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等着。”韩志清让小厮报过来一个盒子,盒子一打开,满满一盒子大小不一、字迹不同的纸条呈现于前。
韩墨儿一张一张的看过,顺便将纸条上所陈之事按要紧程度分了类。
“父亲,这些条子我都看了,有一些是必须马上要处理的,拖不得的,要不,我帮您处理,您看如何?”
“啊?”韩志清被此言吓了一跳,“你来处理…”韩志清信不过韩墨儿,觉得一个刚刚出嫁,从未理过庶务的女子怎能处理好这些纷乱错综的事物,又不好直接拒绝,怕伤了女儿的面子。
韩墨儿哪里不懂韩志清在犹豫些什么:“父亲,我虽经验尚浅,但在王府这些日子,也有嬷嬷教习如何打理庶务,今天就权当让我练练手可好?不过父亲您也不要担心,定不会出差错的,今天随我回来的仆妇中有一位常嬷嬷,她便是我这方面的教习嬷嬷,有她助我,不会出岔子的。”
“你在王府学习处理庶务了?”韩志清眼睛放光,这说明礼王有将庶务交给韩墨儿打理的意思,这同时也意味着礼王真的将韩墨儿当作了自己的家人,韩志清一直担心礼王会漠视韩墨儿,两人明为夫妻,实则格格不入,现在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本来也不拿庶务当回事的他,大咧咧的道,“既然这样,墨儿你就放开手脚,拿这些事情练手,错了也无妨,谁还没有个过程。”
“那我就先可着紧急的处理了,父亲把你的小厮借我用用,我需要他去传人。”
韩志清挥挥手,一切全凭韩墨儿处置。
不多时,韩志清的院子中站了十几位管事,这些人低着头,却用余光互相扫着。来之前她们都得了吩咐,要尽最大的努力为难这位出嫁了的王妃,不让她妥妥当当的处理好府中的这些事物。
韩志清院子中的动静自然有人会马上传到大小孟氏的耳中,自打韩志清的小厮出去寻人,大小孟氏便派了亲信吩咐各处的管事,要尽量的为难韩墨儿,出了嫁的女儿还要插手娘家的庶务,自然要给她个下马威尝尝,不仅如此,大小孟氏这些日子早就对韩墨儿恨之入骨,能得这样一个机会整治她,她们真是求之不得。
韩墨儿在院子中设了一个位置,身后站着翠枝与常嬷嬷。自打韩墨儿坐到了椅子上,韩志清就觉得心头一震,刚刚还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小女儿,一下子变成了通身威仪、神情稳重的礼王妃。
韩志清身上带着病,不好劳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了房中,隔着窗户暗中关注,打算随时给韩墨儿助阵撑场。
韩墨儿翻了翻手中的条子,声音淡淡的启口:“各位都是家中的老人,韩府的事情也都看在眼里,不管怎样,那都是主子们事情,你们就只管办好差事即可,最近大家多有烦劳,我虽嫁了人,但也是韩府的女儿,今儿个就代表韩府的主子赏大家每人一匹杭绸锦缎,算是慰劳。”
一匹杭绸锦缎十余两,价值不菲。但这些管事们为韩府办差,或多或少都有些油水,拿十两银子置办衣服也不是难事。虽然不缺这个钱,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置办一套杭绸的衣服,一则怕与贵人们穿得一样,冲撞了贵人;二则怕人揣测自己中饱私囊,生了事端。而如果料子是主子赏的,那就另当别论了,穿出去不但气派,还有面子,所以韩墨儿赏的东西真是赏到了大伙的心里,大伙齐声谢过,面上有了喜色,心中的抵触与戒备也少了几分。
“今日我处理这些庶务,是替父亲分忧,但个中情况也不甚了解,有处理得不妥之处,也请各位多与我说说,要不这些压着不办或办错,是要耽误府中事物的,如若出了大的纰漏,迟早板子是要打到你们身上的,会否丢了差事也未尝可知,所以今日就拜托各位了。”
韩墨儿一席话点醒了这其中不少人,今日她们都是得了吩咐来给韩墨儿使绊子的,但如果真使了绊子,以韩墨儿那个蠢笨的资质,将事情弃之不办,或者胡乱指挥,到夫人接手掌家的时候,纰漏若出得过大,板子还得打到自己身上,管事这职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不查就会让人顶替了去。
当下,几个聪明人心中就有了主意,绊子是一定要使,不能得罪了夫人,但要怎么使,程度如何,就要见机行事了。
韩墨儿拿起条子,由急至缓一件一件处理。
第一件便是采购冰砖。每逢冬季,大户人家都要采购、存贮冰砖,以备盛夏解暑降温。冰砖在大历朝是件奢侈品,所以韩府每年采购冰砖的费用不菲。
条子上写明今年的冰砖已经存量极少,请示是否再次采买冰砖。今年夏季着实炎热,采购的冰砖不够用也属正常。
“现在冰砖已然不够用了,除了老夫人屋子里还正常供应外,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的都已经减半,姨娘…姨娘的冰砖已经停了,实在是不够用了,如果不马上采购,府里的冰砖也就只能维持两三日了。”一个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颇为体面的女管事说到。
韩墨儿看着女管事报上来的采买清单点了点头:“今夏酷热难耐,为保祖母和父亲、母亲安康,是应该适当的再采买一些冰砖。”
听韩墨儿如此说,女管事一直绷着的脸上松弛下来,还微微地带出了一点轻慢。
“不过,”韩墨儿又说,“这冰砖是得买,不过这账也得查查。”
听闻此话,女管事惊讶的抬头,缩在袖子里的手也紧张地握了起来。
韩墨儿拿着冰砖采购、发放的记录册子一页一页的翻看:“从这记录上看,今年采购的冰砖的斤数确实与往年一样,今年天热,冰砖用得快些也正常,不过…”韩墨儿抬眼看了看女管事,“以这册子中记录的每天向各个院子发放的冰砖数量,怕是府中存冰应该还能照常发放半个月,而你却说,从十天前就已经酌减了各院的用冰量,即便这样,也只能再顶两三天了。”
女管事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回道:“王妃,今年给各个院子发放的冰砖总数确实与所购斤数有所出入,那是因为上个月张姨娘管家的时候,曾去地窖清点了冰砖库存,她离开的时候,一时不查没有将降温的格挡放好,以致一部分冰砖融化。”
“哦?张姨娘亲自去地窖查库存?”
“是。”
韩墨儿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张清华看来确实没有管家的才能,像这种物品做好入库与出库即可,何须亲自清点,张清华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鼓动,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钻入了别人做的局中。
“既是有损耗,为何在记录上没有体现?”韩墨儿语气分毫不见指责,却让人心中惊惧。
“是因为…因为还未来得及记录。”女管事说得心虚。
此笔损耗没有记录自然是孟淑娟指使,当初她得孟淑娟吩咐与他人一起做了局,让张清华出了大纰漏,还逼得张清华用私房钱补了这次的损失。在张清华屡屡出错被卸了掌家之权后,孟淑娟又令管事将此笔记录抹去,无非就是算准了无人会再查此账,将损耗的记录抹去,自然张清华所赔的银两也不用入账,这笔钱落入谁的腰包再清楚不过了。
本想着无人会查此帐目,即便查看也不会核对得如此仔细,以天热用冰甚多为借口就能糊弄过去,谁料到韩墨儿竟然将今年和去年的用冰量及用冰时间进行比对,核算出了其中的猫腻。女管事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她还想继续解释几句就看见翠枝在韩墨儿耳边低语了一番。
自韩墨儿问起冰砖一事之时,翠枝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何时回来的也未引起众人主意。
韩墨儿听了翠枝带回的消息点了点头,她将册子交给常嬷嬷,望着女管家淡淡的说:“这应该是上个月的事情了,为何到今天还没有记录?你当值多久了?是不懂规矩,还是疏懒怠惰,亦或想中饱私囊?”韩墨儿责问。
女管事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她一下子跪了下来,慌张地答道:“王妃,王妃,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就是,就是最近府中无人掌家,我们做起事来就有些忙乱,就将此事忘记了,真的,王妃,就是忘记了,我真没有其他想法啊。”
“没有其他的想法?”韩墨儿翻起眼看着女管事,“那张姨娘赔得那银子在哪里?”
“啊?”女管事终于知道了翠枝在韩墨儿耳边说了什么了,她以为韩墨儿不住在府中,应该不知道此事,她原本打定的主意是今天回去就马上回禀了夫人,让夫人将张姨娘的赔款入了府中的大账,这样即便韩墨儿事后知道还有比赔款,虽然未体现在册子上,但账上有入账的记录,最多她就承担一个未及时记录的罪责,韩墨儿也奈何不了她。但哪知道自韩墨儿一开始过问此事,翠枝就悄无声息地出去打探消息,现在韩墨儿追查这笔赔款,真的将她逼上了绝路。
女管事惊惧韩墨儿的心思何时变得如此缜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垂死一搏,她赌韩墨儿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不会去查娘家府中银钱出入的账册,别说她身为王妃,就算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出嫁女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不出查账这等没有体面的事情,她韩墨儿也必定畏惧人言,没可能不怕世人背后戳她脊梁骨。
女管事一个头磕在地上:“王妃,银子已经早早就入了府中的大账,只是我忘了记录,求王妃饶了我这一次。”
女管事千算万算忘记了韩墨儿从小就是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的,韩墨儿端茶喝了一口,唇边生出了一朵灿烂的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到:“去查府中大帐,我在这里等。”
女管事蓦地抬头双目瞪圆地看着韩墨儿,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对了,”韩墨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韩志清的小厮,“我记得去年夏季连天下雨,温度不高,各院中用的冰砖不多,应该有结余,所剩冰砖如何处理的,又为何没有体现在今年的记录上,你去查一查大账中可有体现。”
女管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直站在韩墨儿身后沉默不语的常嬷嬷看着坐在那里神态自若的自家王妃抬了抬眉毛,将脊背挺得更加直了,唇边眼角都生出了几分骄傲和自豪。
最后,女管事自己承担了所有罪责,她心中清楚不能供出孟淑娟,孟淑娟是韩府主母,又心狠手黑,为求自保一定会让她死的更惨。
女管事的二十大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的,一下一下似打在众人的心头,事到如今,在场的人谁还不知现在的韩墨儿已经今非昔比,那个傻傻愣愣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女孩形象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女管事及其所有亲眷都被韩府发配,众人在心中为她松了一口气,好在王妃并没有将其送官,不然女管事这条命就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