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林老头黧黑的面上闪过讶色,放下旱烟杆子迎上去,“你咋回来了?信上不是说今年要在部队过年吗?”
林中南走进屋,将手中那只军绿色的大提包往墙边一墩,随口回答道:“我送受伤战友回乡,正好路过,就回家来看看。”
双目微微一扫,又向林大旺和生产队长成打了声招呼,“大旺叔,陈队长,你们都在啊。”
林大旺站起来,“中南,你回来的正好,你爹娘正分家呢,有些事还得你亲自拿主意。”
“嗯。”林中南应了一声,转身看向王彩凤,“娘。”
王彩凤冷哼,“老二,你倒是会挑时间,你媳妇闹分家时你不回,现在要分房分钱,你倒是赶得挺及时。”
林中南因该很了解自己娘是什么德性,也不接话,弯腰将他自己带回来的大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这些都是给你和爹的。”
王彩凤面色稍霁,口中却道:“我养你这么大,我又不图你那点东西。”
屋里火炕烧得旺,大约是热了,林中南打完招呼便走到炕尾,脱去军大衣,露出里面笔挺的军装。
林中南本就高大挺拔,穿着军装,整个人便如青山般俊挺稳重。
乔满满不由看过去,自从林中南走进这间屋子,她感觉屋内的空间似乎都变得局促不少。
军人所独具的训练有素的敏锐性,让林中南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乔满满的视线,鹰目转瞬扫来过,锐利深沉的目光直直撞进乔满满眼中。
乔满满仿佛掉进两渊深潭内,愣了几秒,才忍着砰砰的心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避开他的注视。
垂下双目,乔满满仍能感觉那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着,下一秒,身旁袭来一股不容忽视的冷冽气息,是林中南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乔满满的身体登时僵住,不敢再随意动弹。
“中南,你们夫妻住在知青点真没问题?那边离你爹娘这里有点远,你长年不在家,你媳妇独自住在那边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林大旺考虑得倒是很全面。
林中南转头看向乔满满,用低沉的声音询问:“你说呢?我以你的意见为主。”
乔满满巴不得离老房子这边越远越好,她本就不习惯大家庭的男男女女都凑在一堆儿过日子,今天又与王彩凤等人撕破脸皮,老房子她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林中南的话有商有量的口吻让她宽慰不少,她想,这个男人倒是很尊重自己的妻子,没有独断专行。
“我没有问题,再说现在只有知青点那边的房子宽裕一些。”不知是不是林中南的气势太过逼人,她没敢林中南对视,盯着面前桌子上的裂痕,语气平淡地回道。
“那行,咱们就先住在那,以后等有时间,我就去宅基地把房子盖起来。”林中南道。
王彩凤好像见不得乔满满和林中南这副融洽的样子,在一旁冷哼道:“说的倒好听,到时候住不去,你可不要回来蹭吃蹭喝。”
“娘可以把心放肚子里,况且您从来都没让我蹭过啊,我在这里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我劳动所得。”乔满满的反讽,引来林中南的注意,他在王彩凤和乔满满之间扫视一圈,双目微微眯起。
接下来关于田地、粮食、物件的分配,大家就再没产生什么异议。林大旺将分家协议起草好,准备让林家的人依次按手印。
这时,乔满满突然说道:“爹、娘,大家的照片是不是也该分一分,自己的照片还是自己拿着的好。”
在这个时代,照片还属于稀罕物。王彩凤喜欢这些稀罕物都收归到自己手里,每逢有亲朋好友来串门,王彩凤都要将这些照片拿出来炫耀一番。
“就你事多。”王彩凤瞪了乔满满一眼,不情愿地起身去翻照片。
“都在这里了。”王彩凤拿着两个信封走出来。
王彩凤似乎很珍惜这些照片,她将其中一个信封中的照片小心翼翼抽取出来,放到桌面上。
照片不多,大约只有十来张,王彩凤翻了翻,将其中一张照片甩出来,扔到乔满满面前。她对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照片倒是没了那份珍视之心。
乔满满定睛一看,却是原身和林中南成婚时特地去县里照得结婚照。
这时的彩照可与后世大不相同。七十年代还没有彩色摄影技术,照相馆的师傅们都是先拍了黑白照片,后续再调色、上色。
由于是人工调色上色,非自然光影的还原呈现,这导致照片中所有人的肌肤颜色皆千篇一律,即那种透着淡粉质感的肤色。即便平常瞅着不那么好看的人,在经过上色的照片中颜值都会上升几个水准。
乔满满拿着结婚照仔细看了看,还真别说,肤色经过美化后,自己那张长有横肉的脸看起来都不那么凶了。
再看旁边的林中南,乔满满不由惊叹,美化了肤色后的林中男绝对是美男子一枚,与后世小鲜肉的阴柔俊美不同,照片中的他五官大气、面部线条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坚毅和隽朗,粉嫩的肤色也没有弱化他的气场,反而衬得他有一种健康的美感。
照片一拿出来,大家都纷纷凑头看起来。
最兴奋的要属林宏江,平常王彩凤都将这些照片藏起来,不让他轻易看到,这时他仗着自己身形瘦小,挤到桌子前,将另一个装着照片的信封开口朝下高高举起,哗地一声,不多的照片纷纷扬扬洒出来,同时洒出来的还有一摞印着字迹的巴掌大的纸片。
那摞纸片掉到桌子上,便七零八落开,有几片掉到地上,林大旺随手捡起来一看,愣了愣。
纸片也有几张掉到林中南手边,林中南扫了一眼,目光倏地变深了几分。
生产大队的陈队长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看到纸片后啧了一声,“王嫂子,你这财政大权掌得不错啊,连儿媳妇的私房钱都要过您的手。”
原来,这些巴掌大的纸片都是用汇款单去邮局取款后的存根。按照上面的信息来看,寄款人是林中南,收款人有的是王彩凤、有的是乔满满,而取款人却都是王彩凤。
乔满满等的就是这一刻,昨天她让林红娟偷偷把蓝布包拿给她,就是要将这些取款存根放在装照片的信封里。
年代文有时就是纯粹的种田文,不论什么事都喜欢写得事无巨细。
乔满满清楚记得书中有关于王彩凤的细节。别看王彩凤是一个惯于胡搅蛮缠的泼妇,但她也有细腻之处,她特别喜欢攒家,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丢,还要将这些几乎无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收藏好,这就给乔满满提供了方便,乔满满昨晚在蓝色布包中发现的那个纸包,就是王彩凤这些年来积攒下的所有取款存根。
乔满满将几张存根捏在手中,故作惊讶地问:“娘,原来你儿子给我寄过这么多钱?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呢?还有你替我取了这么长时间的钱,怎么一分钱都没给过我呢?”
三连问一出来,满室的尴尬。
这摆明了就是做婆婆的私自昧下了儿媳妇的钱!
虽说没分家前都是父母持家掌钱,但不会要求儿女将所赚的钱全部上交,他们自己手中可以留下一点当私房钱。林中南应该是把自己那份一分为二,寄给了乔满满,不想却被王彩凤偷偷取走。
要说林中南汇款给乔满满,乔满满难道一直都不知道?
其实这事也是赶巧,林中南在与乔满满结婚没几天就收到了部队上的电报,要求他尽快归队。林中南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离开了。
归队完成任务后,他自问如今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父母得养,妻子也得养,遂除了寄给父母那份,也将自己留下的那一小部分钱分了一半寄给乔满满,用于她平常花用。但他却忘了在家信中提及此事。
此时,林中南拧起眉毛,“娘,你从来没告诉过乔满满我给她邮钱的事吗?”
王彩凤的老脸挂不住了,她胸膛起伏、嘴角向下紧抿着,耷眼各瞥了乔满满和林中南一眼,忽然梗着脖子喝道:“你们一个个都急什么!”
又将凶目对准乔满满,“我这不是替你收着么,你急什么,见钱眼开的东西!”
“那现在要分家了,您替我收着的这份钱也该还给我了吧。”乔满满面带一丝讥讽,到底谁才是见钱眼开,在坐的人都有目共睹,不是王彩凤遮掩一句,别人就看不到的。欠的我,就要给我还回来!
她将散落的单据一一收集到自己手中,收款人是王彩凤的剔除掉,仔细数了数,收款人写着乔满满的单据,一共是十张,恰好是她和林中南从结婚到现在的时间。
程桂兰心中嫉妒乔满满,她没想到林中南竟然每个月都给乔满满单独寄一份钱!如果娘先前拿出来的那一千两百块钱中也包括了乔满满的这份钱,那岂不是说自己已经拿到手的三百块钱还要再还给乔满满一部分么?这怎么行!
程桂兰转了转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