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弦觉得艾青映极度的黏人。
睡觉时候,非要搂着他,还非要他枕着自己的肩膀睡。
景弦不胖,甚至偏瘦不假,可身高在那里,好歹也有一百多斤,枕一夜下来,肩膀能不麻吗?他是好心,艾青映死活不答应,景弦只好被他搂着睡。
景弦其实并不排斥,他觉得有人愿意搂着睡,还挺舒服。
只是担心对方不舒服,待到身后响起绵长的呼吸声,猜测是睡着了,他到底轻轻地移开自己的脑袋。哪料他刚移开,艾青映便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说着,双手又缠了上来,缠得紧紧的。
“没什么……”景弦无奈地继续只好被他继续搂着。
半夜,景弦醒了一次,他赶紧又挪开,这次他的动作轻之又轻,艾青映睡得也很熟了,他想,这总可以了吧。
然而几分钟后,身后的艾青映还是迅速挪了过来,再度将他搂进怀里,且将自己的下巴卡到他的肩膀里蹭了蹭,卡得紧紧的,才又一动不动。
景弦趁着月光,回眸看他一眼。
好看的人,睡着了也是好看的。
睡着的艾青映还格外像个孩子,景弦心中不由生出爱怜,突然也想到当初自杀时候。既然他并没有那么喜欢那个男孩子,真正自杀的原因到底又会是什么呢?听他的话音,似乎父母总是吵架?
景弦暗自叹气,正是应了那句话,人人都有苦衷。
越是开朗的人,心中的伤口反而藏得越深吧。
他动了动,艾青映不满地在睡梦中噘嘴。
景弦翻身,面对他而睡,在他嘴巴上怜惜地亲了亲,将自己埋进艾青映怀里。
大家一起加油吧。
早晨,艾青映非要送景弦去上班,还振振有词,这是他被包养应负的义务。
不答应,就一直撒娇闹,景弦被烦得只好答应。
景弦原本还真打算住到松江去,这会儿他觉着,他还是回市区的家睡吧!两人应当保持适当距离!
做了这个决定后,下午快下班时,却又开始犹豫了。
毕竟,他其实也很想念那只会撒娇的小黄鸭,也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小黄鸭抱在怀里也很舒服。
犹豫到下班时,他还没做好决定,林同事与徐同事要去逛商场,与景弦同路,问景弦能不能捎她们一程,景弦应下了,三人一同出门,在门口看到了艾青映。
艾青映一瞧见景弦的车子开出来,立即就笑了。
景弦不觉踩下刹车,看着车外的艾青映,些微发呆。
“哎呀!!”两位同事一阵激动,双眼发光,盯着路边的艾青映,“小帅哥换发型了!”
是的,他换发型了,正是景弦先前说过的,将头发烫得微卷,还染了棕栗色,穿了景弦给他买的米白色大衣,浅粉、浅蓝条纹的长长围巾绕在脖子里,站在冬日夜晚里,看起来无比柔软而温暖。
景弦恍惚想起高中时候,最迷茫、最害怕,也是对爱情唯一期盼的时候。曾经放学后的冬天黑夜里,多么希望,学校门口能有这样一个少年在等自己。
恍惚着,景弦真的以为时空可以错乱。
艾青映已经走来,拉车门上车,对他笑道:“我来接你!”不等景弦反应过来,他特自然熟地回身与同事们打招呼,“你们好,又见面了!”
“你好你好你好!”两位同事可激动了,还主动交代,“本来打算让景弦捎带我们一程去商场,现在我们就不打扰了。”
景弦微微回神,赶紧要叫住她们,艾青映已经笑道:“没事,我们送你去。”
是“我们哦”!
她们俩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嘿嘿”笑。
景弦把她们送到商场,正要开车走,艾青映扑过来,紧紧抱住他:“我好想你哦!”
“…………我们早上才见过面。”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想你。”
景弦本想骂他几句,被他紧紧搂住,鼻翼间是已经熟悉的,艾青映身上的味道,到底没有忍心骂他,而是做了他刚刚就想做的事,他揉了揉艾青映的卷毛。
他迟来的少年啊。
“头发还有点短,tony老师说不好烫,可是你不是让我烫么,我就烫了,结果似乎还挺好看的?”
景弦笑出声,再摸摸,温柔道:“很好看。”
艾青映又抬头,使劲儿在他脸上亲。
景弦愠怒:“你是小狗吗!”
“我是烦人的小狗,我是贪吃的小猪,我是不停啄啄啄的啄木鸟,我还是景弦最乖最喜欢的小黄鸭!”
“不要脸,谁喜欢你了!”
“嘿嘿!”艾青映笑得非常可爱。
景弦到底是又抱抱他,才开车与他离开。
这下,他不必再犹豫,已经有人帮他做好决定。
艾青映晚上还有表演,他们俩吃了饭,直接去酒吧。艾青映和队友们在一起,景弦上楼开着电脑工作,忙到一半,景弦喝水的时候,看看现下的境况,不由又好笑。
实在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不过,似乎还不错?
忙完该忙的,九点多时,景弦下楼去听歌。
艾青映已经没在上面唱了,应当是有什么其他事去了吧,景弦也没有找,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惬意地独自喝着冰茶,听其他歌手唱歌。
之后的一段日子,一直如此,两人也没有特意说过,不知不觉便达成了共识。
有演出时,景弦陪着一起来,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楼上看书或是工作。演出完,则是一起回市区的家。
没演出时,下班就早早地回松江去,几乎不叫外卖,由艾青映做他那“蹩脚”的饭,景弦每次都有多吃一点点,一个月后,景弦多年不曾改变过的体重,多了一斤,当然,这已经是快要过年时候的事。
在年前,某天,景弦看电脑看得眼睛有些累,下来听歌,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艾青映和队友在三楼正排练。
耳边突然响起桌椅挪动的声音,景弦立即睁眼,他害怕偶遇到云远山。
好在期末时期,云远山忙着考试,最近没什么时间过来。
他睁眼一看,不是云远山,是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也就是艾青映那仅三天的前男友。
小男孩没了往日的气势汹汹,而是有些落寞地坐在景弦对面,很有些可怜的样子。
景弦也没说话,继续闭目养神,小男孩竟然也就安静地坐着,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吧,他起身走了。
后来有几次,只要艾青映不在,景弦断断续续地又遇上过他,他照例不说话,只是坐在景弦对面。
快过年时,终于,那个小男孩主动跟景弦说话了,他的态度还不错,称呼景弦为“哥哥”。
景弦看他,他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景弦头疼,这孩子是有多喜欢哭啊。
小男孩拿起桌上面纸擦眼泪,边擦边说:“哥哥,真的被你包养了吗。”
景弦没说话,他伤心道:“我第一次见到,是我高二的时候,我和同学偷偷溜来,因为听说这里的歌好听…………”他给景弦讲了一大堆当年的事,原来他本来也不喜欢男生,也是因为才弯,“我追到他的时候,我好开心啊,可是没几天我就害怕了。他那么好那么耀眼,怎么可能属于我呢?我也害怕他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好,我怕他甩我,呜呜呜呜呜,我就和他分手了…………”
景弦听着少年心事,不会替他们可惜,却觉得这个小男孩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坏孩子。就是年纪小,又因为长得好看,家庭条件似乎也不错,应该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孩子。
他哭着继续道:“再后来,你也知道了……其实,我可以忍受他不喜欢我,甚至可以接受他讨厌我,他和别人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啊,他是我从十六岁开始的梦想,我高中毕业才敢追他,呜呜呜呜呜…………他怎么可以被包养呢,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景弦这个时候有些心疼他了。
不过也就是一点点吧,他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小黄鸭让给任何一个人的。
他的小黄鸭是他的。
尽管小黄鸭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小黄鸭好养得很,给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还吃他的剩饭,他不喜欢吃的,全是小黄鸭吃。
他们俩的什么所谓“包养关系”,也就哄鬼吧,景弦自己都知道哪有这种包养,只是他愿意这么迷糊着过下去,不愿意想得太清晰,能迷糊也是福气。
他当然不会跟小男孩解释。
景弦却还是递给他几张面纸:“人生就是如此,一次次的伤痛会带着你长大,你长大后,回头再来看这些,你会感谢它们。”
“呜呜呜呜呜呜…………”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以后也要多点自信,你会拥有很明朗的未来。”
“谢谢你,哥哥。”小男孩抬头看他,哭着道歉,“对不起,我以前还在你车上乱画,你是好人,是我做错了,对不起,我以前还对你说不客气的话,我太坏了。”
景弦哑然失笑,他其实已经忘记这件事了,他再给小男孩递面纸:“别哭了,我早忘了。”
“哥哥,你真的太好了,你是大好人!”
景弦正要说话,身后,艾青映急急走来,皱眉问小男孩:“你怎么来了?”
小男孩抬头瞪了艾青映一眼,起身,跟景弦道别:“哥哥,我先走了,谢谢你。”说完,他还给景弦鞠了个躬,回身跑了。
“…………”艾青映只觉得莫名其妙,又问景弦,“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什么。”景弦不打算把小男孩的心事说出来,人家告诉他,也是信任,倒是他想问问当初艾青映自杀的事。
好在艾青映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伸手给他:“走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景弦起身,没有拉他的手,兀自想着怎么开这个口,艾青映已经很高兴地跟他说起过年的事,“我们酒吧过年期间不放假,我们乐队会休息,会有其他驻唱歌手在过年期间唱歌,我们明天打算聚餐,连带着所有酒吧的工作人员!”
景弦点头,酒吧这样的场所,过年期间的确很少真的休息。
“你一起来吗?”
“我不去,人太多了。”
艾青映不勉强他,两人上车,艾青映开车,一起回松江,景弦已经放假。
艾青映问他:“你过年在哪里过?”
景弦不由叹气,以往过年,都是一年在爷爷奶奶家,一年在外婆家,这样轮着来。今年正巧轮上外婆家,前几天,爸妈跟他说过了,过年时期还在国外,不回来过年。白帆最近也很忙,过年时期好像也要出差国外。
他一个人,应该去外婆家,可是他很尴尬。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他反问艾青映:“你呢?”
“我可能要分别和我爸妈一起吃个饭吧。”
景弦想了想,试探着问:“你父母,是离婚了吗?”
艾青映很惊讶,景弦终于问到他的家庭问题了,他非常高兴,他觉得这才算是越来越亲近吧!他一点儿也不掩藏,直接道:“我爸妈就没结过婚!”
“…………”这回换景弦目瞪口呆了。
“哈哈哈!”艾青映看他吓到的样子,不由大笑起来,“因为有了我,他们俩闹掰了,我妈妈不想生孩子,也不想结婚,我爸特想和我妈结婚,以为有了孩子就好了,结果——”艾青映耸肩,“俩就崩了呗,崩到现在还没好。”
艾青映说得轻松,景弦却听得惊心动魄的,这什么神奇的爸妈啊!
难怪他的小黄鸭以前过的是那样的日子!
景弦非常心疼地,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没关系的。”
“嗯!我早看开了,是没关系,我现在不过得挺好的?还有对我这么好的景弦哥哥!!”
景弦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却是由他刚刚的称呼想到微信上的那位小朋友,说来,好久没联系了。
小朋友是去了哪里?
景弦想到这茬,便立即拿出手机来给小朋友发微信,想要趁过年放假请对方吃饭。
刚发出去,艾青映的手机便响,景弦当然想不到这点,他看了眼艾青映,好心道:“你的手机响,是不是有急事?需要我帮你看吗?”
这阵子两人相处,从来是坦诚相对,有急事时,互相都看过手机,艾青映的手机常常忘记充电,他没少拿着景弦的手机玩。
景弦那唯有一页app的手机,如今已经被艾青映折腾成四页了,多出来的三页,全是艾青映常用的app,且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
艾青映一身冷汗,响的手机,是“小朋友”那只手机。
能给小朋友发微信的,只有景弦。
他这阵子过得太开心,把这事儿给忘了!
幸好他在开车,他搪塞过去,景弦也没再提,艾青映暗自擦汗,打算过完年找个机会坦白从宽。
除夕那天,舅舅上门来找景弦,景弦才跟着去外婆家过年。
舅舅、舅妈们对他倒是挺好的,和从前似乎差不多,只是多少有点尴尬,往常过年时候,亲戚们虽说不会催婚,好歹会开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今年提也不敢提,其他几位表姐都已结婚,或是嫁到了国外,或是外地,今年除夕恰好都没有回来。
偏偏过于刻意,反倒令景弦更为紧绷。
还好有云远山在其中插科打诨,饭间气氛勉强可以,后来聊到工作上的事,大家放松了些。
外婆去年被他吓得住院,再出院后,身体便不如从前,医生说要躺着好好静养。
景弦很羞愧,不敢去看外婆,舅舅劝道:“多多,你去看看外婆,她一直念叨着你。”
景弦低头,不说话。
舅舅叹气:“去吧,快去。”
景弦当然非常想念外婆,他小时候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只是他特别害怕,外婆看到他,又会被他气得病倒。
舅舅劝了会儿,景弦到底还是去了外婆的卧室。
外婆躺在床上,小舅妈陪在一旁,外婆一直看着房门口,一看到他,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景弦站在门边,差点也要哭了。
小舅妈起身,笑道:“哎呀,多多怎么都要哭了,快进来,外婆等你很久了。”
说着,小舅妈走到他身边,将他往里推了推,关上门出去了,把地方让给他们俩。
景弦磨磨蹭蹭走到床边,低头小声道:“外婆……”
外婆朝他伸手,他弯下腰,往外婆的怀抱靠近,外婆一把抱住他,哭着断断续续道:“多多,多多……你怎么不来看外婆……也不接舅舅的电话……”
景弦低声道:“我不敢来见你,我怕你生我的气。”
“你不来看外婆,外婆才是要生气……”外婆的眼泪都掉到了他的脖子里,抱着他哭了一场,他坐在床边,外婆拉着他的手难过问道,“不能喜欢女孩子?我的多多这么好……怎么能被人背地里说那样的话?”
景弦也希望自己能够喜欢女孩子,不是自卑于自己的身份,而是如果那样,大家就都轻松了。
“多多你改过来吧,好不好?”
景弦摇着头,同样非常难过:“改不了了。”
外婆拉着他的手,望着他只哭,不说话。
没有等到夜里十二点,外婆睡着后,景弦便走了。
大舅舅下楼送他,送到车边,舅舅道:“我知道你留下来也不自在,你爸妈那边,怎么说的?”
景弦低头,不说话。
大舅舅再叹气:“唉,这事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又怕你不自在,就拖到了现在。今天过年,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想想还是说了吧。多多啊,你外公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因为只有你遗传到了他,长大后虽然没有承他衣钵做历史研究,好歹从事的也是这一行,小时候也只有你耐得下心跟着他看古籍,你还陪他去看戏。外婆家里墙上那张照片,至今都是你小时候,他抱着你在剧院门口拍的。
舅舅也知道,古代文化里,一直都有这么一回事。咱们家也不是那些没见识的,你说你喜欢男孩子,也不算什么,可是吧,到底还是要和女孩结婚的,从古至今不都一直如此么?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说现在,你跟你爸妈也不说话,你也不来舅舅家里,不来外婆家里了。
你长大了,哪样不是做到最好?为什么要留这点任由别人说?外婆和我们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景弦不知道该如何向长辈解释这个道理。
大舅舅说得差不多了,伸手拍拍他肩膀:“舅舅也不多说了,你回家早些休息吧。过完年,这事就过去了,别再不来看外婆,以往怎么样,还怎么样,啊?你爸妈也快回来了,回来后,我来和他们说,他们不敢骂你的!”
大舅舅其实也是好心,他的确认为这不算是什么。
景弦知道,这太难一次解释清楚,过年的大好日子,他也不想扫长辈的兴,又说了几句,他就开车走了,大舅舅一直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景弦开车回家的路上,却是更为沉重了。
会不会爸妈之所以没有送他去电击学校,这些日子也还算平静,没有仔细跟他说这件事,也是因为和舅舅一样的想法?他们其实都觉得这算是个事,却又不是大事,都觉得他是看多古籍,被古代文化给带“坏”了?都认为他到底还是会结婚的?
景弦烦闷地在街上兜了几圈,始终不想回家。
不得不说,再喜欢独处的人,遇到过年这样的节日,还是希望能够热闹一点的。
然而小黄鸭和他的爸妈分别吃饭去了,景弦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孤独。
他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回市区的家,而是往松江开去。
那里好歹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吧。
过年的上海空空荡荡,十分好开车,景弦很快就到了,他将车子开进院子,水车一如既往地转着“呜—呜—呜——”。关了车前的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立即抬头看去,三楼的灯竟然是亮着的!虽说只亮了小灯,看起来有些暗。
他赶紧打开车门下车,三楼有身影一晃,阳台窗户被打开,熟悉的身子探出来,声音也是不可置信:“景弦?!”
景弦不由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