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祝你们这次考试都达标!”
牧文溪嗅着一旁火锅店自酿的米酒,活生生被勾上了酒瘾,但她是不可能带着一群刚考完试的学生酗酒的,于是只能故作矜持地举起一杯柠檬水。
susan一直在手机上翻翻找找,泄气地说道:“这一届考生不行啊,都考完几个小时了,还没有完整的考题回忆。”
“你自己回忆不就完事儿了?”
“我回忆了啊,你看,都写出来了。”
牧文溪见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今天的考试,安抚道:“别想考试了,今天就先轻轻松松地玩。我们托福组每次考试都会安排老师去的,他们已经在整理了,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出来。”
“可是,出了也是下周六才能拿到啊……”susan一拍脑门,灵光闪现,“vikki,要不明天我去找你!你也知道我是申请今年的offer,如果不把分估出来,下一次考试就不好安排……”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附和:“我也想去!”
“你们都跑来找我,我是不是还得找个别墅把你们装起来?干脆我明天在文森平台以外的地方开个直播课吧。”牧文溪无奈笑道,忽然想起上次带妹手把手教她注册的yy语音,“要不然就yy吧,明天我把yy频道号发给你们。”
“不得了啊vikki,你还会用yy!”
“你的vikki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十二岁,好吗?”
说完这句话,牧文溪后知后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梁一桐见角落的尤理一言不发,特意给他的尤哥涮了一片毛肚,关切问道:“尤哥,你明儿也来听听呗。ets是有题库的,但是每次都会有新东西,研究新题还是挺有意思的。”
牧文溪顺势望去,那个好看又干净的少年左手托腮,右手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肥牛,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
牧文溪把六七个学生送上车,转头就拨通了陆鹭的电话,拽着陆鹭把酒言欢了。
“vivi你可别喝了,再喝下去门口超市都得给你喝倒闭了!”
别人喝酒是借酒浇愁,而牧文溪呢,仗着一身千杯不醉的深厚功夫,喝酒形同喝白水。
“鹭鹭,我好开心啊。”
“我知道,你都狠下心买两百块的酒了能不开心吗?平时扣扣搜搜的,叫你请我喝酒你丢给我一罐青岛纯生,还是瘪的。”
京市夜晚的凉风一阵阵地袭来,轻叩着吱呀作响的窗棂。
牧文溪趴在窗前,任凭凉风卷起她凌乱的鬓发,露出一整个大脑门,迎接清冷的月色。
“鹭鹭,你知道我常常后悔的。但现在,我终于有一件觉得自己做对了的事了。”牧文溪摇晃着手中的酒瓶,“看着他们从考场出来那种轻松又自信的样子,我觉得这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陆鹭侧目,月光洒在她惬意的面容上,像一首缱绻的诗歌。
八年前,牧文溪第一次告诉陆鹭她要当老师的时候,陆鹭劝了她很久——一个非师范专业出身的本科生想要混出头,不知道会走多少年的弯路。
但牧文溪认定了,就不撞南墙不回头。无数次应聘实习老师失败后,陆鹭也屈服于她的执着,给了她文森教育这条选择。
从中国应试教育走出来的牧文溪为了适应托福,连着一个月没有出过房间门。听说读写对她而言,最艰难的是前两者。为了锻炼生涩的耳朵,她戴耳机练习到耳朵出血;为了撬开羞赧的嘴,她对着镜子说到嘴巴脱掉一层皮。
庆幸的是,这一回她终于成功了。
“你还记得我第一年任教时候那个四十二岁考卡耐基梅隆的学生吗?前两天我看到他被提名图灵奖了。”牧文溪抱着晶莹透亮的酒瓶,笑得骄傲,“这些孩子真的都太棒了,无论是五六岁,还是五六十岁。”
“是是是,他们都很棒。”陆鹭无奈,宠溺地拍着牧文溪有些发凉的背。
——最棒的是你呀,vikki老师。
酗酒的后果,通常不会太尽人意。
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醒来的牧文溪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记得陆鹭拖着浑身酒气的她,大骂了一句“老娘再陪你喝酒就去□□前蹦迪”。
摸索着打开手机,几十条消息跳出屏幕。
——vikki!起床讲课了!
……这年头,催着老师上课的学生还真是珍稀动物。
牧文溪支起身子,感觉脑袋里有一团泡腾片在翻滚。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掬一捧清水把自己泼醒,拖着有些发烫的身体坐到书桌前。
“vikki,你声音怎么有点不对劲?”
“昨晚吹风了,估计有点着凉,问题不大。”牧文溪打开文森教育的一手真题解析ppt,点了点yy频道里的人头,“susan、tommy、stephanie……嗯?好像少了一个。”
梁一桐忐忑地开麦:“那个……尤哥,哦不,尤理他没回我消息……打电话也没人接,可能是不想来吧……”
susan的直性子刹不住车,脱口而出:“尤理是不是看到我们昨天考试,觉得太难了,所以干脆不来了?”
知难而退?
果然自己的劣质鸡汤还是拯救不了他吗?
牧文溪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失落,她给尤理发去一条消息,眼不见心不烦似的阖上手机,开始讲题——虽然她还是忍不住隔几分钟就瞟一眼屏幕。
“这道是机经上猜中的题!”梁一桐蹦跶了起来,“还好考前尤哥给我讲了这个主旨题!我要吹爆这个优秀的男人!唉,尤哥到底咋回事儿啊,一整天都没个影。”
牧文溪承认,尤理是一个聪明孩子。
但倘若他志不在此,谁也不可能强求他。
解决完最后一道综合写作,牧文溪留出十分钟休息时间给他们自己消化,自己则习惯性登陆文森教育教师平台,想看一眼下个月国庆长假的课程安排。
忽然,她看见了右上角闪动着的小铅笔图标。
——您的学生提交了作业。
牧文溪点开小铅笔图标,看见了那份昨晚凌晨一点提交的作业。
她对于网络作业的态度一向是可有可无,毕竟她更愿意去培养学生的自觉,而不是依靠生硬的代码去鞭策学生打卡、练习。因此,牧文溪总是会在周六上课时留下少量练习,将剩下一周时间交给学生去钻研。她的学生中有大学生,也有高中生,工作日常常不能专心完成作业,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在下一次上课前匆忙提交。
能够在布置完第二天就提交作业的,只会是十分用心且认真的孩子。
——而这份作业,来自尤理。
依然是三篇听力,依然是堪忧的正确率,依然是密密麻麻的反思总结。
……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听见susan的话是不是动摇了?她是不是相信了尤理会知难而退?她是不是对尤理感到失望了?
牧文溪,你算个什么老师?
牧文溪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在yy频道说了一句“我有点急事,你们如果有不懂的直接私聊问我就好”就关闭了电脑。拨打了几通微信语音无果,她随手套了几件衣服就冲下楼,破天荒地招了一辆uber。
“师傅,京淮大学小北街,麻烦您快点儿。”
半个小时后,牧文溪在小北街街口下了车。
一辆锃亮的黑色迈巴赫横在街口,将路标挡得严严实实,和这条破旧的小巷天差地别。
她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熟门熟路地穿越逼仄的小巷,牧文溪小跑上了四楼,还没有离开楼梯口就听见了一个愠怒的声音。
“我花钱是让你在这种破地方玩游戏的?!还让人乐弥秋单宇俩孩子跟你当共犯?!要不是我昨天找人跟踪你发现你从理工大学走回这里,我是不是就得报警公布你失踪了?!”愠怒声音的分贝越来越大,仿佛要震破她的耳膜一般发泄着,“把你送进了京大,你就是随便考个试我也能让你全优;把你送去学托福,你只要考够分数我就能把你送进常春藤。就这么点事情你都做不到?”
这簇灼人的怒火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对你也没有别的指望,镀个金回来进公司撑撑面子,等煦煦成年了你就可以离开,做你想做的,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漫长的沉默与喘息后,尤理终于开口。
“我有什么不满?”那个清澈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压抑着痛苦与回忆,“从你第一次骗我说我妈卷了你的钱逃跑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有什么不满。”
“尤理你搞清楚!在你四岁时抛弃你的是那个狠心的女人,辛辛苦苦培育你长大的是我尤昶齐!”
“那又怎么样?我妈是因为什么才逃跑的?她没有拿走一分一文,宁可抛下我也要远离你,难道全是她的错吗?你何必费心培育我,我总有一天也会和她一样逃走的,把你的心思都留给尤清煦那对可怜母女吧。”
“尤理,你的心理已经扭曲了。”
尤昶齐用他面对外国使者时也处变不惊的语气,说出牧文溪这辈子也不敢相信的话——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父亲对亲生儿子说出的话。
“以这样的心态继续生活,你迟早变成社会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