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清胧重新整理完毕,戌时将尽,最重头的承恩宫宴没有赶上。
反正人微言轻,宫宴座次被排挤放置到最后,露脸与不露脸也没人问上一句,她本来意不在此,但孝敬太后的家宴不能缺席。
由小川掌灯领到天寿宫前,从大雪中穿度而来,主仆两人一身霜寒爽利,眉眼间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清姿明媚,五皇女打扮新鲜,白袍银云腰带清逸,红玉抹额衬得小脸粉雕玉琢。
这般好看,使得天寿宫管事的老姑姑嘴角都扯高几分。
老姑姑一副人精模样,语气亲和:“五殿下稍候,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白清胧笑道:“嗳,劳烦姑姑。”
临别,她又对老姑姑甜甜一笑,两只梨涡浸了灯笼照来的莹光,渡了层滤镜般明动,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极了年幼的女皇。
“稍候哟。”老姑姑帕子捂嘴偷笑,扭身进去了。
白清胧乖巧:“嗯呢。”
恭顺地立在宫阶上等候,她放眼看去,天寿宫除了几个年事已高的掌事,就连殿外端水烹茶的小太监小宫女,都一个赛一个的机灵白皙。
白清胧了然浅笑。
下人的审美随主人喜好,老太后重度颜控无疑了,想罢捻了发辫拨在肩后,悠然低头解下灰鼠色大氅递给小川。
“天寒雪深,大约我这次不会很快出来,你等会儿被请到暖和地,多吃些果子酥茶。”她叮嘱。
小川:“……”殿下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谁会留她们,让天寿宫的人用“请”字简直痴人说梦。
小川心疼五皇女,不忍把话说破让小主子难堪,算上今年,细数也有十五年吧,但凡承恩宴之后来天寿宫进孝心,匆匆几句话的时间,殿下就被打发走了。
更气愤的是,好些个天寿宫的小奴才,眼睛长在顶上,对她们冷眉冷眼爱答不理的。
从来没有一句好话,哪来的果子酥茶吃?
抱着灰鼠大氅的手微微收紧,小川尚在心里默倒苦水,白清胧已经被天寿宫姑姑客气地请进主殿,正在她抬眼发愣时,一个漂亮的小太监提着灯笼上前迎她。
小太监:“请姑姑跟我到偏殿用些茶水点心。”
小川:“???”
我爱你殿下。
相较于白清胧居住的常福宫,天寿宫主殿宽敞明亮,满堂暖烘烘的热气怡人,就连地砖都显出主人的奢靡豪华。
等她缓步走进的时候,皇太后正与大臣家的儿辈孙辈们喝茶,皇子皇女们殷勤,早来请过安走了。
女皇白晏因为前朝宫宴留了几个外使讲话,尚未脱身到场,老太后众星捧月似的坐在正殿之上,年近六十皮肤保养的很好,皱纹不多,头发只是略微发白,瞧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旁边,玉塌上摆放着成山的礼盒,堆都堆不下。
皇太后在前面听几个孙辈背诵孝经,并没察觉白清胧进来,管事老姑姑领着白清胧坐到靠前的座次,下人们立刻摆上好些果品。
有北地酥洛,冷碟牛肉,白玉糕团仁……清河九州的玉酿用小金杯盛着。
好大的排场。
白清胧视线转到一侧,小小果盘里,躺着四五只南国进贡的元橘,这元橘个头和葡萄相似,入口清甜无比,由于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它极为珍贵,每桌只给几个尝鲜。
轻轻一笑,马上有了主意,她趁人不备把元橘藏进怀里。
不久轮到白清胧上前请安。
皇太后正和祈侍郎家的大公子说话,祈大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刚满二十岁,整体与祈栖梧六分神似,只是更清俊些,白清胧看了一眼,便撤回目光。
颜值一般般,还行吧。
果然老太后没说几句就乏了,上届宫斗冠军搭耸着眼皮,撑肘懒懒倚在桌上,直到白清胧仰头喊“阿五给皇奶奶请安,唯愿皇奶奶万福金安”才转过头。
老太后:“!!!”
这等讨人喜欢的小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太后眉开眼笑:“老五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座下,五皇女打扮清爽,面容玉瓷似的可人,并不像印象里那般瑟缩窝囊,记忆库刷新,老太后眼睛有种被清泉洗过的苏爽。
她眼睛放光:“今年多大啦?”
“十五啦,”白清胧明丽笑着,眼睛闪动极其可爱的害羞,但很快又闷闷暗淡,“皇奶奶连胧儿的年龄都忘记了。”
面对老五受伤黯然的眼神,老太后心里冒出前所未有的后悔,她怎么千不该万不该问出这种伤人的问题,呸呸呸,真是越老越糊涂,赶明儿得吩咐太医院多开点补脑丸。
正在自愧反省中。
没想到,白清胧双手搂住老太后胳膊,特别善解人意:“皇奶奶,那胧儿以后每天都来,只是您别嫌烦吵,胧儿会投壶会画画会陪您看万寿池里的小金鱼……”
一旁被撂下的祈大公子:“!!!”
他心里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看戏般一笑,五傻子,你死定了。
白清胧胆敢搂抱太后,众人的眼睛珠子都瞪出来了,就连天寿宫的老嬷嬷都为五皇女捏一把汗,天家骨肉不比民间,如此亲热纵情,皇太后恐怕要训斥。
失算啊失算。
谁知老太后不仅没罚,眼睛还笑成一条缝:“会投壶啊,行啊,哀家明日就设一局,看看你的本事。”
众人:“???”老虎没发威。
白清胧抱着大树,又害羞了:“真的吗?若讨得皇奶奶开心,怎么办……胧儿高兴的今晚都睡不着啦。”
说罢,她笑得惹人怜爱,倾身蹲下,一颗小脑袋极轻地靠进老太后怀里。
祈大公子:“!”这也行?
众人:“!”学到了学到了。
老姑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只磨人小妖精。
老太后:哦我死了。
白清胧软软靠在太后怀里,分寸拿捏得极好,她故意将更为满意的左边脸朝上,梨涡浅浅勾人,又亲热叫了几声“皇奶奶”。
颜狗的世界她最懂。
长得漂亮,就能为所欲为——不好意思,这现实残酷又美好。
天寿宫老姑姑最懂察言观色,一番辛苦之下,埋头翻出被弃掷在角落里、五皇女送来的礼盒。
她扭腰送到太后跟前,趁太后在兴头上,帮腔道:“哎哟,五皇女花了大心思,娘娘您瞅瞅。”
见惯金玉,见惯重宝,可面对漂亮孙女亲手画的册子,老太后心里涌出感动,正要拿起来看。
偏偏祈大公子阴阳怪气:“哟,在下和五殿下同窗两年,竟不知道五殿下有此等绝技,请问师出哪位名家呀?”
他阴笑,五皇女的斤两大家都知道,怎么可能会亲笔画册。
哼,几句诗都背不顺当的狗肉铺货色。
果然,闻言五皇女面露惊恐,仿佛要跪下来磕头请罪,可膝盖尚未着地,身子前倾不小心从怀里咕噜噜滚出几只元橘。
一只黄澄澄的橘子滚到脚边,祈大公子一看,更得意了。
哎哟呵,还连吃带拿的,有辱斯文。
皇太后亲眼看见不光彩的这幕,眉头紧紧皱起,嘴角也松却下来,半晌不发一言半语。
白清胧只跪着,一个一个捡起橘子:“皇奶奶恕罪,胧儿知道元橘何其珍贵,没有偷拿,这全是我自己桌上舍不得吃的,攒下来,带回宫给我母妃吃,让她尝一尝南国的……”
“真是,”祈大公子讥笑,“在下的桌上还剩了几个,要不——”
皇太后:“够了!祈公子且下去喝茶吧。”
声音不大,威严却震动在座所有人。
皇太后狠狠剜了一眼伏在地上发抖筛糠的祈公子,扶起白清胧,心疼地搂进怀里,“皇奶奶知道,老五别说了,立春,准备满满两盒元橘,待会儿给老五带回宫。”
老姑姑连忙应声吩咐下去。
老太后现在满心感动,连眼睛都变得红红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过,当年之所以全力扶持白晏上位,除了白晏漂亮懂事,还有一件事深深扎根在她记忆里。
白晏八岁时,她不小心中了静妃的暗算,曾被皇帝下令无限期禁足。
那段时间人心之冷,以前的好姐妹说走就走,宫里殷勤的奴才跑了大半,每日送来的饭食粗陋不堪,她挣扎过几个办法都没用,渐渐意志消沉,直到一天晚上白晏趴在她床边——
白晏:“母妃别哭。”
她沉默叹气,又转身到另一边。
白晏急得绕床打转,靠进她的胳膊,扯开鼓鼓的衣襟,宝贝似的捧出几粒橘子。
“母妃不哭,晏儿给你吃小橘子,我下午偷偷从皇后娘娘宫里拿的,她们都没发现呢,皇兄他们吃的一颗不剩,应该很甜的。”
……
想到这里,皇太后恍若回到当年痛哭流涕的场景中。
老五和白晏长得很像,她颤抖着手摸了摸白清胧的头,那种“拼死也要好生疼爱这个孩子”的冲动又来了。
皇太后热乎乎说:“明天老五得来,后天也来,以后每天都要来陪皇奶奶。”
白清胧重重的一声:“好。”
夜路宫灯明亮,大雪中,小川抱着一堆赏赐累得直喘气。
白清胧走在前面像是傻乎乎笑着,还时不时揉起一点点雪,搓成小丸子,打到寂静的宫墙上。
看得出五殿下心情非常好。
快到分叉口,白清胧从小川那里接过一盒元橘,又挑走两件华美的锦盒,她努努嘴,打发小川先一步回宫。
小川人小鬼大,明知故问道:“这么晚了,殿下是要去……”
她的八卦之魂已然“嗷嗷嗷”直叫。
嘿嘿,疼老婆嘛。
白清胧一脸天真纯情,她满心高兴打赌赢了苏见雪,不费吹灰之力就博得老太后的好感,现在拿着老太后赏赐的“绿玉佛珠”和“静梓香囊”,这下苏见雪该答应和她结盟,并且——
苏见雪当时承诺:“你若有能力一夕之间博得太后欢心,我不但与你结盟,而且今后都听你的话。”
白清胧:啦啦啦啦啦啦啦。
抱着沉甸甸的锦盒,看着白清胧细痩的腰身,小川心里的春.宫.图正上演到第二十八幕。
大雪纷飞之夜,苏公主除去衣衫,抬臂将孱弱的五殿下压在床头,然后……
哇,好涩情。
白清胧无法看到小川发烫的眼神,她抱着东西,梗着脖子补了句。
“可能,今晚我和苏公主有事相商,就不回去睡了。”
小川:“!!!!”
鼻血呀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