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儿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离开洛府,没想到在二门遇到了蒋云燕。
看着身前跪着的蒋云燕,韩墨儿目光森寒,似要透过他的皮肉见其五脏六腑一般。
半晌,韩墨儿才收回目光换了笑容让蒋云燕起身。
“蒋少侠总是这样多礼。”韩墨儿声音寡淡,听不出喜怒。
“应该的,”蒋云燕翻起眼皮迅速地看了一眼韩墨儿,而后便又规矩地垂首而立,“冒昧的问一句礼王妃,三小姐可好?”
“景甜很好,吃得香睡得着,蒋公子不用挂怀。”韩墨儿边说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蒋公子可还有事?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
“啊,无事,恭送礼王妃。”蒋云燕垂首抱拳,待马车走出很远,才直起身子看向那个方向。
眼神渐深,带着狂热的痴迷和求而不得的不甘,他看着逐渐远离的马车喃喃自语:“我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总算来得及见你一面,礼王妃,你可知在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人,却爱你爱得痴狂,爱你爱得发疯吗?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永远…都不知道!”
......
韩墨儿不开心。
尉迟轩一眼便知。
他让人将晚膳摆在寝房内,屏退了左右亲自侍候韩墨儿用饭。
韩墨儿看着尉迟轩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手,一根一根手指擦得认真,心中越发酸楚。
她尝了爱情的滋味,知道甘美如斯,才更想洛景甜亦如自己,能寻到一份可相知相守的感情。
奈何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个中变化,全不由人。韩墨儿如今瞻前怕后、顾虑重重,此中情形令人绝望。
她无力地靠向尉迟轩,倚在他的肩上默默无言。尉迟重也不问缘由,布菜奉汤,殷勤备至。
“今日怎么这么乖,都学会侍候人了。”韩墨儿闷闷的说。
“此生第一次,可还适用?”尉迟轩语气淡淡,可还是被韩墨儿听出宠溺之意。
“非常适用,再接再厉。”韩墨儿又喝了口尉迟轩奉上的汤黏糊糊地说了句,“饱了,不吃了。”
尉迟轩放下羹匙,抽了韩墨儿发间朱钗,将她长直的秀发散开,绕在指间把玩了一会,才问:“从洛府回来就心事重重,可愿与我说说?”
韩墨儿在他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放软身子,幽幽地道:“你可识得蒋云燕?嵩山派的蒋云燕。”
尉迟轩绕在发间的手顿了顿,随后说到:“认得。嵩山派首席弟子蒋云燕,明面打理着嵩山派在都城中的生意铺面,暗中则是掌管着嵩山派整个地下情报暗网,而这个暗网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尉迟重私下探查天下巨贾,掌握其弱点、要害,拉其入伙,成为尉迟重的谋逆造反的钱袋子。”
“果然不出所料,蒋云燕确实是前皇长子的人。”
韩墨儿将尉迟轩的话逐字逐句消化干净后又说到,“零柒阁查到一条他们交换信息的暗线,从中可以看出他们不仅向商人巨贾府中安插了暗探,在重臣要员府邸也有他们的暗探向外传递消息。”
“什么?”
尉迟轩眉眼中裹上寒意,这个将暗探安插于巨贾富商身边的计划在尉迟重还未倒台时便已实施。
这样看来从那时起,甚至更早的时候,尉迟重便已经对自己存有戒心,并没有将实情全盘告诉他。
尉迟重向来戒心极重,对自己这个第一心腹都防备至此,不知还有多少隐藏的实力是他所不掌握的。
“这个蒋云燕名义上听我调遣,他已经将那本记录巨贾富商阴私秘事的册子交予我手中,但如果他也在官员府中安插了密探,那他手中应该还有一份记录高官重臣事项的册子,现在尉迟重潜逃在外,不知这本册子是否已经送至他的手中,如果落到了尉迟重的手中,必然又会成为他谋逆的一大助力。”
尉迟轩将其中利害分析给韩墨儿听。
“你说蒋云燕名义上听你调遣?”韩墨儿从一堆话中抓住重点,急急地问道。
“是。”尉迟轩答道。
“那你可知他接触洛府,求娶洛景甜可是带有目的?”韩墨儿问得急迫,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锋利。
“我…”尉迟轩语迟。
蒋云燕所行种种,尉迟轩皆知,也不耻其以欺辱女流来达到目的的卑劣手段,但他并没有阻止。
这是他的行事之风,并不会因为一时悲悯坏了要事,更何况他连一时的悲悯也不曾有过。
“你…知道?”韩墨儿忐忑地问道。
“知道。”
尉迟轩坦言作答,自上次两人误会大白,他便暗立誓言,今后与韩墨儿皆要直言相待,不再作伪。
“他设法接近洛府和洛府子弟,是想拿到皇宫内院的秘道图,这图只在皇上和京城守备两人手中,得此图攻下皇宫易如反掌。”
“那你就不怕他真的得手,将此图秘密送至尉迟重手中?”韩墨儿问道。
“他的动向都有我们的人严密监控,不仅他,洛长林也在我们的监控中,此番任由蒋云燕去试探,也是想进一步检验洛长林的忠心,毕竟皇宫内院的秘道图太过重要。”尉迟轩如实相告。
“既然你们严密监控着蒋云燕,那,也一定知道洛景甜受辱一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是不是?”
忽然韩墨儿微愣了一下,思量了片刻后她眼尾泛着红,用力拉着尉迟轩的衣角。
一字一顿的问道,“还是,接触洛府,结交络府子弟,求娶洛府贵女,这一切都是你的指使?”
“不是。”尉迟轩回得坦荡。
“蒋云燕设计倾翻络府马车,借机施救洛夫人和洛小姐,以及结交洛梓文,都是他投在我门下之前所为,此番他入都城,除了掌控地下暗网,可能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拿到京城布防图。而,求娶洛府小姐,找到皇家内院秘道图是尉迟重逃出皇家别院之后私下交给他的任务。”
“墨儿,你要信我。”
尉迟轩将浑身僵硬的韩墨儿揽至怀中轻抚,“我知你难过,还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韩墨儿点点头,挣出尉迟轩怀抱,缓缓而问:“洛景甜受辱是不是蒋云燕所为?”
“是。”尉迟轩答道。
哗啦!韩墨儿蓦地掀了桌子,晚膳狼藉一地。
肮脏又丑陋。
泪水从韩墨儿眼中流出,汹涌无声,她将嘴唇咬出血痕,眼中怒意极盛,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韩墨儿抹了一把泪,起身向门口走去,尉迟轩赶紧去拦。
“墨儿。”
“尉迟轩,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亦有我要护的人,这个蒋云燕的命我要定了。”
“墨儿,他的命,我自然会取,只是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他与嵩山有秘密联系,尉迟重就藏在嵩山,我们需通过他找到尉迟重,永诀后患。”
“找到尉迟重?何时能找到?一月?一年?还是三年五载?三月十六洛景甜就要与蒋云燕成亲了!让一个女子嫁给亲手找人玷污自己的恶魔?如果她知道真相会怎样?会疯的!枕边人是心头魔,没有人能承受得了的,我要帮她。尉迟轩你有你的家国大义,我有我的行事准则,我会做得周全,尽量不坏了你的计划。”韩墨儿淡淡的说到。
眼前的女子坚毅果敢,情意深重,可为爱人忍辱负重,可为朋友赴汤蹈火,哪一点都值得深爱。
尉迟轩将身前人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低沉沉地说到:“交给我办,我定不会让蒋云燕与洛府三小姐成亲。”
韩墨儿费力地从尉迟轩怀中挣出头,眼睛通红地问道:“你要怎么做?”
“找人打瘸了便是,还没听说谁家新姑爷会瘸着腿迎亲。”
尉迟轩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说今个儿天气不错一样随便。
韩墨儿看着自家王爷非常认同:“两条腿都打折了。”
“好,都听墨儿的。”尉迟轩哄起老婆毫无底线,想都没想便随口应下。
......
几日之后,几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走进了嵩山派设在都城的钱庄。
这几人抱剑而立,不言不语,眼神凌厉,周身肃杀之气。
顿时令嘈杂的大堂变得落针可闻,一些闲散人等战战兢兢寻路而逃,留下来凭白搅入是非岂不无辜?
伙计不敢上前询问,只得掌柜的出马。
钱庄的掌柜的多少见过些市面,觉得今日这麻烦不小,私下里已经让人去请了官差和蒋云燕。
“几位爷,可是有什么银钱上的事情需要帮忙?”掌柜的下意识将几人当作了打家劫舍之徒。
三人中有两人眼神都没有撇过来,只有一人“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掌柜的虽只得了一个“哼”字却也不敢轻慢:“几位爷要不坐下来喝点茶,有何吩咐坐下来慢慢说。”
“刚刚你不是让人去叫蒋云燕了吗?他何时能来?”还是那个哼者开口相问。
“啊?这个…一会就能来,不远不远。”掌柜的吓出一身冷汗,他刚刚在隔壁私下交代的事情怎么会被这几位知道,难不成有顺风耳不成?
得了他的回答,几个人重回缄默,微微合着目,一派气定神闲。
蒋云燕进到大堂中便感到杀意浓重。
他看到这几人时微微蹙起眉头,此三人呼吸轻薄,吐纳深长,一辩即知均是高手。
几乎同时,这三人也撩起眼皮看向蒋云燕,目中带着直白的轻蔑。
蒋云燕心头怒起,但还是压下情绪一抱拳:“在下嵩山蒋云燕,敢问各位英雄尊姓大名,来我钱庄有何贵干?”
居中的侠客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且沙哑:“你就是蒋云燕?嵩山派的大弟子?今天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讨说法?什么说法?”蒋云燕蹙眉问道。
旁边的红衣侠客接口说到:“八年前,我们金乌派在祁芝山阻截江洋大盗,恰好你们嵩山派得到消息也来阻截,虽然我们比你们早到,但思及都是匡扶正义之举,便与你们联手围之,可谁料想你们竟然暗中又调派了一队人手安插在我们埋伏之地的前方,先于一步将江洋大盗制服宰杀,并将他们押解的五十余万两不义之财据为己有,却让我们等了个空。”
侠客说到此处,语中带了恨意:“你们嵩山派为了那些不义之财,弃公道、欺伙伴,拿什么以武林正派自居,今天我们就是要一报前仇,揭了你们的伪善嘴脸。”
一通话说下来,绕的蒋云燕云里雾里。
名门正派打着为民除害、除魔卫道的旗号,剿灭土匪山贼或江洋大盗,将其所敛之财据为己有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已经成为一些小门小派创收的专项途径。
江湖上也常常听说,会有两个或多个门派盯上同一个目标的情况,如遇此情这些门派多会分而食之,将不义之财平分,但也有因“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沦为笑谈的。
嵩山派作为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应该不会行此不义之举,但八年之前,蒋云燕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心扑在练功习武之上,并未听说过此事。
不过不知其事不代表事情不曾发生,蒋云燕不敢乱下断言。
但是,即便此事为真,为何八年前不讲清辨明,八年后却来滋事寻仇实在有些奇怪。
再者,寻仇便寻仇,也要找到正主才是,他既不是门主,又不是身在嵩山,为何这几人要在都城这种严管的重地寻衅挑事?
难道是身上无钱度日,所以找个名目来索要钱财?
蒋云燕思及此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八年之前,我刚刚入嵩山不久,确实不知还有此事,不过几位英雄莫恼,待我他日回到嵩山一定问清事情原由,然后定给几位一个交代可好?今日,几位英雄进门便是客,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各位但说无妨,我能办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哼,刚刚与掌柜的说话的红衣侠客嗤了一声:“怎么,以为我们这是来编故事打秋风的?我们不过是今日路过此地,想起旧事气愤不已,来讨个说法罢了!”
绕来绕去,不还是要银子。
蒋云燕心中不齿,面上却不漏半分:“那几位英雄想怎么讨个说法呢,能办的在下一定照办。”
“能办,你一定能办!”
居中的黑衣侠客说到,“你今日给我跪下代表嵩山派认个错、磕个头,这事就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