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耿柯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饭桌上佣人已经把菜肴和碗筷都准备妥当,尤离还没开口,慕果拉着她往餐桌走:“先吃饭,我看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中午让王嫂给你炖了汤,你喝完再说。”
饭桌上尤离硬着头皮喝了两碗油腻的鸡汤,要是王醒在这估计头皮都要发麻了。
尤承遣散了佣人,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
似乎是提前打了招呼,饶是公司两大坐镇人同时不在,尤承和尤耿柯的手机也没响过一下。
客厅的桌子上,尤离那会要的橙汁还在,她就喝了一口,现在浓稠的果然全到了下面。
“妈,我前段时间见到徐姨了。”
“徐姨?”
慕果想起什么,“你小时候福利院的那个徐姨?”
尤离点了点头,“前两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些事。”
看出她说这些话的艰难,尤耿柯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尤离,无论什么,爸爸都支持你。”
慕果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你们几个都知道?现在就我一个不知道?”
尤承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手上的手机转来转去,垂眸凝视。
尤耿柯叹了一口气,拍拍慕果:“这件事还是让女儿自己说吧。”
慕果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其实,我们以前找不到她并不是因为她想一个人平静的生活,不受我们的打扰,而是她根本不姓徐,”
尤离闭了下眼,试着说出那个被深记的事实:“她叫杨荣宸,徐姨其实是另一个人徐茵。”
…………
那段在电话里被杨荣宸叙述了半小时的陈年旧事,尤离只用了十分钟就陈述了所有,她不想一笔带过,但也没法在那上面倾注太多的注意。
“所以,徐姨,”尤离摇了摇头,“应该叫杨姨,昨天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去一趟湘海,见见……她。”
最后的“她”字,被尤离说的很慢,连没有聚焦的目光都跟着停顿,其他三人知道这个她并不是杨荣宸。
“尤离,遵从你自己的内心,想就想,不想就不想。”
慕果偏过头,注视着自己养了二十一年的女儿,淡然一笑:“我和你爸在你四岁的时候把你领回来,你当了我们二十二年的女儿,我们也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养。”
视线落在面前的一双儿女身上,那双时常冷清的眸子此刻只剩满足:“所以尤离,至少如今,我们还是你的爸妈,你也还是我们尤家的女儿,无论什么事,什么问题,哪怕天真的塌下来,你的头上也还有我这个妈和你这个爸在上面扛着。”
“等哪天我们真的扛不动了,没法替你遮风挡雨了,你的前面也还有你哥先替你扛着,而不是让你这个尤家最小的女儿一开始就冲到我们的前面。”
尤耿柯握着慕果的手,夫妻两对看了一眼,同时走到尤离的旁边。
拍了拍尤离垂着的头,“尤离,不要让自己负担太重,有些事,我和你妈都支持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
剩下的他们来解决。
尤承也过去,看着自己这从小护到大的妹妹,故作轻松道:“看看,爸妈还是最疼你。”
尤离忍了又忍,咬着唇隐忍不发,压抑了两天的心情在那一刻全部爆发,她抱着慕果的腰,红着眼哑着嗓子:“妈!”
…………
等到下午尤离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慕果带着她上来又重新洗漱了一番,等尤离从浴室出来,慕果正在她的衣柜前给她找合适的衣服。
想想一会的场合,慕果给她选了一套不张扬不低调的小雏菊套裙,简单大方,优雅得体。
尤离头上还包着头巾,在梳妆镜前坐下,本就红肿的双眼这会经过水雾的蒸腾更加明显。
她眨了眨眼,从镜子里看见她妈把准备好的衣服放在床上,不由问道:“妈,一会要出去吗?”
慕果走过去,松了她的头巾手上涂了精油,细心的一点一点梳理:“尤离,还是刚刚那句话,有些事需要我和你爸来解决,但有些决定我和你爸并不能替你做。”
“所以,一会爸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些谜团必须要解开了。”
上次蓝奕的奇怪她一直放在心上,再结合尤离今天说的这件事,那条线索像是完全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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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迟一些,尤家一家出门的时候虽然已经六点,但天色还没完全黑透,半明半按的天空朦胧缱绻,夕阳的余晖留在最西边,隐隐散着橙色的光芒,像是开了一个口子,倾泻着唯一的光亮。
七月底的夏天,已是最炎热的时候,道路上的所有车子都是车窗紧闭,车内冷风,隔绝了外面的热浪滚滚。
轮胎在此刻下班的高峰期艰难的滚动,车尾灯几乎是一直亮着,“滴滴”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等到过了那段堵塞区,上了高架,天空变得越来越黑,窗外的霓虹光亮随处可见,尤离也渐渐意识到不对,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路:“我们这是要去江家?”
尤耿柯开着车,知道尤离聪明,不用多点,只一句:“是时候确认了。”
“嗯,”慕果淡淡点头,叹了一声,不知是喜悦还是感伤:“如果是,那也好,最起码江夫妇我们也放心。”
尤离正要问为什么,头脑中那个不敢想的想法突然浮现,她猛然一怔,双目不可置信的睁大,粉色的双唇想动一下却又说不出话。
坐在她身边的尤承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柔和:“尤离,你想到了对不对?”
“哥,”尤离像是断了呼吸一样,惊得连喘气都喘不上来,覆在尤承手下的指尖无意识的颤抖,“怎么,怎么可能?”
慕果也转过身,轻抿唇角:“无论是或不是,尤离你记住,我们都还是你的爸妈,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短短两天,尤离经历的这些像是一场电视剧,她像是过了整个人生,这么大的戏剧化剧情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尤承没有隐瞒,直接把傅时昱说的生日的事又跟尤离说了一遍。
她无力的靠在后面,回忆着之前见过江尧和蓝奕两人的每一次点滴,江尧沉稳内敛,蓝奕温柔婉约,两人眼底都染着相同的落寞和悲伤。
这还是尤离对两人的第一印象。
再之后的第二次,江眠的生日宴会,第三次,医院去看江老爷子,第四次江老爷子的葬礼,第五次两人到尤家的道歉,还有上一次,给尤离快递过去的生日礼物……
所以上一次要认她做干女儿,是这个原因吗?
原来连生日都是一样的。
今晚的江家灯火通明,所有的佣人都自发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只有外面的看守的侍者见到他们赶忙进去通报。
七月的倒数第二天,被判拘役了三个月的江眠也期满结束了,今天正是她回到家的第一天。
里面的吵闹声尤离刚走到门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亲生女儿”“不疼我”“相信尤离”这些词语透过半开的门缝一字不落的传到外面每个人的耳朵里,佣人有些尴尬,“夫人和太太都在里面,他们让你们直接进去。”
对江行长来说,江眠已经没必要遮遮掩掩了,换句话说,他要想把人彻底的纠正过来,就不能怕家丑外扬。
过了三个月再见江眠,尤离真的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江眠憔悴了许多,之前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头发剪短了一半,现在只到耳根,看着倒是清爽利落。
上身简单的白t,下身到脚腕的牛仔裤,整个人衬的十分消瘦。
眉下的双眸陷下去了许多,此刻里面通红,双唇紧咬不服输的看着站在前面怒气冲冲的江尧。
蓝奕在一旁气的直咳嗽,听见他们过来,连忙起身:“慕果,尤离,你们怎么来了?”
“吃饭了吗?”
慕果现在跟她的关系倒是不错,因此忙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你别忙我们了,你看看你的身体,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尤耿柯和迎面过来的江尧淡淡颔首,尤承紧跟着叫了一声:“江叔叔,蓝阿姨。”
尤离站在尤承的旁边,一瞬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们来干什么?”
江眠立马站起身,瞥见抬头和她对视的尤离时眼中恨意更甚:“这是我们江家,你带着……”
话音一停,江眠眯眼,目光在几人身上打量:“你们是什么关系,尤离、尤承你们是……”
她忽然想起来,惊讶的睁大眼睛,而后像是被人玩弄了一样,放肆大笑:“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尤家的女儿,难怪无论怎么样总有人帮你,原来你在圈内是这么硬的后台,难怪难怪!”
“尤离,你还真是好运啊,生在这么一个金钱窝里,别人怎么敢跟你斗,你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牌。”
这样的人,这样的背景,谁不把大好的资源一把一把往上递,谁敢在她身上动土,红透半边天,是啊,可不红透半边天吗?
“你有背景在圈内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但我没想到你的背景会是尤家。”
现在又攀上了傅时昱,那以后娱乐圈还真是她尤离的天下了。
“既然如此,”江眠语气一转,傲然道:“这是我们江家,不欢迎你们尤家。”
尤离摇了摇头,对江眠现在这副样子不想再做任何评价了,跳梁小丑,垂死挣扎。
“你闭嘴!”
江尧突然大喊,火气那会就已经被江眠激了起来,这会更是直往上涌,“江眠,谁教的你这么目中无人!”
尤耿柯和慕果压根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江眠这个女儿跟尤离压根没法比。
尤承则是冷冷望了一下那个方向,嚣张跋扈,任性无脑用来形容江眠这个令人厌烦的人还真是最适合不过,
“爸,你又是这样!”
江眠气的直跺脚,“我就搞不懂了,尤离到底是哪点迷住你们了,你们这么袒护她!”
“我才是你女儿啊!”
江尧已经不想再跟她理论,脸色非常严肃,指着楼梯的方向:“你先给我滚上楼,今晚别下来了!”
蓝奕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接过慕果递到她手边的水:“让你们见笑了。”
她偏了头朝后面的尤离招招手:“尤离快过来,站在那坐什么,尤承,你两快坐下。”
“哼!”
江眠嘲讽的哼笑,双手环着,平板鞋在光滑的地板上踩得极重,也不在乎在场这么多人了:
“爸,妈,我做了错事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你们是我的爸妈,难道不应该义无反顾的支持我吗?
“为什么总说我做的是错的呢!就算是错的,难道你们作为我的父母不该替你们女儿解决吗?帮我扫平一切阻碍吗?”
她脚步停在餐桌前,不屑道:“你们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好,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跟你们没有这层血缘关系!”
江尧气的连双手都在颤抖,他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怎么会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身体,依着老爷子这么多的事,江眠如今这副样子,老爷子的纵容占了很大关系,但他作为父亲,也同样逃脱不了责任。
“我们是你父母,”蓝奕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但又不得不拉她一把,“正是因为是你父母,无论有没有这层血缘关系,我们都要对你的人生负责,不能看你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步一步的陷下去啊。”
“你爷爷从小就对你宠爱,你要星星他都恨不得摘下来,却没想我们对你的严加管教、明辨是非却被你当成我们对你的不在乎,我们对你的不支持。难道这些违法犯罪的事我们知道了也要闭着眼帮你瞒下去吗?”
“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会把这层血缘关系看的这么重,竟觉得我们不把你当女儿。”
如果真没当女儿,江尧和蓝奕大可不管江眠,直接让她自生自灭或者脱离关系不是更有利于江家的名声?
如果真没当女儿,现在蓝奕和江尧也不会这么生气,爱之深,责之切,这个道理,江眠怕是不会懂了。
“我在乎血缘关系?”
江眠觉得真是可笑至极:“你们说我在乎,那你们难道就不在乎吗?这么多年你们为什么就没放弃那个女儿,为什么就不相信她可能永远回不来了或者早就死了呢!”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慕果带了怒,她长相本就冷艳,此刻眸子一拉,眼神一凛,站起来突然呵斥的冷冽气势让江眠生生怵了一下。
“这跟血缘没有关系。如果换做是你突然走丢,江家自然也会竭力寻找。”
孩子是从小一出生就走丢,除了那是蓝奕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来说,那还是他们心里的一个疙瘩,虽然他们不是直接原因,但孩子消失对他们来说也是他们的责任,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二十多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江尧蓝奕做父母的的怎么可能不在乎。
“再说,你以为血缘关系真有那么重?”
慕果走过去,回头朝尤离抬手,尤离浅浅一笑,十分自然的走过去。
“尤离跟我就没有血缘关系,但你看我们不像亲生母女吗?”
还没等江眠震惊,后面蓝奕和江尧两人同时出声,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蓝奕赶忙站起来,江尧震惊过后立马过去扶她,双眸因为太过惊讶睁到最大,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处的人,口唇处的呼吸都像是忽然顿住,一下子进不来出不去,被人紧紧扼住。
别说身边的妻子此刻腿脚打颤的站不住,就连他那突突直跳的心脏都像是因为这二十多年突然的激动要一下蹦出来。
她稳了稳心神,蓝奕那声音里夹着止不住的颤抖,握着江尧的手指用力的泛白,手背上的血管在此刻尤其突出:“你说,尤离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慕果带着尤离转过身,她没有隐瞒的意思,今天本就是过来解开。
“嗯,她不是,上次骗了你。”
尤承安慰性的拍了一下他爸,尤耿柯回握着他儿子的手,然后接话:“尤离是我们在福利院领养的,刚带回家的时候才四岁。”
慕果再说什么,视线略过一旁明显像是在听八卦的江眠,想起她的记者身份,皱了眉:“换个地方说话吧。”
…………
几个人去了后面的阁楼,门口也特地让人守着,倒是不担心江眠会突然过来。
整栋楼的所有灯都被打开,明亮的灯光照耀了整个大厅,客厅朝向的阳台门大开着,窗外天空的闪烁着几颗星星,夏天的晚风斜着吹进来几缕,撩动纱帘扬起。
客厅处的几人面对面坐着,尤离和蓝奕江尧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慕果和尤耿柯坐在右手边,尤承则是坐在靠阳台的小沙发,被树木遮挡了的阁楼就是不开空调也显得十分阴凉。
尤耿柯和慕果两人也没瞒着,把小时候收养尤离的福利院和情形都给两人说了一遍,尤承则是叙述了杨荣宸说的那件事,尤离坐在尤承的旁边,十指交叉,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说完,不发一言。
蓝奕一直拉着尤离的手,江尧也时不时的就朝尤离看几眼,两人那突然找到失踪女儿的兴奋只有对方能懂,嘴角始终挂着笑,就连江尧这么一个不善言笑的大男人此刻眼底都被润湿了不少。
蓝奕的眸子里一直印着尤离的样子,那说话时的紧张和失而复得的惊喜像是生怕尤离下一秒又不见了。
蓝奕大概太过激动,拉着尤离的手用力有些过度,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尤离只轻轻皱了眉,也没说话。
慕果转回头,压下心底的异样,轻启红唇:“上次没和你说实话很抱歉,当时不知道原来尤离的生日和……你们的女儿重叠,在我们看来尤离就是亲生女儿。”
“不,”江尧立马摆手,“你们养了尤离这么多年,是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
“要是没有你们,我们现在恐怕还遇不到尤离。”
又怎么会被养的这么好,过了二十年被父母疼爱的幸福生活。
“不过至于当年参与这桩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尧说着手攥成拳在桌子上重锤了一下,脸色严肃,声线严厉。
即便始作俑者人贩子已经不在,但如今有几个他就要处理几个,他们只是参与了其中一个环节,但这二十多年给他们江家带来的伤痛却是永远也抹不掉。
没有这些,他们的家庭也会和谐幸福团结,又怎么会骨肉分离二十多年,这么长的时光和快乐谁能弥补?
亲生父母和孩子生疏的感情又该谁来负责。
尤家几人对视了眼,见尤离只是睫毛动了动,也没开口。
尤耿柯便打算私下再和江尧商量这事的处理结果,最起码,尤离不需再因为这左右,受任何影响了。
“尤离的这些情况基本就是这些,和你们的比较相符,所以我们猜测她可能是你们丢失的女儿。”尤耿柯说,“不过猜测也仅是猜测,为了更确定,你们可以做个dna。”
蓝奕现在几乎十分确定了,出生日期,当年遭遇,以及她看尤离的那股亲切熟悉感,她手下不自觉的加重,双眸里的眼泪夺眶而出:“肯定是,尤离你肯定是,不然一切都太巧合了。”
尤离被她握的咬了下唇,然后抬眸轻声开口:“还是做一个,确定些吧。”
有些事,是不应该逃避的,做一个,再确定,才是对彼此的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