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开来的车,恰好是辆比较低调的黑色汽车,他们跟在后头,艾青映觉得,应当不会被景弦发现。
那辆出租车载着景弦开了大约一刻钟,便停在一个小区门口,半分钟后,景弦打开车门下车。
小区对面有停车位,助理将车停好,艾青映就躲在车里暗中观察。
景弦走到门边跟门卫们打了招呼,才进去,可见这儿的确是景弦的家,否则门卫们不至于笑成那样,定然是熟悉的。
艾青映心中轻松了,知道家在哪儿,还不好办么。
景弦也的确没有看到艾青映,虽说身上舒服不少,路上堵车,车子开开停停,他的头还晕晕的,哪里有劲在意身后有人跟踪他。回到家,他躺在浴缸里好好泡了半个钟头,将自己洗干净了,裹着毯子站在几乎从未用过的煤气灶跟前,皱着眉研究。
家里好歹还是有米的,还是没出柜前,外婆带来的。
他勉强洗了洗米,倒水煮粥。结果么,当然失败了,水倒少了,把粥煮成了饭,还糊了。
他气馁地拿出手机叫了外卖,吃了粥,拿了本书,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裹着毯子看书。
到了第二天,景弦去医院挂水。
医院离家挺近,走路大概二十分钟,景弦直接步行出门。
盯梢等在小区对面梧桐树后的艾青映顿时精神起来了,他蹬上自己的自行车,绕着小区骑了一圈,从小区后门那条街道出来,恰好在十字路口撞上正等红灯的景弦。艾青映装得特别像,他先骑出去一小段,才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来:“景弦?!”
景弦?
景弦冷着脸,压根不搭理他,趁绿灯亮了,立即过马路。
艾青映却是不可能放过他了,立马骑着自行车追上去,欣喜不已:“真想不到,这儿也能偶遇!”
景弦也是真没想到,这儿竟然也能偶遇!
“我们太有缘分了吧!”艾青映感慨。
是中了邪吧!景弦沉默不语,只是步行的速度加快不少。
艾青映就在他身边极为缓慢地,一只脚蹬着自行车,另一只脚踩着地,嘴中的话就没停过:“身体好些没有?昨晚睡得好吗?是去医院挂水?是——”
景弦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有完没完。”
艾青映便下垂了眼角,有些可怜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偶遇到你,太兴奋了嘛。”
谁要他来担心?!
艾青映继续可怜道:“我昨天说错了话,对不起,我就这嘴,你别气啊。”
不提还好,一提,景弦更气,抬脚继续往前走,艾青映跟着他,继续念叨:“我陪你去医院挂水吧,相逢即是缘!让我们珍惜这段缘!”
“谢谢!我不需要这段缘!”
艾青映差点又要笑出声,他忍住了,跟在景弦身边说些有的没的,直说到医院大门口,景弦再回头:“到此为止!”
“来都来了,我陪你进去嘛。”
景弦抬眼看他,早晨十点的阳光轻轻巧巧地撒满他身,实际这几天有些降温了,大家都开始添衣,景弦也穿了件薄外套,他却还是一件简简单单的t恤,露出修长而又有力的手臂。他的t恤竟然是浅粉色的,景弦很少见到男人穿这样的颜色。
更是难得见到一个能将粉色穿得好看的男人。
这人却将粉色穿得那样妙,棱角分明的脸庞与若隐若现的肌肉,无一不彰显着此人就是个成熟男人。然而他的笑容又莫名带了几分纯净的少年气,穿了粉色,这份少年气更是显眼。
少年而又不幼稚。
景弦不由又在心中叹气,这鸭真是长到了他的心坎上。
正因为长到了心坎上,才要坚决杜绝。
他是绝不会跟鸭厮混的!
景弦收回视线,转身就往里走,边走边道:“再烦我,我报警!”
“报警?”艾青映追上去,“为啥报啊?报警总要有个缘由呢。”
景弦冷笑:“你强迫我嫖|娼!”
“…………”艾青映目送景弦进去,顿在原地,愣了三秒,抱着肚子开始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景弦也没想到自己轻松就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也不由苦笑,可见,世上的事,从来都是经历过就好了。
但愿几个月后的他,或者,休完假的他,真的能调整好,能渐渐忘却关于出柜的事。
调整好自己,才能面对爸爸妈妈与更多的人吧?
第三天,景弦再出门挂水。
其实昨天挂完水,身体好得差不多,介于这阵子他不停发烧,医生便建议再挂一天,巩固一下。他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早晨再度步行出门去医院。
出门前,他有片刻的犹豫,害怕再遇到那人。
之后又失笑,哪里就那么容易偶遇。
然而天不遂人愿,艾青映骑着他酷炫的自行车,再度出现于景弦面前。
景弦真想把《周易》翻开,好好算算,也想打开中国地图,为何顷刻间,世界就变得这么小?小到出现了这么多的刚刚好?
艾青映还是跟在他身边,念念叨叨,哪怕景弦一句话也不说,问他身体好些没有,问他昨晚吃了什么,又问今早吃了什么,再可怜道:“我早饭还没吃呢,你挂完水,我们——啊!!”
“嘭”地一声,响起艾青映的惨叫声,景弦赶紧回头看来。
艾青映骑着他的自行车,光顾着面朝景弦说话,没看前头的路,一头撞上了路边的路灯杆子!!艾青映揉着脑门,瞧见景弦惊讶的眼神,索性喊着疼,扔了手里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要往下倒。
景弦蹙了眉头,赶紧上前扶住他,不由道:“三岁小孩走路都不会撞电线杆了。”
艾青映揉着额头,继续喊着疼,说道:“我这不是看美人看得出神了——别走,别走!我不乱说了,疼,疼,我眼前看不清了,啊——”
景弦恨不得把他给扔了,可见他这可怜样,到底没扔,语气有气也有无奈:“撞哪儿了?我看看。”
艾青映用指腹使劲摁了摁,才拿开手给景弦看,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就怕啥也没有。
好在,“好人有好报”,他的额头很完美地红了一大片。
那路灯杆子锈了,有些粗糙,还撞得额头破了几块皮,隐隐渗出血。
看起来是极为骇人的,想到上回自杀时,他也把人家额头给砸了,景弦叹气,问他:“特别疼?”
“疼……”艾青映使劲儿地眨眼睛,指望能眨出些眼泪,可惜功力尚且不够。
这种时候,伤口这样可怖,景弦总不会扔下他。他们把艾青映的车锁在路边专门放自行车的地方,景弦拦了出租车,与他去医院。到了医院,赶紧先去看伤口,伤口没啥事,人家医生甚至看了眼就让他们赶紧走,后头还有排队的病人,艾青映坚决不答应:“疼啊,医生你再好好看看,真不用缝针吗?!我眼前的世界都在转圈呢!”
医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只好指指隔壁:“那你去照个ct看看。”
景弦见他疼成那样,不似作伪,还真的陪艾青映去照ct了。结果可想而知,一点毛病也没有,可艾青映非叫嚷着疼,艾青映趁人不注意,又将愈合的伤口揉开,又流了点血,且伤口肿得挺高,景弦看得胆颤心惊的,这么一折腾,又是排队又是挂号的,景弦的头早就不晕了,他也不继续挂水了,去帮艾青映买了些纱布绷带与药水,交给艾青映,叮嘱他回家处理伤口。
艾青映站在医院大门口,“柔弱”地扶着大门石柱子,可怜巴巴看景弦:“我不会处理伤口,万一我一个人晕倒在酒吧怎么办?那就是临时休息的场所,白天没人的。”
“…………”
“我晕倒了,没人发现,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是社会新闻上那种,死亡多日才被发现,我——”
“闭嘴。”景弦越听越不对。
艾青映朝他眨眼睛,恰好直面阳光,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
景弦真实觉得他可怜了。
算了,他就陪人回去一趟吧。
他生病时,这人也陪他了,不是吗?
艾青映成功将景弦又拐回青映二楼,自己那间小破房间里。
艾青映坐在床边,景弦手上先喷了酒精,再洗干净手,站在他面前,帮他处理伤口。艾青映不时吸着冷气说疼,景弦不忍地将手上动作放得更轻,问他:“这样好点?”
“好一点点了……”
景弦这才继续,涂抹好药水,将医用纱布覆盖伤口,又剪了几段医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用手按着纱布,弯腰帮他粘胶带。
两人靠得极其的近,艾青映抬眼看近在咫尺的景弦,景弦双眼盛满仔细与担忧。
虽说是装的,他身体也一直很好,自小到大倒也生过病,却从未有人这样照顾过他,保姆阿姨、医生之类的,是不可能拥有这种眼神的。
他看着景弦的嘴角,景弦真的好少笑,他明知道梨涡何处所在,却总也见不着。景弦粘好一边胶带,吐出口气,再去粘另一边,还不忘道:“没碰着你伤口吧?疼不疼?”
艾青映笑眯眯,幸福地说:“疼。”
景弦专注于伤口,并未瞧见他的笑容,手上更轻,艾青映却是忽然动了动,景弦低头看他,皱眉:“干什么?”
艾青映仰头,“啾”了景弦一口。
景弦的脸霎时红了,用劲推他:“你干什么!”
“啊,好疼……”艾青映倒在床上,蜷缩着喊疼。
景弦气得差点就要甩门离去,又见他那可怜的样子,伤口还没完全弄好,肿那么高。景弦反复吸气,气道:“坐起来!”
艾青映不敢再多说话,坐起身,双手在膝盖放好,老老实实地朝他眨巴眼睛。
景弦紧皱眉头,将胶带全部粘好,收拾好桌上东西,抬脚就要走。却始终能察觉到后背那双炙热眼睛,他回头看了眼,艾青映乖乖坐那儿,虽说很可恶,却又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
景弦开口叮嘱:“等会儿记得把消炎药吃了,洗脸、洗澡别碰着伤口,明天如果还没消肿,自己去医院。”
“哦。”他老实应下。
“那我走了。”
艾青映却又道:“对不起。”
景弦的脚步一顿,艾青映再道:“不该突然亲你。”
“…………”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情难自禁,对不起。”
景弦觉得这话很不可信,但他不由再看艾青映一眼,见他也不像是骗人的样子。从前景弦还是怀疑过,此人难道真是鸭?偏偏这人自己都不避讳,言语中都有这个意思,景弦渐渐便真的信了。
再看看这间屋子,这么破,这么小,乱七八糟的,可见当鸭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罢了。
景弦心中叹气,他虽然不是老师,但家中做老师的太多,他偶尔也会被邀请去上课,生性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接受良好教育,也能够拥有正确是非观与人生观。
他不免开口,言语平静,却有苦口婆心之意:“你看起来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早做打算。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你曾考上音乐学院,会唱歌,会写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该沉溺于暂时的欢愉,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凡事,还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获取,才是踏实。当你迈出第一步,你就会发现,你比你想象中的勇敢与强大很多。”
他是希望这人不要再做鸭了,却也不好直接说,不想打击他。
艾青映听得心中要笑死了,景弦真的信了他是鸭吗?
鸭就鸭呗,反正就是景弦一个人的鸭,聒噪的小鸭子不也挺可爱的么?回头他就去买只小鸭子玩具回来,放在床头。
一边想着那副场景,一边想要大笑,再瞧见景弦真挚的面庞,他心里也有点感动。
景弦再道:“你没事也把屋子里收拾收拾,整洁一些,人的心境多少也会受影响,会变好很多。”
艾青映说:“我收拾干净了,你就会常来吗?”
这话莫名带了几分傻气,在景弦眼中,这鸭真的很不容易,内心很贫瘠吧。就像他自己说的,难得有人帮他处理伤口,他就感动了,他们又睡过几次,自然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依赖之情。
然而他们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身份问题,景弦知道,他的父母是不可能答应他与一个男人共度余生的。
他也不打算让家人接受,不想让家人更失望。
调整好心情,他会回到从前的日子,这辈子,他自己度过,一个人过,挺好,他也早已习惯。
他不会和男人在一起,更不会和鸭在一起。
景弦便道:“我们相遇只是一个偶然,本来不该遇到的,我们更不应该睡那几次。只是已发生的事,我们无法更改,那就让未来更明亮一些,我们都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毕竟,那一次,我们都没有死,不是吗?”
“哦。”
景弦也不知他到底听懂没有,说完该说的,该走了。
艾青映才又道:“那你陪我吃了药,你再走,好吗?”
景弦想了想,答应了,冰箱里有冰水,艾青映却坚持要喝热水吃药,好在屋里有热水壶,这东西景弦还是会用的,景弦去接水。
艾青映坐在床上,双眼闪亮,紧紧盯着他。
若说,原本还带有几丝玩闹,此时的他,是真的被景弦说得那番话给打动了。
他为自己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偶然认识到这样一个有趣、可爱而又品德高尚的人而庆幸与兴奋,他的心跳甚至骤然加快,他兴奋得双眼放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更多的,他还没想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将自己给搅进景弦的人生中。
景弦的话说得没错,他们都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他的新人生,必须要多出一个叫作景弦的人。
他们的偶然,必须要成为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