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木梳摊位对着的府门大开,几个华服贵夫人送一个嬷嬷出府。
那男子见状也不吵了,赶紧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大婶手中:“大姐,我错了错了,您别与我计较,咱别吵了,您拿着几个钱买碗大碗茶喝。”
年轻男子口中说着赔罪的话,目光却是放在那些华服贵妇身上,细细听着那些人的每一句对话。
“那就这样定了,五日之后贵府的轿子来接我家丹珍。”
“好好,那我这就回府了,回去将今日所订的事情向我家老夫人细细呈秉,也好让她放心。”
又一番客气之后,那老嬷嬷上了驴车向巷子口驶去。
男子赶紧跟上,一路缀行其后,跑得满脑袋热汗,才跟到了驴车停下的地方。
“韩府?”男子看着驴车由偏门进了这府邸。
他蹲在一个角落,一脸不解的看着韩府威势的大门。
不多时,一辆朱漆马车由远及近,韩府的守门人赶紧打开府门,恭敬地立在旁边。
马车进府门时站了站,马车帘子被挑起,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孔。
蹲在角落的年轻男子瞬间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车上人,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都没听清那车上人向门房交代了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帘子放下,马车驶入了府中,韩府的大门也随之关上。
年轻男子愣怔了一会,转了一下眼珠在路旁买了一些菱角,跑到了韩府偏门吆喝。
“卖菱角,卖菱角了,最后两份,两文钱就卖了。”
来回喊了两圈,韩府偏门吱呀开了一条缝。
“欸,那个卖菱角的,对,叫你呢,真的两文钱一份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问道。
“是,今日卖得好,到现在就剩下两份,我想着赶紧卖完好回家,所以便宜些,一份就卖两文钱。”年轻男子弓着腰笑道。
“行,那就都给我吧,我正好喜欢吃这口。”婆子从怀中掏出四文钱递给年轻男子。
男轻男子赶紧上前恭敬地接过:“嬷嬷要是喜欢吃,以后我便都按这个价儿给嬷嬷。”
“呦,那你可赚不了钱了,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啊?”婆子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拨开一个菱角,上下打量着男子说到。
年轻男子蹲在台阶上,双手叉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一看您就是体面人,能在这高门大户当差,这府邸给的月例不少吧?”
“你想来韩府当差?”婆子呸了一口菱角壳,尖声问道。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本事,就是看您体面,能和体面人多说几句话,我心情都好。”年轻人恭维的说到。
“年纪轻轻,嘴到挺甜。”几句好话听得婆子极为受用,坐着的腰板都拔直了很多。
“嬷嬷,您府上最近有喜事啊?”年轻人问道。
“喜事?何喜之有,我怎么不知道?”婆子拧着眉头问道。
“是府上什么要娶亲吗?”年轻人又问。
“娶亲?啊,不过老爷要纳一房妾室,这算什么喜事,一顶小轿入夜就抬进府了。”婆子不屑地说到。
“老爷?韩府有几个老爷啊?”
“别看我们韩府的府邸这么大,正经主子没有几个,老爷也就一个。”婆子说到。
“啊?这么大的院子就住几个主子?”年轻男子惊讶地问道。
这守门的嬷嬷是一个长舌妇,平日最愿意讲些八卦,此时她向宅子里四处看看,才小声地说:“我们家老夫人是子嗣单薄的命数,生下我们老爷后一直无孕,我们老太爷又是个刚正的,仅收了一个妾侍,那妾侍得两女,如今均已远嫁,所以这府中人丁单薄啊。”
“那…是不是你们府中的少爷也要娶妻啊?”年轻男子急急问道。
“少爷?哈哈哈,你可乐死我了,我们府中就一个少爷,才六岁,怎能娶亲啊。婆子笑得前仰后合。
男子紧蹙眉头说到:“那就是说韩府五日后要给你们老爷韩…大人纳妾?”
“你倒知道得清楚,连五日后这时间都知道了,欸,我说你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呢?”婆子发问道。
“没…没,这不是听集市上的那些人说的吗?我这也是闲着没事与嬷嬷聊聊天。”年轻人赶紧解释。
“那我就不耽误嬷嬷当值了,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给嬷嬷送菱角。”年轻人缉了一礼匆匆离了韩府。
......
要问这年轻人是谁?此人名叫吕吉祥,柳州人士,曾是沈丹珍的贴身小厮。
沈丹珍女扮男装行商前后一共用过三个小厮,最早的那个小厮年纪渐长,越发的通达历练,就被沈丹珍派去管理了手下的产业,而这个吕吉祥则接替原来那人成为沈丹珍第二个小厮。
因沈丹珍情况特殊,身边一定要用知根知底且口风牢靠之人,这个吕吉祥就是沈丹珍乳母弟弟的儿子。
虽说确实知根知底,但这吕吉祥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人虽机灵,却浮躁。一入都城就被这花花世界弄得眼花缭乱、心痒难耐,私下结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吃喝嫖赌占了个全,银钱不够用竟虚报了沈丹珍的名号从铺子中支走了两百两银子。
此事事发之后,沈丹珍不再姑息此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便将其打发回了柳州。
可见识了都城这繁华之境,吕吉祥哪肯再回柳州,出了城不远就又折返回来,寻了一个杂货铺做伙计。
做伙计又累又苦,月例还少,吕吉祥哪里能够吃得这辛苦,转头便辞了差事又换了另一铺子做杂役,结果都是一样,没一个差事他能坚持超过半月。
连换了几份差事,吕吉祥这才知道待在沈丹珍身边有多么潇洒自在,月例给得多不说,沈丹珍因是女子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侍候,他整日像个二大爷一般,差遣着店里的伙计,到哪里都听得到一句“吉祥哥”,那日子真是令人怀念。
因而,吕吉祥舔着脸又去求沈丹珍。
沈丹珍见他未离开都城,也未惊讶,直言她已经寻到合适的小厮,不可能再留他在身边,又真诚地规劝了几句,希望吕吉祥能改过自新,脚踏实地的生活。
可这句句良言听到吕吉祥耳中却是句句带刺,觉得沈丹珍不顾旧时情分,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吕吉祥想要报复,可又无计可施。
倒是可以将沈丹珍的女扮男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但那又有何用,沈丹珍一没抢二没偷,做得也是正经生意,似乎杀伤力不大。
吕吉祥思前想后了几日,苦于生计问题,就将此事抛于脑后,直到前些日子他在一户府邸之外看到沈丹珍身着女装跟在一个老妇身后上了马车。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那是不是沈丹珍。
因为他做沈丹珍小厮的时候,也见过沈丹珍身着女装,但即便沈丹珍穿着襦裙带着朱钗,身上也自有一番闺阁小姐没有的气度。
而刚刚的沈丹珍微微佝偻着身子,神情拘谨紧张,哪里是那个谈笑间便可做得几千两生意的沈丹珍。
吕吉祥一路跟着那马车,反正他才被掌柜的炒了,正闲的无所事事。
等又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女子之后,吕吉祥确定她就是沈丹珍,有假包换。
眼前的这个女子,收起了刚刚伪饰的拘谨神情,淡淡地笑着,一如原来他眼中的那个云淡风轻的沈丹珍。
沈丹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都城她除了有齐子睿一门亲戚之外,再无亲友。
吕吉祥纳闷,便日日守在陆府附近。
在接连几日的有意打听之后,他惊讶的发现,沈丹珍竟然要嫁人了,以陆府小姐的身份。
吕吉祥琢磨了一下,开怀大笑。沈丹珍,你不是不念旧情吗?那就别怪我将事情做绝了!
转眼已到沈丹珍过门之日,双方订好酉时三刻轿子由小门入府,距现下还有两个时辰。
......
此时,韩志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挑剔万分。
“这喜服是不是宽大了一些?腰间配得这玉佩可好?是不是应该换那个飘花老玉的更显得稳重一些?”
“老爷,这玉佩与你的发簪正配,显得年轻,那老玉的太沉闷了。”小厮带着笑伶俐地答道。
“是吗?这样显得年轻?那便听你的。”韩志清又转了一个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前后端详。
“我这些日子可是胖了一些了?”韩志清又问。
“胖了,老爷您现在丰神俊朗,就如那戏文里的贾生一般。”
小厮原来在韩志清面前从来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但这些日子眼见着老爷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即便他哪句话没守着规矩,老爷也不会怪罪,笑骂两句便揭过去了。
果如小厮所料,韩志清笑着点了点小厮的脑袋说到:“越来越没有规矩,我是怎么教你的全忘了?”
小厮赶紧笑着应承:“哪敢忘了啊,不过我现在说得都是实话。”
“得,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快去再核对一下各种事项,这喜房中的东西要照着大婚一样不缺,房中的流程也要与大婚一致,不过…”
“不过这一切都要暗中行事,不能让府中他人知晓,我知道的老爷,您放心吧,我都办得妥妥的了。”小厮接口道。
“好,办好了老爷我重重有赏。”韩志清说道。
小厮满面喜色的出了房间,韩志清又走到铜镜前照后照,摸着自己的脸仔细端详,喃喃自语:“像戏中的那个美男子贾生吗?好像还真有点像。”
......
韩志清还在对镜自赏的时候,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匍匐在孟老夫人脚下。
孟老夫人微合着眼目坐在椅子上支着手肘轻按太阳穴,半晌才拉着长音问道:“李婆子,你说这人非要见我,说有重要的事情向我禀报?”
“是是,老夫人,这年轻人说有极重要的事情向您禀告,关系我们韩府的脸面和韩大人的前程,我怕拦下坏了事,就只好带他进来了。”
这张婆子就是那日与卖菱角的年轻男子聊得火热的看门人。今日下午,她轮值又到了偏门看门,谁料这男子又寻了上来,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当面呈秉老夫人。
张婆子哪里能让他入府,这年轻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身上的所有家当都不及老夫人一个手绢值钱,还信誓旦旦地有要事相禀,她哪里会信?
可男子软磨硬泡,直言事关重大,张婆子不放他进去日后必会遭老夫人治罪,但如果她放人进去,肯定能得到赏赐,受到重用。
见张婆子有点犹豫,男子又将事情厉害夸大说了一遍,还给张婆子塞了二两银子,这张婆子才一咬牙将年轻男子带入府中,求见了老夫人。
匍匐在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吕吉祥。
他进了韩府才知道这高门大户的府邸有多么雍容华贵,相形之下,一身伙计打扮的吕吉祥生出了几分怯懦和畏惧。
他进屋时差点没被门槛绊倒,匍匐在地连眼睛都没敢抬一下。
“哼,他一个…”孟老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词,将“下人”二字替换成了“百姓”。
“他一个普通百姓,怎的就知道关系我们韩府的脸面和我儿的前程的要事?不过既然带都带来了,就说说吧,是什么事这么重要啊?”孟老夫人依旧合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吕吉祥咳嗽了两声,压下心中的胆怯,说到:“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人是不是让她们都…回避一下啊?”
孟老夫人嗤笑了一下,依旧慢悠悠地说到:“行了,带他下去吧,今后谁要是再放这样的人进府,就等着打板子吧。”
“我还没说呢!”吕吉祥抬起头来诧异的喊道。
张婆子悔不当初,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让这人进了府,还带到了老夫人面前自讨没趣。
她一边认着错,一边将吕吉祥向外拉:“走走,快走,别这里装神弄鬼,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信了你的鬼话。”
张婆子力气颇大,身板瘦弱的吕吉祥眼看着被拉出了门外,他将心一横,放声大喊:“老夫人,沈丹珍是齐大人的外甥女,她与韩大人差着辈分,两人不能成亲啊!”
“什么!”孟老夫人忽的睁开眼,屋中的夏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惊得愣住,张婆子也震惊不已,呆呆地看着吕吉祥不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