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韩志清见沈丹珍身着绛红色喜服,盖着盖头坐于床榻之上。
他心中一阵激动,瞧着面前红彤彤的身影觉得如在云端,极不真实。
“韩大人,您快去接了新妇上轿啊。”陆夫人说到。
“对对,”韩志清快步上前,低低地说了一声,“沈单,我来接你了。”
盖头晃动,沈丹珍一怔。
韩志清怎么来了?
他不是被韩墨儿已经劝慰住了吗?
韩志清不知沈丹珍所想,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妥,自己竟然还称面前人为沈单,正懊恼着,一只玉手伸了过来。
指节修长分明,不算纤细,泛着莹白。
韩志清有些紧张,哆哆嗖嗖地碰了碰那手。
正当屋中的那些夫人暗笑这韩大人怎如第一次成亲般青涩之时,却看见韩志清一把将那手紧紧攥住,像是晚一会就要失去似得。
他带着沈丹珍起身,听到沈丹珍在耳畔轻声问他:“你怎么来了?王妃可是知晓?”
不怪沈丹珍担心,韩志清在成亲之事上的执拗她是知晓的,因而她怕韩志清自作主张行事,坏了韩墨儿的计划。
“是墨儿让我来的,她让带你速速回到韩府。”韩志清小声回到。
速速?
沈丹珍觉得有些不妙,但也没再言语,跟着韩志清便向蔡氏的院子走。
两人给蔡氏行过礼,韩志清说到:“老人家不为世俗应下小女请求,成全我二人情谊,韩某感激不尽。今后陆韩两府便是至亲,世代交好,源远流长。”
蔡氏笑呵呵地说到:“韩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没有礼王妃救治我重孙的高义之举,老身也没有机会与丹珍拳这份祖孙情谊。老身是真的很喜欢丹珍,韩大人不瞒您说,你若不是站了先机,老身一定要将丹珍娶入我陆府啊哈哈”
沈丹珍给蔡氏磕了一个头:“丹珍虽才叫了数日祖母,但觉得您就如同我的亲祖母一样。祖母若不嫌弃,丹珍以后还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能能,怎么不能,你若今后就不进我陆府的门,我还要伤心失望呢。”
蔡氏笑着说到:“今日韩大人亲自来迎你过门,不若我们就将仪式做得周全一点可好?大媳妇你去…”
“祖母,”沈丹珍打断蔡氏的话,“王妃交代我们要速速回到韩府,王妃此话可能是有什么因由。”
“那你们来老婆子我这里做什么?你们听礼王妃的准没错,快快,将韩大人和丹珍送出府去。”蔡氏推着二人向府外走去。
韩志清接了沈丹珍打道回府之时,孟老夫人的轿子还在路上。
“又是怎么回事?”孟老夫人寒着脸怒道。
“前面有辆马车坏在路上了,挪也挪不走。”夏嬷嬷回到。
“怎么一番两番都被堵在路上!调头,再寻他路。”
孟老夫人语气中已然透着火气。
“老…夫人,后面的路也被堵上了。”
“什么!”孟老夫人掀起帘子向后看去。
只见后面的马车横七竖八地堆满了胡同,将本就狭窄的巷道堵得水泄不通。
孟老夫人蹙起眉头,问道:“这么个小胡同,怎的就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的马车?”
“刚刚奴婢就打听了,说长岭巷子那边还堵着呢,所以就都绕到这边来了。”夏嬷嬷答道。
“哦。”孟老夫人虽心头焦躁,也只得又坐回马车之中等待。
半晌,马车中又传出阴阳怪气的声音:“让陆府等等也好,受受煎熬的滋味。
......
长岭巷子上此时有些热闹。
韩志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顶软轿走在其中。
虽是入夜,各个府邸也都燃起了灯笼,算不得黑。
天气已经转暖,路上的行人颇多。
都城人爱看热闹,更爱议论。
“呦,这马上的男子真是文气,看起来怎么像状元游街似得。”
“你别乱说,人家后面跟着喜轿呢,这是迎亲的。”
“迎亲?不对不对,这一没有八抬大轿,二没有吹鼓鞭炮,这俊俏的儿郎还穿着深红色儿的衣服,怎么就是迎亲呢。”
“是迎亲,这大老爷迎得是一个妾。”一个穿着讲究的妇人说到。
“大老爷亲自迎妾?谁信啊?千古也没有这样的事儿。”有人撇着嘴反驳。
“那大老爷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韩大人,人家书香世家,礼仪周全不说,还待人尊重,即便是个妾,韩大人也给了这份体面。”那体面的夫人又说到。
“哎呀,要么说嫁人要嫁有学问的呢,这想法啊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体面着呢。”一个黄面婆子大声的说到。
“是啊是啊,这样清贵的人家,就是嫁进去做妾也是落在福堆里了。”
“欸,我怎么听说,刚刚韩府的老夫人也来接韩大人的妾室入府呢?”一个人问道。
“怕是一起来的,坐在一个车里。”有人解释。
“又是老夫人,又是韩大人,韩府能这么大的阵仗接一个妾入府,这个妾室想来也不简单啊。”一人分析道。
“对对,说得有理。”
见众人已经跟风而言,那个穿着讲究的妇人和那个黄脸婆子隐于人后,静观着他人的态度。
韩志清走了一路,这样的议论便跟了一路。
每个路段都有几个妇人大声地讲出韩志清为何亲迎妾室,一定又会有几个人附和赞扬,将一个不同寻常令人生疑的举动,变得入情入理,让人心生敬服。
韩志清引着沈丹珍入了韩府,孟老夫人也终于到了陆府。
本以为陆府前会有人引颈以待,可却空空如也。
陆老夫人下了马车,看了一会儿紧闭的陆府大门,才示意让夏嬷嬷去拍门。
“来了。”看门人披着外衣打开了小门,见了夏嬷嬷便有些惊讶。
“夏嬷嬷?可是有什么事忘了,劳您还返回来一趟?我们夫人应该是睡下了,您稍候,我这就去通禀我们夫人。”看门人说到。
“睡下了?”夏嬷嬷高声问道。
“哦,我们夫人每日睡得都早,不过也不一定,我这就去通禀。”
“我们还没来接人,你们夫人就睡下了,可还真是拿我们韩府不作数啊。”夏嬷嬷呛道。
“欸?没接人?接谁啊?沈小姐不是已经接走了吗?”
“什么?”一直站在暗处的孟老夫人忽然上前,瞪着浑浊的老目问道,“沈丹珍被接走了?被谁接走了?”
“被…韩大人啊,你们…不知道?”
看门人觉得此种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处理的,向孟老夫人一拱手:“老夫人,要不您先随我入府,我这就去请夫人。”
孟老夫人迅速掩下面上震惊,问道:“我儿何时将沈姑娘接走的?”
“就走了一刻钟?或是两刻钟?”
看门人觉得现下情况有些蹊跷,不敢将话说死。
孟老夫人转身急忙小声吩咐车夫。
“驾车去追,千万不能让轿子进了我韩府之门。若是老爷不听,就和他说那轿子若进了韩府,我便再也不入韩府之门。”
车夫也不不清楚状况,只能匆匆应令,扬鞭驾车去追。
孟老夫人看着驶离的马车,眼中明明灭灭,下压的嘴角吐出阴冷的一言:“好大的胆子。”
蔡氏披着大氅由陆夫人陪着来到大门口。
蔡氏看着门前阴影中站着的孟老夫人,又看看门前停着的喜轿,心中一番思量。
“孟老夫人,这喜轿...”陆夫人诧异而言,却被蔡氏打断。
蔡氏客气地说到:“贵客盈门,陆府蓬荜生辉。”
陆夫人也压下心中不解,热络地开口:“孟老夫人恕我们怠慢,竟这样让您等在门外,快快请老夫人入府,深夜寒凉,喝杯热茶。”
“不必了。”孟老夫人收起脸上阴鸷,慈善地笑道,“我们韩府安排有失,竟出来两队人马迎亲,给府上添麻烦了。”
陆夫人舒了一口气,笑叹道:“原来是这样啊。”
蔡氏也笑着点头:“总归也没有误事,说什么麻烦。”
“清儿亲自来迎亲,吓着老夫人了吧?”孟老夫人试探着问道。
“韩大人确实有韩太傅风采,行事稳重谦和,令人如沐春风。”蔡氏四两拨千斤,不去接孟老夫人之言。
“咱们别站在这里聊天啊,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多生分。孟老夫人我们去厅中饮茶。”陆夫人再次说到。
“不了,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老人家休息了,不过…我的马车…坏在了路上,要烦请府中马车送我一趟了。”孟老夫人说到。
“那我们改日再叙,庆生,去安排马车。”蔡氏向门房说到。
孟老夫人在蔡氏和陆夫人的目光中上了马车直奔韩府。
路上,陆府的马车与孟老夫人的马车相遇。
“夏嬷嬷,夏嬷嬷,我正要回去接老夫人呢。”车夫敞开嗓子大嚷。
孟老夫人换了马车,急急问道:“可拦下了?”
“没…没有,小的一路疾驰回到咱们府上时,轿子已经入了府门,姨娘都接到屋子中了。”小厮回到。
“废物!”孟老夫人骂道,“都是废物!”
车夫与夏嬷嬷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孟老夫人坐在马车上思忖了良久,招了夏嬷嬷近身:“你现在就去给我办几件事。”
两人在车中嘀咕一阵,夏嬷嬷下了马车,疾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回府!”孟老夫人沉声道,语气之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马车回了韩府,孟老夫人由丫鬟扶着进了事先给沈丹珍办置的院子。
一进院子,孟老夫人便更不痛快。
院中翠竹绿柳、凉亭石椅,比张姨娘的院子雅致了太多。
一想到这曾经是自己为拉拢沈丹珍而亲自选的院子,孟老夫人心口就一阵阵地堵得慌。
院子里的丫鬟机灵,见孟老夫人远远地过来,便通报了韩志清。
此时,韩志清与沈丹珍已经迎了出来,将孟老夫人让到屋中主位,恭敬地叫了声:“母亲。”
“母亲,您…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韩志清的话问得直接。
孟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淬着冰寒。
韩志清被看得心虚,不过倒也强顶着压力没有表现出来。
孟老夫人没急着开口,喝了口小丫鬟端上来的茶,才挑着眼皮问道:“清儿,你怎么自己去迎亲了?”
“啊,我的小厮看见母亲的马车被堵在路上,好似一时半刻的也脱不了困。我就想着别误了时辰,反正我也无事,就亲去接了一趟。”
韩志清照着韩墨儿之言机械地复述了一遍。
“你的小厮倒是机灵,怎么就看到我的马车被堵在路上了呢?再说,路上见了我都不来拜见的吗?”
孟老夫人撂了茶杯,语中含怒。
“啊,他当时正为我办件急事,恐是怕耽误的事情,便没有与母亲照面。”韩志清解释道。
哼,孟老夫人轻笑了一下,显然是不信此言。
“清儿可知,千百年来老爷纳妾,没有亲自迎亲的?”
“是吗?还有这个规矩吗?母亲怎么没与我说过?”韩志清诧异地问道。
韩志清的装傻充愣成功惹怒了孟老夫人,她高声呵斥:“这是任谁都知道的事情!再者,你当初纳淑娟、纳张氏,何时亲自迎过亲?”
见孟老夫人发火,韩志清和沈丹珍双双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母亲息怒。”
“哼,你倒是给我讲讲清楚。”孟老夫人不依不饶。
韩志清想了想,犹豫的解释道:“母亲,我的确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前两次我未迎亲是因为迎亲途中顺畅,不需我亲至,而这次小厮告诉我您的马车被堵得水泄不通,为了不使陆府不虞,不让新妇失了体面,我才起了亲自去迎亲的念头。”
此话在别人那里行不通,在榆木脑袋的韩志清这里却可以一信。
不知俗礼,待人接物有自己的原则,这就是韩志清。
韩志清的一番话把孟老夫人堵得死死的,难道她这榆木脑袋的儿子是被人利用了?
“你既去迎亲,为何不使人通知我一声,害得我刚刚又跑了一趟陆府,折腾了人家一番。”
“哎呀,瞧我这脑子,竟然忘了此事。让母亲辛苦了,还劳动了陆府之人,改日志清一定当面致罪。”韩志清一拍脑门说道。
孟老夫人看着跪在身前一脸懊恼的儿子,竟一时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原来一直容易操控的儿子,不知何时竟让自己看不透了。
是被人利用了?还是与人合伙存心哄骗自己?
孟老夫人想知道答案。
那还不容易,一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