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映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微信骚扰景弦,不忘有礼貌地为下次铺垫:谢谢景老师!再有问题的话,我还能再来打扰您吗?
景弦很喜欢有礼貌的孩子,非常好说话地回道:不用客气,有问题尽管问。
周末时候,青映在成都表演,自然又是引得一众粉丝疯狂。
景弦靠躺在床上,肚子上放着笔记本,断断续续地一边翻资料,一边敲键盘写着论文,瞄到右下角的时间,他的手顿了顿,到底是打开网页,在微博里搜“青映”,出来一些现场录制的短视频。
成都的演出场所,相比之下,比兰州与乌鲁木齐更多,粉丝也更多。
他们在成都表演两场,这晚是第二场,网上的现场视频也比前两场要多很多,景弦随手打开一个视频,便是艾青映一脚踩着舞台边沿较高的台子,弹着吉他对台下笑着唱歌,照片是仰拍,毫无构图技巧,怼着脸直拍,却也能拍得那么好看。
女孩们的尖叫声甚至已经盖过他的歌声。
其实他可以对所有人都这样笑。
景弦面无表情地用手在小键盘上滑,看下面的评论。
长这么好看,又这么会说话,唱歌还好听,天生就是被人爱的。
可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景弦莫名叹了口气,把页面关了,继续写论文,却再也静不下心。
他打开播放软件,寻找青映的歌,是付费专辑,一百块钱一张,却只有三首歌。评论里很多人在骂他们骗钱,也有粉丝护:青映的歌只唱给懂他们,愿意听他们唱歌的人听!
又有人骂:活该唱了这么多年都不红!只能在地下唱!
自然还是有人解释,甚至粉丝还写了打油诗对骂,景弦看着这些评论,他觉得,他们是故意的,他们好像本来也不靠这些赚钱,他看看购买次数,最新的一张专辑,连一千次都没有。青映背后的大老板似乎很有钱,出去巡演,人人住套房,吃住都是最好的。
然而巡演的票,只要八十块钱一个人,这是真不想赚钱吧。
该贵的现场反而便宜,好传播与推广的专辑却卖得这么贵。
他们似乎也不想红,只顾自己唱得开心。
因为喜欢现场,希望现场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没想着赚钱,专辑就能贵则贵,爱买买,不买算了?
倒是任性,却又任性得特别可爱而又有趣。
他们老板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景弦觉得这样挺好的,想听,有能力,就买,没有那么热爱,认为不值得,那就不买呗,有什么好骂的呢?
目前购买次数是981,景弦看着缺口有些难受,直接充钱,买了19张。买完19张,他看着那个1000,鬼使神差地,他又买了18张,凑了个1018。
他随意点点,购买页面,他的id居然排在购买榜第一位。
不论这个人如何,这个乐队与他们的歌,他很喜欢,愿意支持。
他觉得挺好玩的,不自觉露出笑容,笑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傻逼。
他将脸一冷,关了页面,继续写论文,却没有将音乐关闭。
听着青映的歌,他顺利写完了这天要写的那段论文。
礼拜一,他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多日不见,大家看到他都很高兴,纷纷来跟他打招呼。景弦其实并没有太高兴,心情照例是郁郁的,但是同事们态度回到从前,他便也尽职地恢复从前那般,浅笑着和大家问好。
他昨天特地去买了些巧克力,现在分给大家吃,办公室仿佛就真的和从前一模一样。
只有景弦自己心里知道,笼罩心房的那些阴霾从未离开过。
幸好还有工作可以淹没他,他这次去了趟新疆,实地考察之后,有了更多的心得,除了原先的工作,开始围绕刘平国刻石做起其他研究来,资料没少翻,字儿也没少写,的确少了很多时间胡思乱想。
这次的旅行,给了他更多用以伪装的能量,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充电吧。
起码白帆也没看出来他的不对,甚至为他终于“恢复”而高兴。
他“好”了,也拒绝白帆再天天来看他,白帆有自己的工作。
偏他并不是真的病好了,白天在工作也还好,晚上一旦空下来,还是会想七想八。想到父母的失望,焦虑于自己的未来,甚至还是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会反复思索同事们的一些行为与言语,生怕同事们背后说他恶心,又害怕去看医生。
当然,偶尔也会想起那个人。
这个时候,多亏云远山的那位朋友。
是的,这位好学的小同学每天准时过来请教景老师,景弦老师也一直以为他的确是妹妹的朋友或者同学。
每次都是睡前,时间不多不少,大约半个小时,再聊上十分钟的天,正好睡觉。
云远山的这位小朋友很懂礼貌,也很会说话,景弦还挺喜欢接受他的请教,乐得指导他。
这天,聊到明式家具,“小朋友”说想看看。
景弦顺口道:这个月底,博物馆的家具展便会结束,想看还是得早些来。
“小朋友”便问:景老师负责的吗?
景弦回复:不是,我只是帮忙,过几天可能会开个讲座。
“小朋友”立即道:太好了!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我想去听一听。
景弦还特地翻出笔记本,找到记下的几个可能的日子,告诉对方,并很关切地说:定下来我跟你说一声,你如果过来,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前排。
对方赶紧道:景老师,麻烦您了!太谢谢您了!
景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打字:小朋友,你太客气了,你是远远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被称作“小朋友”的艾青映立马就晕了,晕着晕着,又有些飘飘然。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别人把他当做孩子,可是他好喜欢景弦称呼他叫“小朋友”!!
晕着飘着,他竟然回复了个害羞的表情。
景弦愣了愣,笑着摇头,实在是个挺可爱的孩子,顺手把对方的昵称改成“小朋友”。
道了晚安,景弦便睡了。
艾青映则是拎上包就往酒店外冲,被从外回来的link撞了个正着,奇怪道:“干什么去啊我们的梦想哥哥?大半夜的!”
“我回上海。”
他们今晚在苏州表演,刚回到酒店,本打算在苏州再留几天,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也是搞乐队的朋友正好聚聚,link便道:“他们都挺想见你的,你不留下来?”
“我回去有急事!”
link拽住他:“你有什么急事啊!”
艾青映兴冲冲道:“我要回去找我的小考拉!”
“什么鬼啊!”
link目送着他越跑越远,有其他队友听到声响,出来看了眼,同样纳闷,link“哦”了声说:“他回上海追他老婆去了。”
“景大神?”
“嗯哼。”
几人哄堂大笑,却也都觉得有趣,他们与艾青映组乐队也有小十年了,有些是新加入的,link这几人是从一开始就陪在艾青映身边的。尽管如此,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艾青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以为你看清了他,实际你连他家到底住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他除了乐队之外还在做什么。
艾青映又并非不把你当朋友,他对队友足够坦诚、信任,且他的性格非常好。
出手大方、豪爽,他们这样的创作型乐队,摩擦不少,每个月总要吵几次架,他从不拿队长与老板的架子,有事说事,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反而令大家都很钦佩他。
link比艾青映大七岁,组乐队的时候,艾青映刚成年没多久,正准备上大学,那会儿起,他就很佩服这个比自己小很多却极有决断的少年。
不过嘛,或许这也才是被人称作梦想的原因吧。
梦想不正是如此,你以为你碰触到了,你以为你十分了解,实际他永远那样耀眼地遥遥挂在天边,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看清晰。
这么多年来,追着跑的人太多太多,也没见他对谁真的上心过。
倒是先头那个小男孩,艾青映对他还不错。
link与队友们勾肩搭背地去喝酒,心道,就看这位景大神到底能否真的捕捉这道天边梦想喽!
景弦还不知,此时正有一束梦想,迫不及待地主动撕开朦胧外衣,朝着他缓缓而又缓缓地接近。
第二天,他与同事确定好讲座的时间,他还记得那位小朋友,立刻将时间告诉对方。
小朋友很抱歉地告诉他,时间不凑巧。
这很正常,毕竟不是礼拜天,凑不上时间是应当的。
景弦没放心里,到了讲座的那天,提前十分钟到报告厅,来听讲座的大多是文物或者历史爱好者,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坐了满满一厅的人。同事帮他调试设备,他则是打开电脑,打开自己做的ppt,做好讲座的准备。
时间一到,他便开始发言。
景弦虽是严肃冷漠之人,也不善言辞,实际他讲课是很有趣的,引经据典,还能讲些小故事,开小玩笑,听讲座的观众不时笑出声,且他几乎一句废话也没有,听他说话、讲课,是件很享受的事。
戴了帽子,混迹在人群中的艾青映,本是为了观察景弦而来,没打算暴露,这会儿听得比很多特地赶来的人都要认真,他望着十几排座位之外,坐在主桌上,看也不看稿子一眼,面带微笑,侃侃而谈的景弦,差点都要看呆了。
太帅、太性感,太迷人。
难怪人们总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
这还是他头一回正经看到景弦工作的样子,穿着考究的衬衫,打着领带,却又不沉重,精心搭配过,双手闲适地摆在桌上,不时伴随着话语而做些手势,偶尔用手调整话筒高度,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心里也就几个念头,想亲,想抱,想那啥。
当然,那啥,也就是想想,他不至于饥渴至此。
他发觉,每多见一次景弦,想要拥有对方的心情便又多一分。
讲座讲得差不多,到了提问时间。
这次本想低调一些,坚决不暴露的艾青映立马举手,他的速度太快,景弦在喝水,同事立刻发现他,手朝他笑道:“请倒数第六排,戴帽子的这位先生提问。”
艾青映当然知道室内戴帽子不太礼貌,可这是他的伪装啊。
不过他都要提问了,也顾不上了,他接过话筒,立马揭了帽子,起身笑着说:“老师你好,我是有问题——”
“噗——”景弦正喝着水,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瞧见是他,直接呛起来,“咳咳咳!!!”
其他人纷纷面露担心,同事也赶紧上前,弯腰帮景弦拍背。
“…………”艾青映的笑容有点凝固,原来他这么吓人的嘛……
景弦弯腰躲在桌子下,咳得差不多了,接过同事递来的面纸收拾清爽,才又抬头,状似寻常地说:“我没事,喝水呛到了。”接着,眼神明显冷了几分,也不愿直视艾青映,只道,“请提问。”
艾青映的心又凉了,看来是真的很生他的气呀!
他硬着头皮,找了个他在听的过程中特地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的问题,景弦也好好回答了,一点儿也不凑合。只可惜,回答途中,正眼也没有往他瞄一回。
再后来,又有其他人提问,无论艾青映怎么举手,景弦都没再点他名。
讲座结束,艾青映自然留到最后,等所有向景弦提问的人都走了,场内还留下景弦、景弦的同事与他三个人,艾青映走到景弦面前。景弦的同事有些讶异,忽而想到几个月前的那件事,看看艾青映紧盯着景弦的目光,甚至像狼,他莫名有些发寒。
又看看景弦,同事恍然大悟,轻声道:“景弦,我先出去,你好了叫我,我进来收设备。”
景弦的病根本就还没好,哪里不明白同事为何会这般,同事是想到那件事了,如果他真的是只猫,身上的毛发恐怕早已全都竖起来。他的手紧紧握着笔,其实已经忘记去在意眼前之人为何会在此处,他满脑子都是当初,一模一样的报告厅,甚至就在这个报告厅的隔壁,那个疯女人冲上来,污蔑他,所有人都吓得、震惊得目瞪口呆,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刚刚的同事或许并没有恶意,毕竟如果有恶意,不会与他相处得这样好。
可是同事片刻的目瞪口呆与立马的离去,令他无比惊慌。
他也没了能力去分辨同事的意思,甚至无法令自己清醒,满脑子都是包围他的,同事们的异样眼光,与那个女人的尖利声音。
艾青映不知这些,讨好地上前,乖乖道:“景弦……原来你在博物馆工作啊!”
景弦低着头,他看不到景弦的表情,愈要贴紧了说:“我听说有讲座,就来看了,真没想到会遇到你!我可想你了,可是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说起来,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啊?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啦?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看小熊猫的呀。”
景弦低声道:“别说了。”
他想自己静一静。
艾青映的声音变小:“还是说你生我的气了?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啊,你——”
景弦抬头,大声道:“我说了!别说了!”
艾青映非常惊愕,包括自杀那夜,他都没见过这样的景弦。
是真正的烦躁、焦虑、愤怒而如同困兽一般的景弦。
景弦吼完,眼睛微红,他喘了会儿气,小声道“对不起”,没再看艾青映,抱起电脑就走。
报告厅内彻底只剩艾青映一人,艾青映回头看去,景弦的身影落荒而逃,厅内却仿佛还回荡着景弦的声音。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艾青映。
父母关系虽说一言难尽,他却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也是两方家庭里唯一的孩子,虽说长辈们几乎很少陪伴他,却是对他有求必应。
他向来是个极有魅力又有领导欲的人,同学与朋友们,都很佩服,也乐得被他领导。
他从来也是那个中心,他该生气才是。
可他发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刚刚景弦吼那一句时,透过景弦微红的双眼,透过愤怒,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景弦的无力、胆怯与彷徨。
景弦的那句“对不起”,太令他难过了。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不就是吼了他一两句么,是他不该突然出现在这里啊,算是他打扰景弦的工作。
再说了,如果吼他两句就能好过一些,那就留下来多吼几句啊,跑什么呢。
景弦的初次出现,很多次出现,都曾敲打过他的心房。
却没有哪次似这次这般,那根轻松而又愉悦的鼓槌,霎时变作利针,精准地刺进他的心脏。
很疼。
他多么希望景弦能够快乐一些,哪怕是流泪,也该是在黑英山乡,山脉之间,河谷之畔,古老刻石旁,那样愉悦而又惊喜,令他着迷的眼泪。
不该是伤心与迷惘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