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像。
气韵不像,风骨不像,神情不像,流转的眼波不像,扬起笑容也不像。
尉迟轩是从骨子中透出矜贵与淡漠,有着天生王者的从容与气度,周身的冷意都是高山之巅的冰雪沁出来的,不由的就会让人臣服尊崇。
而面前的男子,俊美得如同地狱的业火,灿烂也灼人,唇角挂着斜佞的笑容,勾人射魄却也令人胆战心惊。无疑,此人也有令人不得不臣服的气场,但那是一种时时走在悬崖边上颤栗中的臣服,一种饶是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没有退路,必须向死而往的一种臣服。
韩墨儿看着面前伸过来的手,呼啦一下展开了扇子,淡淡地说道:“公子这是何意?”
男子挑了挑好看的眉,夹着狭长的眼睛笑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小倌,有趣的很啊。”
“小倌?”韩墨儿故作惊讶,“公子是说我是小倌?胡闹!”
“哦?”男子起身坐在椅子边缘,向韩墨儿的方向探了探身,牵起浪荡的一笑,“你不是小倌?那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可口呢?”
韩墨儿看着面前与尉迟轩如出一辙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颜狗花痴”的名头可以卸一卸了,并不是每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她都会无条件的舔颜,你看面前这个虽然顶着与尉迟轩一毛一样的脸,她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韩墨儿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展颜一笑:“看来公子是误会了,我只是这朱凤阁的客人,既然今日公子将这里外都包下了,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由人带着走进了厅中,男子眼神都没送过去一个,目光一直放在韩墨儿身上,在看到韩墨儿展颜一笑的时候更是有了几分炽烈。
见韩墨儿转身要走,他一下子握住韩墨儿的手腕,手上做着强制的动作,声音却是温柔多情的,只是低沉声音中的笑意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误会误会,公子莫恼,既然来了,就一同喝一杯酒可好?”
韩墨儿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沉思了片刻,又带上了三分薄情的笑:“也好,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那我便陪公子喝一杯。”
男子笑意更盛,露着森森白牙,他松开韩墨儿的腕子,觉得手上皆是一片滑腻之感:“公子好生豪爽,在下欣喜若狂,快坐快坐。哦,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公子贵姓,在下姓充容,单名一个坤字。”
韩墨儿拱了了拱手:“在下姓韩,单名一个轩字。”
“韩轩,好名字,人如其名,轩昂气宇。”充容坤又懒懒地倚在椅背上,“看面相韩公子应该比我小很多。”
“不才,虚度十九载。”韩墨儿边说边向翠柳看去,她见翠柳皱眉心下一紧,糟糕,这充容坤带了高手,竟将自己的护卫挡在了外面。
韩墨儿心中焦急,却半点也没表现在面上,她微微一笑:“充容兄呢?”
“在下虚长你几岁,今年二十五了。”
十二五!竟然年纪与尉迟轩也是一样!
世上没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期间必有不为人知的因由。
韩墨儿神思微定,既来之则安之,她倒是要探一探此人的虚实,到底与尉迟轩是何关系,是敌?是友?
韩墨儿长衣广袖抬手似饮酒,实则偷偷服下了一丸解百毒,此丸入喉她便安心地端起水酒与充容坤对饮起来。
解百毒,顾名思义,可解百毒。
名字之恶俗与功效之奇绝可成反比。
这又是风展行从黑市搜罗来的东西,尉迟轩让她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三五盏酒下了肚,充容坤拉过一个女子又揽着一个小倌笑道:“韩公子喜欢哪个让他们侍候着。”
韩墨儿扫了一圈,拉了一个娇艳的女子到了身前,环着美人的脖子亲亲热热。
“听韩公子的口音是大历朝人士?”充容坤于轻歌曼舞间问道。
“正是,在下柳州人士。”韩墨儿有问必答,一个字也不多说,“充容兄的口音倒不像九勾国的地方音,也不是大历朝的口音,恕在下才疏学浅,听不出来。”
充容坤哈哈一笑,将手臂拄在膝上,前倾着身子靠近韩墨儿:“才疏学浅?韩公子过谦了,前几日不还帮着茶谷培那个废物审理了一个案子吗?”
韩墨儿闻言一惊,半个时辰前充容坤还不知自己是何人,可现在就将自己在九勾国的动向调查得如此清楚,假以时日充容坤是否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挖出来?
韩墨儿转头去看那个刚刚覆在充容坤耳边言语的红脸武士,对他点了点头才开口:“闲着无聊凑个热闹罢了不值一提,充容兄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国人士?”
充容坤微微挑眉,表情动作都与尉迟轩如出一辙,不过在韩墨儿却不感冒,在她心中自家王爷的美貌与魅力无人能敌。
“我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应该说...哪国人也算不得。”
“哦?充容兄潇洒,小弟羡慕不已。”韩墨儿嘴上打着哈哈,心中却在盘算这人难道不是九勾国皇室?那为何能使用皇室车架,而且还获如此尊荣?
充容坤摇摇手:“贤弟是不知其中之苦,漂泊无依如同浮萍。”
韩墨儿做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充容兄何故至此?以兄台之天资,到哪个国度谋个要职做做也是使得的。”
“哈哈哈”充容坤大笑,“韩公子你我相见不过一个时辰,你怎么就知我天资尚佳呢?你看看我,包妓坊花天酒地,真真的一个不学无术。”
韩墨儿眼中微光一闪:“充容兄这话骗骗别人尚可,小弟我可是破获过失窃大案的人。”她自嘲式的玩笑引得充容坤牵起嘴角,“旁的不说,充容兄身边这位侠士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驱使的,良禽择木而栖,充容兄若是凡夫俗子怎能有如此得力的助手。”
“啧,果真是神断杨昭的弟子,见识了得,来兄台敬你一杯。”
“充容兄谬赞,我也非杨昭弟子,那日顺嘴胡说,唬那盗贼的。请!”
“韩公子急智,让为兄更加敬服,请。”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充容坤竟半笑不笑的邀请韩墨儿到他府上客居。
“你我今日一见如故,便说句不见外的话,韩公子住的客栈实在简陋,不如搬到我的府上,住着也妥当舒服一些。”
韩墨儿微微欠身致谢:“多谢充容兄相邀,但我的性子野,此番游历也是随心所欲,想来在九勾国也逗留不得几天了,就不麻烦充容兄了。”
充容坤压了压嘴角,看起来有些不虞,不过马上就扬起笑脸:“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韩公子在九勾国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尽管来找我,愚兄能帮得上的一定全力以赴。”
“那韩某就先谢过充容兄了。”
又东拉西扯了一会,韩墨儿起身告辞,充容坤倒也没留,只是用丝丝络络缠绕不清的眼波去看韩墨儿:“今日与韩公子相谈甚欢,真是一见如故,不若你我互留一个信物,以证甚笃之情?”
此话说的韩墨儿一怔,前后相见不过一个多时辰,两人口中皆是半句实情都无,哪里来的甚笃之情?能将此话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充容坤的脸皮都得有两尺厚。
韩墨儿尴尬一笑,敷衍道:“来时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像样东西,下次吧,下次...”
“欸,我与韩公子情意哪能用物件的价值衡量,左右不过是个寄托,我看韩公子这香囊就不错。”
充容坤动作极快,话还没说完手便已经伸到了韩墨儿腰间挂的香囊上。
那香囊中装着可调令尉迟轩部下的“千山令”韩墨儿哪能让他得手,她以从未有过的迅捷之势一把将香囊捂住。
对于充容坤这种类似无赖的行为,韩墨儿心中虽然急怒,但面上确依旧八风不动,还挂着浅笑:“充容兄,这个动不得。”
“哦?如何动不得?”调笑一般的声音。
“这是心上人所赠。”
“啊”充容坤拉着长声,“那确实动不得,这个呢?”
充容坤微微错开方向从韩墨儿腰间拽下了一个玉佩,强取豪夺得理所当然。而且片刻间已经将刚刚到手的玉佩挂在了自己腰间。
韩墨儿上下牙齿磨了磨,面上终于挂不住笑了:“不瞒充容兄,在下身上这点东西都是心上人所赠,还请充容兄还给我吧,不然回去又要和我闹的。”
充容坤翘起一侧嘴角算是扯出一个笑来:“韩公子今日能来这朱凤阁取乐,对你那心上人可见一斑,怎么是舍不得这玉佩吗?来来来为兄给你块更好的。”说着他就从要上取下一块通体乌黑的墨玉递了过来,“拿着,带着这块玉佩,韩公子就算想横行九勾国也是可以的。”
“真的?”韩墨儿挑眉问道。
“自然是真的。”
韩墨儿摸摸被强塞到手中的玉佩点了点头:“那就谢谢充容兄了。”
直到韩墨儿走出朱凤阁,那红脸武士才凑了过来:“主子,这个人看起来不简单。”
充容坤倒在躺椅上,手在身旁一个妖冶的女子身上摸了一把,然后懒懒散散地说道:“一个多时辰,除了知道她是柳州人士,竟什么话也没套出来。可是...她又实在面生,身上也没半点功夫,朝廷、武林似乎都没有这号人物。“
“主子,这人带的护卫被我们拦在外面,身手不是一般的高,最可怕的是他的两个暗卫,伤了我们四个人硬闯了进来,见他们家主子没事才隐了身形,我们怕扫了主子的兴致,就没和他们再起冲突。”
“能有这样的人护卫,这人绝对不会仅仅是一个浪荡公子。”红脸武士最后下了总结发言。
“公子?”充容坤举着从韩墨儿身上夺来的玉佩仔细端详,“那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红脸武士反应好一会才道,“也是,哪家爷们长成她那样。”
充容坤饮了一口水酒,闭上眼睛细细品鉴,好一会才吐出一句:“有趣,我好久都没遇上这么有趣的人了。”
他目光在身旁围着的女子们身上游走了一圈,从牙缝里挤出狠厉的一句:“庸脂俗粉!”
。。。。。。。
翠柳站在韩墨儿的屋子中正发着愁。
顶级檀木八件套家具,绣工精细堪比贡品的锦被幔帐,千金难求去潮去湿的流樟木地板,将这逼仄的客栈房间装点的富丽堂皇。
翠柳又看看紫檀桌子上放的巨大夜明珠,不由脸上又苦了几分。
“小姐,你这样真不怕礼王剥了你的皮?”
韩墨儿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今天一早充容坤派人送了七八车家具过来,不由分说地就将客栈原来的旧家具换了下来。
韩墨儿还没想明白充容坤为何会这般行事,侠女柳思思又送了东西过来。
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送东西的理由是让韩墨儿晚上留着看书用。
不过女侠送东西的态度就没有充容坤那样恭谦了,拿腔作调的说道:“反正我也用不着,正想丢了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了,那就给你吧。”
韩墨儿心想我是不是还得山呼万岁,谢主隆恩啊?
其实韩墨儿心知这是柳思思谢那日自己搭救她之情,那晚她肯定是看到自己在油灯下读书了,但是好话能不能好好说?非要搞得这样病娇吗?
韩墨儿没打算收,但女侠的气性大,丢下夜明珠转身就走,留下了一句:“既然你不要,那就帮我扔了吧。”
哎,这是做了什么孽!
也不怪翠柳担心尉迟轩会剥了自己的皮,韩墨儿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都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韩墨儿颓然往床上一坐,尉迟轩啊尉迟轩,你到底在哪里啊?快来救我于水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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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儿心心念念的尉迟轩此时正身处九勾国与大历朝的一个边境要塞关城。
室内长烟袅袅,尉迟轩合着眼听着张先生的报呈。
没稿了,没稿了,终于到了每天必须码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