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这车只能停外边儿了,你自个儿往里走走啊。”
站在灯红酒绿的街口,来往的年轻男女向他投来一束又一束好奇目光。尤理吹着酒精味的凉风,清醒之后突然产生了一丝退缩。
虽说他这几年浑浑噩噩,但也只是混迹网吧罢了。大人的世界,他还未曾踏足过。
可一想到牧文溪独自在酒吧里……
尤理一咬牙,迈出了左脚。
sink酒吧是这条街上规模最大的酒吧,十分显眼,尤理刚刚深入不过五十米就看见了那块幽蓝的招牌。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男人,尤理听着那耳畔极其挑逗的荤段子,脚步顿了顿。他强压面上的潮红,恍若未闻一般错开身。
然而,男人并没有理会他的反抗,甚至搭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尤理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尤理循声望去,在sink酒吧旁边的一个小摊位上,牧文溪一身宽松的亚麻长裙,站在一群人中间,似乎在争吵些什么。
一股血气涌上穴位。
尤理用力甩开男人的咸猪手,一个箭步冲进人群里,眼神如同冰山一般寒冷:“想干什么?”
这个声音……是尤理吗?
牧文溪抬头望去,一米八五的宽厚身影将自己护在身后——在她的印象里,尤理难道不是一个消瘦的少年吗?
被这股寒意煞到,小摊位的老板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对围观群众呵道:“不想干什么!这姑娘买个护身符,我卖三十她跟我要三块!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说我能卖吗,这不亏大了!”
“……”
牧文溪真是一个每天都能创造新惊喜的奇女子。
尤理无奈地掏出钱包,替牧文溪买下了她辛辛苦苦讲价的红色护身符,把她带离了人群。
“你干嘛呀,干嘛三十块钱买。”牧文溪握着粗糙的护身符,一脸不满,“这东西就是假的,谁家菩萨佛祖在酒吧一条街摆摊啊?”
尤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那你还买?”
“宁可信其有,万一神明与时俱进,就喜欢混个酒吧呢?”
牧文溪嘿嘿一笑,把护身符轻轻放到了他的手心,粗糙的红布上歪歪扭扭地绣着“学业有成”四个大字。
温热的护身符上还有她的温度。
一时的温暖烧了他的脸颊,尤理不自在地转移话题:“牧文溪,你喝多了吧。”
“尤理,饭可以乱吃,我喝多了这种话不能乱讲。”牧文溪骄傲地扬起下巴,“像我这种千杯不醉又会散打的才是酒吧一条街的标配——等一下,”牧文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在家里学习,跑到酒吧来干什么?”
“我来……”
半天没得到尤理的答案,牧文溪也不再追问,毕竟年轻人有自己的夜生活也与她不相干。她突然说道:“既然你来了,那我顺便跟你讲一下。本来说好明后天上课的,暂且推迟一下,我要请三天假。”
哪壶不开提哪壶,尤理动摇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望进她那双一眼看透的眸子里:“牧文溪,你想做什么?”
“……啥?”
“让我不要继续抵抗的是你,说要帮我找到想做的事情的是你,提议要单独授课的也是你。现在我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你了,因为压力大想要放弃的还是你。牧文溪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尤理越说越激动,引来了周遭行人的好奇注目。
在他们眼里,牧文溪就是一个玩弄了年轻貌美小鲜肉后又残忍抛弃的恶毒老女人。
你别说,就连牧文溪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恬不知耻。
“等一下,尤理,我们把话说清楚。”牧文溪绞尽脑汁,想在酒精编织的网里揪出正确的思路,“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了?”
尤理微愣,耷拉着两条剑眉,小声说道:“就刚才,你朋友陆鹭跟我说的。”
……
oh,mybabelu,youpissmeoff。
“陆鹭这狗崽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牧文溪好气又好笑,“现在这一切是我引起的,我也的确觉得压力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啊!”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配不上认真起来的尤理罢了。
她从来都相信,尤理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他发自内心地愿意学习,就没有什么困难可言。
这样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是多想不开才会放弃?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说推迟上课?”
“因为昨天给你上完课之后,我发现你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所以打算花三天时间找业内朋友一起制定一个更完善的计划啊!”
闪烁的霓虹灯映照出牧文溪清澈的眼瞳,也放大了她脸颊细腻的绒毛,轻轻柔柔地挠着尤理的心。她手足无措地解释着,焦急的模样像极了考试考砸的小孩。
尤理揪紧的心脏忽然舒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埋在牧文溪的右肩上,额头克制地抵着温暖的亚麻,低声呢喃:“我昨天去京大上课了。”
牧文溪的眼角满是笑意:“嗯。”
“昨天那套tpo我也整理了。”
“嗯。”
“我还去查了gre的题型。”
“嗯。”
“我会好好学习的。”
他就像丢在路边又被捡回家的小流浪狗一样,低声乞求着。
这个少年,敏感又脆弱。
他遗忘了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温度,也不记得父亲的关怀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当他孤独地蜗居在那个小房子里时,无人问他冷暖,无人在意他温饱。
牧文溪触摸到了他柔软的心窝,轻轻顺着他的脊梁,柔声道:“尤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放弃。可以相信我吗?”
“……嗯。”
穿巷而过的凉意拂过他的肌肤,尤理有一种想拥抱眼前这个人的冲动。
就在这时。
“牧——文——溪——啊!你——死——哪——儿——去——了!”
……陆鹭这个狗崽子。
“你是不是巴不得全酒吧都记得我大名?”牧文溪自然地推开尤理,奔着陆鹭而去,“儿化音都要念出来,做不做作?”
“你自己看看你出去野了多久?”
“先别急着质问我,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跟尤理都说了些什么?”
“我没说——”陆鹭正打算胡编乱诌一通,余光却瞟见了牧文溪身后一个颀长的身影,“……尤理?”
尤理礼貌地点头问好。
“等一下,尤理为什么会……”
她告诉尤理,牧文溪面临巨大压力,尤理第一反应是反问她在哪里,并且出现在了她告知的地点。
脑中无数个可能性碰撞着,陆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啊,原来如此。
她看向的尤理的眼光中染上了八卦的色彩,笑得得瑟。
牧文溪轻轻一掌拍醒了她,愠怒道:“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跟尤理说我想放弃?”
“啥玩意儿?”陆鹭也是一脸茫然,“我没说啊,不是你怕尤理接受不了新的gre老师,我就想帮你开口,跟他说你压力太大,想再找个老师教gre。我说啥了?”
……
误会大了。
看着牧文溪和尤理一脸无语的模样,陆鹭拍着她的肩膀,大方地说:“哎呀,小事情小事情,这点误会比起你们的事情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他们什么事情?
陆鹭贼兮兮的目光和尤理相接,看得他心头一颤。尤理本能地躲开那道目光,对牧文溪说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倒是你,这么晚了赶紧回去,你那个小巷子夜深了不安全。”
“嘻嘻,”陆鹭十分欠揍地抱住牧文溪的胳膊,朝尤理眨眼,“小尤理,你不要担心,姐姐有车可以送小文溪。”
说罢,取出超跑钥匙轻轻一按。
酒吧一条街内仅有的停车位上亮起了灯光。
尤理的内心十分不屑——有车了不起吗?
把牧文溪塞进副座,陆鹭走到尤理面前,再度晃了晃亮闪闪的车钥匙:“尤理酱,要好好学习,不然连车都买不起,怎么送女孩子回家?一辆还不够,万一哪天遇到限号,还得辛辛苦苦挤地铁。“
……
你有车,了不起。
*****
回家的一路上,陆鹭的嘴角都挂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你刚刚在酒吧遇到桃花了?”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陆兆和听到了非严刑逼供我。”陆鹭试探地说道,“溪儿,我今天看到尤理……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牧文溪目光炯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他本来就是个好孩子啊。”
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牧文溪怕是对尤理的心思一无所知。陆鹭最近正巧清闲,也乐得看他们打哑谜,不再继续点破。
“不过……溪儿,我真的感觉尤理的声音好耳熟啊。”
“好听的声音总是有共性的,你觉得耳熟也很正常呀。”
“不不不,你相信我,尤理的声音辨识度很高,我不可能记错。”
牧文溪叹气,只当她大半夜忽然戏精附体。
“你别不信啊!”
自家闺蜜的怀疑激起了陆鹭的胜负欲,她方向盘一转,直接开进了牧文溪小区的地下车库。停下后,她拨通了陆兆和的电话:“喂,老公呀,文溪喝多了,我今晚在她家陪陪她。……什么?文溪这个酒鬼怎么可能喝醉?哎呀,女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放纵一下的嘛。”
在牧文溪看神经病的目光中,陆鹭隔空送去了一个飞吻,挂断了电话。
进了牧文溪家门,陆鹭行云流水地取出平板电脑、连接wifi、打开appstore、下载各种直播软件。
“你下载这些乱七八糟的app干什么?我又不看直播。”
陆鹭不发一言,只是打开一个个直播平台,专注地搜索着。
可是,这个发达的行业里有成千上万个主播,想要凭借一个耳熟的声音去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蓦地,陆鹭想起了尤理的微信名字。
qaq。
握着这一根纤细的稻草,陆鹭一次又一次关键词搜索,终于在葫芦tv里找到了目标人物。
只不过……这个主播的分类是“萌妹子”。
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有总比没有好的心态,陆鹭进入了qaq的直播间,翻看着直播回放。
——“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没有人能抵挡我变声器的魅力。”
这个干净又清澈的嗓音,不同于低沉的烟嗓,也不同于千篇一律的磁性男神音,这就是尤理的声音。
“喏,你自己看。”
牧文溪看着她较真的模样,只好陪她演下去。
她甚至做好了一脸惊讶,大呼“哎呀真的和尤理的声音一模一样诶”的准备。
——“哇!是个小姐姐呢,我最喜欢小姐姐啦!”
——“不行不行,就玩儿两把,你明天还得上班呢。”
——“放心啦,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躺的。”
以及,那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今天不想当娱乐主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