌专门的油!新买回来的打火机,里头没有油,你当然点不着啊!”
“呃…………”
“得了,临死前是抽不着烟啦!”
景弦很爱面子,转移话题,立刻问:“之前砸你哪儿了?”
“砸我脑门了,我靠着石头正睡觉呢。”梦想兄说着,掀开流海,景弦定睛一瞧,一惊,竟然破了皮,还有血!他怕自己看错,立即往前倾,果然是破皮了!景弦立即伸手到口袋里找手帕,找到一半,却见梦想兄一动不敢动地紧张盯着他。
景弦低头看看,两人好像靠得有些近。
“呃,兄弟。”梦想兄开口说话,声音极近地拂到景弦面上,景弦也变得很紧张,“我还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好看的男人呢。”
“………………”景弦紧绷很久,才坐回去,低头一动不动。
“咳!!”梦想兄用力咳嗽一声,景弦立即站起来,抬脚就往水边走,“等等!”,梦想兄叫住他,景弦停下脚步,梦想兄也撑着地面站起来,站在他身后,问,“我给你唱首歌听吧?我唱歌还不错的。”
景弦觉得有些怪异,都要死了,唱啥歌,但他嘴上却是不受控制地问:“什么歌?”
“《完美夏天》。”
“好。”景弦依然没有转身,只听背后窸窸窣窣声,景弦有些好奇,开始响起了打拍子的声音,景弦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头?
歌声响起了——
整个夏天,徘徊在你的窗前
等你在微风中出现
整个夏天,迷失在梦的原野
在海的誓言中陶醉
想用我的疯狂,换取你的流连
用燃烧证明你的美
再见爱人,我的心已疲惫
只想逃脱伤痛的轮回
希望在我最后的目光里
你的眼睛仍是那样纯粹
再见爱人,我曾这样无畏
渴望并不存在的完美
渴望我的爱,不会被你轻易销毁
声音清冽且又搀着沧桑,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甜蜜。
景弦转过身,梦想兄坐在地上,手脚并用都在打着拍子,边唱,边仰头看着他笑,声音越发高亮。
聚散离合,爱总有新的体会
只能学会渐渐无所谓
知道我的疯狂
对爱的梦想
也会在岁月中消退
再见爱人,我的心已疲惫
只想逃脱伤痛的轮回
希望在我最后的目光里
你的眼睛仍是那样纯粹
再见爱人,我曾这样无畏
渴望并不存在的完美
渴望我的爱,不会被你轻易销毁
景弦站在几步外,静静看他唱,他却似唱得起了劲,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景弦面前,对他唱——
故事的结尾
会不会有意外的峰回
不愿辨清流言的真伪
我像孩子一样
坚守着沙做的堡垒
抗拒着海浪的摧毁
唱到此处,梦想兄走过他,走到水边,转身看他,背对天空的月亮,背对水面的月亮,背对暮夏的天地,再对他轻声唱——
整个夏天,徘徊在你的窗前
等你在微风中出现
唱完了。
声音久久不散,景弦以为是回声。
梦想兄灿烂笑开,极傻地展开双臂,高声道:“纪念我死去的爱情,纪念与你的初次相遇,纪念我们定格的完美夏天!!!”
景弦这才明白,那不是回声,那是因为声音唱进了他心里。
景弦默不作声地静静看他,就在梦想兄疑惑不解时。
景弦开口,远远地,用刚好能够听到的声音问:“睡过吗?和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