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弦是个很排外的人,领地意识太过强烈,其实很不乐意,甚至不能习惯与陌生人同处。
来前,他也是有些许担心,生怕自己与这些人相处得不好,到时难免尴尬。
然而,车上那些随性而唱的歌,立刻打散他全部的担心。
他们的机票买得匆忙,直飞乌鲁木齐的票早已卖完,只有中转兰州的。他们索性先到兰州,再去乌鲁木齐,景弦的机票是自己买的,他不想把自己的个人信息给别人,那天在艾青映那里,他一起买了。
这会儿去值机,他值好机,正等托运,工作人员招手让后面排队的可以先过来。
艾青映大步走来,笑着对人家小姐姐道:“我要和这位先生邻座!”
小姐姐看了眼景弦,景弦才不想跟艾青映同坐,正要拒绝,艾青映已经将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将景弦挡在身后,不让他们俩对视,笑道:“谢谢!”
他么,恨不得到处孔雀开屏,也的确漂亮,小姐姐“噗嗤”笑出声,探出脑袋来问景弦:“先生?”
景弦无力道:“随便吧。”
孔雀漂亮,孔雀有理好吧?
小姐姐笑着帮艾青映办值机,也把景弦的机票与身份证还给他,景弦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艾青映跑着追上来,机票在他眼前晃:“看,我的机票。”
幼稚不幼稚?机票有什么好看的?
景弦往安检的地方走,艾青映又道:“你不看啊?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说起来,景弦的确不知他的中文名,只知道英文名是。不过那天转账时,瞄到对方账户的名字是两个字,*锐,这是他的名字吗?
“看看吧,看看吧,我求你了。”艾青映再把机票往他跟前递。
越是这样,景弦越是不想看,扭头就走。
他们俩,一个使了劲儿地避开,一个拼了命地往上靠,后头,艾青映的队友们看得个个笑,直拿他们俩调侃。
一行顺利,飞机上,景弦戴了耳机睡觉,艾青映也没有烦他。
他们是乐队出行,自有许多乐器,全部都是另外买了座位带上飞机,艾青映一开始想挨着景弦坐,景弦不让,他们俩中间便隔了个吉他,景弦靠窗。
快到时,景弦睡醒,回身看去,艾青映也睡着了,脑袋摇摇欲坠,不停往吉他上磕,艾青映额头上的纱布还在,一次次撞到伤口,看得景弦都替他疼。景弦不忍心地伸手去托住他的脑袋,不防艾青映醒了,迷迷糊糊问他:“怎么了?”
景弦立即松手,艾青映却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重重撞到吉他上,他吸了口凉气。景弦怔住,艾青映可怜巴巴看他:“疼。”
景弦有些自责。
艾青映再可怜道:“我要靠着你坐。”
“为什么?”
“那样我就不会再磕到,好疼啊。”
“不可以。”
“我疼啊,我疼。”艾青映伸手去揉额头。
景弦认输:“坐过来吧。”
艾青映心中“嘿嘿”笑,火速与他的吉他调换了个位子,很快又睡着,只是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不一会儿他就靠到景弦身上。
景弦屡次想将他用力推走,低头看看那张脸,叹气。
没办法,脸蛋的确是第一生产力啊,尤其是个蒙着纱布的“病美人”。
好在,很快,他们便到达兰州。
只是飞机降落后,那么大的动静,艾青映还是没醒,景弦确定肯定他一定是装的了。乘客们都已起身,他又不好再去斥责艾青映。反而是,艾青映的队友们,看着他们继续笑而不语。
景弦已经做好决定,再坐飞机时,一定一定不会和这个人坐在一块儿!
说了要改变,到底本性难移!
他们乐队的助理都安排得很好,等到行李,车子便来接他们去酒店,大家又一起去吃晚饭。吃了饭,他们乐队要趁半夜去现场排练,毕竟明天就要演出。
景弦不是夜猫子,没有去看他们排练,次日演出时,他再过去。
昨天吃过晚饭后,景弦没有与艾青映再见过面,他坚持不互留联系方式,艾青映也没有勉强他。景弦早早就到了他们演出的livehouse,藏在一个广场背后,令他惊讶的是,他到得非常早了,然而有更多人比他还早。
他知道艾青映唱歌不错,却也没有正经听过他们乐队自己的歌,那天在音乐学院,到底没有用心听,因为心神都放在了台上那个人身上。他看云远山她们那样疯狂,以为他们乐队的粉丝几乎都是小姑娘,全都是因为艾青映的脸。
没想到,此时就在livehouse外面排队等待的观众们,女孩子并没有特别多,与男生的比例大概一比一。
门口张贴了他们的海报,景弦走到海报面前仔细打量,这样的乐队与电视上大部分类似于偶像明星的流行乐队并不同,他们的卖点不是相貌,也不是所谓人设,他们贩卖的是自己的音乐、歌声,甚至是自身的梦想。
或者说,他们不是贩卖,而是传达,将自己的理念与想法传达给能够接受到且认同的每一个人。
海报不过是寻常的舞台照片,没有精致妆容,没有高定华服,甚至没有精湛拍摄技巧。
这样的乐队不迎合市场与众人,注定了不会大火,景弦看在眼里却觉得很舒服,也能理解为何到了兰州,也依然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过来排队。
他想,他晚上要好好听听他们的歌。
他再往下看,海报底部是演出时间与票价,也太便宜了,才八十块一个人。
难怪都当鸭了,还是那么穷。
景弦看向海报中央高举矿泉水瓶往身上倒水的那个人,不自觉翘起嘴角,这样奇怪的鸭,其实也蛮可爱。
艾青映给酒店打电话,想通知景弦可以过来了,哪料电话怎么打都没反应。
他立马放下吉他,往外跑,一出来,就被人给认了出来,大家纷纷往他涌来,艾青映脸上没笑,正想将人给打发了,瞧见站在海报前,景弦的背影。
他的笑容瞬间就上了脸,大步走到景弦身后。
景弦看着海报,伸手揉揉自己的嘴角,忽然听到渐起的吵嚷声,微微怔住,回头看去,艾青映笑得阳光灿烂。
他不自在地赶紧收回视线,艾青映已经伸手拉住他。
他下意识地要甩开,艾青映拉着他往里走,笑道:“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
景弦被出柜出怕了,赶紧回头看四周的年轻小伙子与姑娘们,有惊讶,也有好奇,还有笑意,更有女孩子拿着手机对着艾青映拍,他就更慌了。
却听有小伙子大声问艾青映:“!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景弦又是一慌,艾青映回头看问他话的人,笑道:“为了看个美人,撞上了路灯杆子!”
“哈哈哈哈哈!”大家大笑出声,还有不少人朝他竖大拇指,“牛逼!!”
“…………”
景弦非常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牛逼的??
艾青映笑着,毫不在意地将景弦给拽了进去。
这么一打岔,景弦的惊慌也散了,艾青映还要排练,并没有时间陪他。艾青映去拿来两个纸袋子,一袋是麦当劳,一袋是肯德基。
艾青映俯身对坐着的他道:“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吃,是不是不喜欢吃这儿的饭?我们先前吃了盒饭,你应该也不喜欢,附近没有上海菜,我给你买了这俩,也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个,我都买了,你喜欢哪个,就将就着吃一些。我问过了,我们酒店旁边有广式茶餐厅,那个清淡,通宵营业,晚上演出完,我们去吃。”
“…………”景弦看着两个鼓鼓的纸袋子,有些懵。
那边有人喊艾青映,他急道:“我先去排练,你就在这儿玩吧。”他又指指桌上,“有充电宝,可以玩手机,表演时,我带你去第一排。”
“!快来!”
“来了来了……”艾青映朝舞台喊,又回头对景弦笑,“我过去了啊。”
景弦还在看着那两个纸袋子,觉得自己的心也慢慢鼓起来。
“嗯?”艾青映却还在等他的答案。
景弦抬头看他额头:“你的伤口,怎么办,不会影响演出?”
“嗨,这算什么!这样才酷呢!多少吃点,我过去了。”
“好。”
得到他的答案,艾青映才转身往舞台跑去。
景弦望着远处排练的他们,伸手去打开那两个奇鼓的纸袋子,竟然把能买的品种都买了。景弦再叹气,这人啊。
他的确吃不惯这儿的饭菜,昨晚今早都没怎么吃,他没想到这人会观察得这么仔细。
他从小就受尽父母外婆外公爷爷奶奶,甚至其他亲戚的疼爱,是个被好好呵护长大的人,并不少关怀,也不缺爱,本不该轻易为人的关心而生出感慨。
但这人,的确是除了亲人之外,对他最好的。
连白帆都没他对自己好,白帆的性格大大咧咧,根本意识不到这些。
这人的性格其实也是很大方的那种,没想到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然而,他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关系还如此的诡异。
景弦拿着个蛋挞慢慢吃,不知第多少次的郁闷,这人为什么偏偏是个鸭呢。
临近演出的正式时间,观众纷纷进场,场子里已经非常热闹。
艾青映没空过来,他们的助理过来,带着景弦去了第一排。说是第一排,其实也是站着,场子里没有任何的座位。
第一排与舞台之间有栏杆挡着,但是离舞台也特别近了。
等待演出的时候,景弦就已经被人给包围,景弦右侧是一对小情侣,左侧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小情侣一直在说话,不时亲亲抱抱,漂亮的小姑娘则是不停在自拍。拍着拍着,问景弦:“小哥哥,可以帮我和舞台合个影吗!”
“好。”景弦接过她的手机,帮她拍照。
小姑娘于是就热络起来了,问他最喜欢青映的哪首歌,景弦啥也不知道,只能笑笑,小姑娘以为他是性子腼腆,开始大说特说,给他看手机里拍摄的所有青映的照片,这是个铁粉,追过青映的不少现场,这次是特地从北京来的。
她的手机里居然也有与乐队的合照,还有与艾青映的合照。
小姑娘“哈哈”道:“这是前几年,他们还没有现在这么火的时候,在一个很小的场子演出,我才能上去合照的!”
景弦看得津津有味,小姑娘翻到后一张,照片里还有一个陌生的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往镜头里凑,伸着手似乎要去拉艾青映,她立马皱眉气道:“这人成天抢着想要给当果儿!我呸!不要脸!非要往我镜头里凑!要不是有,我早把这张照片删了!看到她就来气!幸好这次没来!”
景弦不太懂了,他很想问“果儿”是什么。
小姑娘很气愤:“睡不了,她又去睡link!”
“…………”
小姑娘又骂了几句,场子里暗了,她收了手机,不再管景弦,立马开始尖叫,景弦差点没被她给叫聋了。
她也顾不得骂了,与其他人开始一起喊“青映”两个字。
景弦抬头看舞台,黑暗中,成员们渐渐上了场,脚步声轻轻,他竟然也跟着有点激动起来。
几阵鼓响后,骤然联合响起贝斯与吉他声,灯光瞬时恢复,铺满舞台的每个角落,整个乐队现于众人面前,大家都疯了,朝着舞台用力尖叫。
艾青映一眼看到景弦,站在中央朝他笑。
景弦差点要丢脸地去摸摸心口,看它还动不动。
好在艾青映笑过后,就收回视线,看向众人,话也不多说,直接唱起了歌,正式开始今天的表演。
艾青映额头上果然还留着那块白色纱布,却根本不减他的魅力。唱快歌时,台下的人跟着跳,跟着叫,唱稍微舒缓点儿的歌时,台下的人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举着手机摇晃手臂,仿若灯海。
表面看来,景弦是场中唯一一个冷静如斯的人。
而实际上,若说刚上场时,他以为心跳已停止,此时,他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毫不夸张。
舞台上的艾青映太有、太有魅力了,尤其是这种纯粹的主场。
这次,景弦认认真真地,站在第一排,全身心地沉浸进去听。
青映的风格,有点类似于britpop,有一些些颓废,又有一点点的萎靡,夹杂着迷幻,艾青映手握立麦跟随着音乐舒缓而又享受地摇晃身体时,他觉得自己比在场那些疯狂尖叫的女孩还要疯。
灯光零零碎碎落在他身上,落在他普普通通,又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上。
当然,他们的乐队并不是纯粹的britpop,自有独属风格。
整体上,青映的风格便是颓靡中带着迷幻与华丽,绵绵的,细细的一点点侵略着每个人的耳朵与骨髓。是黑色,是白色,却也是洒满金箔的朦胧彩色。
景弦站在舞台下,静静地仰头看着或静或动,或笑或皱眉,或闭眼,或睁眼的他。
实在是一颗太过漂亮而又纯净的宝石。
唱到后半场时,整个场子都在蹦。
艾青映跳着跳着,挥手时,话筒不小心撞到额头的伤口,用力过猛,还是挺疼的,结痂的伤口可能又开了吧,但他早已唱爽了。尤其看到景弦那静默如沉潭的双眼,写满沉醉与欣赏,盛进满室绚烂,他太爽了,直接伸手撕了那块纱布给扔了。
刚接的疤直接被他给撕了,也果然有血流下,他毫不在意地用手一擦,继续弹吉他,继续唱歌。
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到底有多性感,下头的小伙姑娘们叫得更疯。
景弦却是将眉头一皱,这得多疼啊?
他摸摸身上,口袋里有手帕与领带,这都是他习惯带在身边的东西,因为是他常用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研讨会要开,戴上领带比较正式。
他抽出那条黑紫相间斜条纹的领带,低头看了眼,没有多想,他便抬头,将那条领带递出去,递给艾青映,他想叫艾青映把伤口再扎上。
艾青映忽然顿住,乐声还在继续,歌声却蓦地停止。
所有人都朝景弦看来,景弦这才发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傻逼事情。他赶紧收手,然而晚了一步,艾青映已经大步走到舞台边缘,弯腰,伸来手臂,直接从他手中抽走那条领带。
艾青映就站在舞台边,笑着看他,边看,边将那条领带绑到了额头上,在脑袋后打了个结,回身抱着吉他继续跳,也再度唱起了歌。
仿佛不经意。
没人再看景弦,继续看舞台上的发光体,也继续跟着跳。
景弦吐出一大口的气,脚一软,伸手扶住栏杆,整个身子靠趴在栏杆上,终于偷偷地伸手,摸了摸心脏。
原来,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