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时分
文/黛画
20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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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12日，晴。
汶川地震八周年。
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灾难，数秒之间，山河破碎，房屋倾塌，波及范围之广，多达数个省市地区，一时间举国哀痛。
锦城市延东区，有一座5.12大地震遗址中心，当年那片吞没无数鲜血和生命的土地，如今剩下的只有铭记在废墟之上的历史遗迹。
每年来这里祭奠的除了当年失去亲人的家属，还包括一些游客。无论是哪种，也许都存着一些敬畏和惋惜的心态。
五月草长莺飞，繁花似锦。
锦城天气不错，遗址公园周围一圈梧桐葱绿繁茂，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偶尔还会有人从门口店家处买几支菊花祭奠遇难同胞。
鹿萧站在遗址正中央，眼前巨大的灰色石碑上雕刻了一块钟表，时间永远定格在那天下午14点28分。
而石碑之外，布满金黄色菊花的一层层台阶上，有一大束百合，极为引人注目。
想来也是特意买来祭奠亲人。
鹿萧环顾一周，走上前，蹲下身，把手里拿着的菊花也放了上去。
当年她跟父母分别前的最后一面，父亲一脸笑意说的那句话，仿佛还在眼前。
“今天放学爸爸给你做红烧鱼。”
哪里知道，那句话，便是这辈子听到最后的声音。
自此，这么多年过去，红烧鱼的味道，她却再也没有尝过。
从遗址大门出来，路过门口小商店买水，听见周围几个人对着外面议论纷纷。
她顺着视线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宾利，大概很少能见到这种名车，周遭好些人都忍不住侧目。
一名年轻男子正从车前走了过来，停在超市店家面前，十分有礼貌的颔首示意。
“这是我们先生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鹿萧一看，那男子手里正拿着一叠百元大钞。
店家似乎也被男子的举动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左右拒绝：“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就是举手之劳，哪里有要钱的道理。”
“您不用客气，我们先生说了，您帮了我们，这是应该的。”男子顿了下，蹙起眉，“再说了，您不收，我过去也不好跟先生交代。”
鹿萧不知他口中的先生是谁，只见店家朝宾利的方向看了眼，这才犹豫着把钱接了过来，然后连连道谢。
“那……那我也就不推辞了，替我谢谢先生，祝您和先生一路顺风。”
男子点头，这才离去。
等人走远了，身后不断有人出声调侃。
“老杨，你做了什么好事？”
老杨抓耳挠腮：“没什么啊，那人就打听了点八年前的事……”
哪里知道轻而易举几句话，突然给这么多钱，他自己也吓到了。
……
见状，鹿萧好奇心起，转头看向前方那辆宾利，此时，司机正在关车门，从缝隙望去，鹿萧注意到一名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里面。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车窗关闭的一瞬间，那人似乎若有所觉地朝她这边扫了一眼。
鹿萧一愣，只一眼，她却没来由心虚起来，便连忙收回视线。
下一秒，司机开火，宾利迅速驶去。
***
在锦城仅仅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一早，鹿萧便起程回校，一个小时后，她回到江临。
五月中旬，气温直线上升，北方的天气已经十分闷热，江临市日头高照。刚下车不久，她便接到一个电话。
是之前约好的一个翻译面试。
刚拿起手机，对方便问：“请问是鹿小姐吗？”
“是。”
“是这样，之前约好下午两点面试，我跟你确定一下，你下午能过来吗？”
鹿萧回答：“可以。”
“好，那我们两点见。”
挂了电话，来不及回学校，她便直接上了地铁。
一点五十，鹿萧顺利到达面试地，她抬头看了一眼，万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对方告诉她，2号线终点站c口出来，正对面的工作室就是面试点。
然而……
现在的情况是，对面略显偏僻的地方，除了几家小商店，只有一栋双层小楼，装修十分……奇特。
夸张的墙色，涂鸦般的大门，顶部还挂着一张巨大的黑灰色招牌，书写了几个中英文大字——
tony创意造型工作室。
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附语：你的魅力，tony来挖掘。
鹿萧：“……”
这就是所谓‘很学术’的地方？
难不成俄罗斯的tony老师都来中国发财了，还要为此专门寻找俄语翻译？
鹿萧站在门口正纠结着要不要进去，对面玻璃门突然走出一个人，看到她时，对方明显一愣。
几秒反应过后，他开口：“鹿小姐？”
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一出声，鹿萧便听出是最近几天跟她电话联系的人。
这下想走也来不及了，鹿萧点头。
想了想她又犹豫着问：“tony老师？”
这称呼，男子明显嘴角一抽：“……”
然后像是特意给她解释：“我叫韩睿。”
鹿萧点点头：“鹿萧。”
进了工作室，里面一个人没有，韩睿给她倒了杯水说：“你很准时。”
鹿萧接过杯子：“谢谢。”
韩睿走过去，坐在对面沙发上，从上到下将鹿萧整个人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裙子，运动鞋，皮肤很白，鹅蛋脸，一头黑发散落背后，凭良心说，长得很漂亮。
只是……
韩睿想了想开口：“坦白说，我有点惊讶。”
“惊讶？为什么？”鹿萧一愣。
“在我们急需俄语翻译的时候，于老师推荐了你，我原本以为是他带的研究生，或者已经从事俄语的职业翻译。”韩睿一笑，“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起来……”
他蹙起眉，似乎在斟酌用词，表情也有些难以置信。
鹿萧问：“看起来什么？”
“……很像未成年。”
“……”
虽然很无语，但——
“谢谢。”
韩睿诧异：“谢什么？”
鹿萧：“夸我年轻。”
“……”
这回无语的人换成韩睿，鹿萧分明看到他脸部肌肉动了又动，她心里平衡了。
“其实，我也很惊讶。”
“哦？”韩睿一笑，端起面前的水来了兴趣，“怎么说？”
“于老师告诉我，需要翻译的对方，是搞学术的……”鹿萧抬眼环顾四周，“嗯……他倒是没说是人体毛发学……”
“噗……”
韩睿一口水刚到喉咙，没忍住差点全咳了出来：“……咳咳……”
没等他说话，鹿萧又问：“这里的托尼老师是俄罗斯人？”
“……”
“你的翻译工作跟托尼老师没有关系。”韩睿指着二楼落地窗外，“看到不远处那栋灰色建筑没？”
鹿萧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然后点头。
“那是江临市科学院。”韩睿看她一眼，目光带了些许自得“不用我说，你该知道科学院是什么地方。”
鹿萧一阵诧异：“科学院需要俄语翻译？”
韩睿摇头：“不是。”
鹿萧这才放心，就说嘛，科学院要翻译什么样人才没有，找她这种菜鸟？再说，就算他们敢要她现在的水平也未必敢接。
“是私人需要。”
“什么人？”鹿萧问，“你吗？”
“不是，我是助理。”
***
在问了一些专业性的俄语问题之后，韩睿似乎觉得不错，给了她一叠复印资料，让她三天内翻译完毕发到他邮件，算是测评，第一次试用之后，再给准确答复。
鹿萧一一应答，这才从工作室出来。
对面就是地铁站，她从背后扯过双肩包，在里面翻找公交卡，明明刚才来之前还在用，这会儿却半天也找不出来。
她皱着眉头，边走边找，一不留神，迎面便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她又走得急，不由自主往后倒退几步，怀里的双肩包也没拿稳，里面资料顿时哗啦啦散落一地。
没来得及给人道歉，她立刻慌慌张张蹲下去捡。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匆匆赶来，那人略显紧张地问：“周先生，您没事吧？”
那位周先生开口。
“我没事。”
极为澄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淡，好像能在平静的湖水上泛起涟漪。
鹿萧恍然抬头，这才发现，那是个气质十分出众的男人，他穿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白色衬衫的领口处系工整的温莎结，很明显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出来。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江临市连续下雨的缘故，他手里拿了一把合着的伞。
是那种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用到的黑色长柄伞，十分古早的款式。伞柄握在他手里，另一侧的伞尖撑在地上，足有一米多长，将将到他大腿处。
大概看她神情有些焦急，男人淡淡问：“需要帮忙吗？”
她愣愣地看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可能看她没说话，下一秒，他笔直的双腿在她面前缓缓蹲下，然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散落在他脚下的几张资料捡起来递给她。
鹿萧抬头，瞬间看见一张十分出挑的脸。
他眉眼深邃，轮廓分明，长长的眼尾仿佛会勾人一般。
彼时，鹿萧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这世上，果真有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