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除夕(1 / 1)

他带着昭昭示意的眼神,从她头上温润的羊脂玉簪,逡巡到她身上披着的云锦斗篷,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与她对视。

萧蔻当然回答不上来。她的日常用度,无一不精致,与在皇宫时相比,也不差什么。

在她的犹豫里,柏衍突然上前几步靠近了她,几乎和她紧紧的相贴。

女子的白色斗篷和男子的黑色大氅之间,没有距离。萧蔻的呼吸里,是他身上的沉香味道,她所有的馥郁香气,也进了柏衍的胸腔。

她倔强的屏住呼吸,他却贪婪的深吸了几口,心中的摇摆,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又问她:“一口一个’我’,怎么做侍女?”

萧蔻语塞。

在他面前,她就是说不出“奴婢”两个字,因为她不肯服输。他默许了她的放纵,她便将错就错,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把柄。

“我以后可以自称——”

她的话被柏衍的笑声打断。

下意识的,还是“我”,不是“奴婢”。她闭了嘴,不再开口。

“装得恭顺,其实根本不肯服输。”

柏衍下了结论,萧蔻无话可驳。

他抬手勾起她的下颌,让她避无可避,垂首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东宫之中,我说的是暂时,记得吗?”

“暂时”二字,被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萧蔻听得懂。

她看起来只是沉默不语,心却已经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悔意在顷刻之间全都涌了上来。若是今日没有问出来就好了,至少还有奢望的空间,哪怕只有一刻,也万分难得。

现如今,一切都被□□裸的摊开来,被柏衍一句话钉死,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王府女眷,此后余生便要在暗无天日的后宅中,用云舟这个身份为他生育子嗣。

光是想想,就让萧蔻悲从中来。

尽管她早就做过了最坏的打算,可真到了面对现实的时候,她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是在疯狂的抗拒着。

她眼中渐渐积了泪,柏衍蓦的又心软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萧蔻的一颗眼泪,就能影响他的决定。

但她今日的要求,和其余的实在是太过不同,他不可能答应。

她的身份不会允许,萧屹不会允许。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允许。她始终是萧蔻,而不是他随口胡诌的“云舟”。

他耐着性子安抚她:“别闹了,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萧蔻的颊边便有泪划过。

柏衍想要伸手帮她擦去,还未及抬手,她已经负气转过了身,一路头也不回的回了房,又“砰”的一声将门紧闭。

她对他总是这样毫无留恋。

柏衍伸手按了按额角,无声自嘲:自以为稳妥的办法,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早的想到了所有的对策,偏偏最不可控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还真是自作自受。

——

大年初一,王府从大清早的就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

府中先发过了给仆从的封赏,所到之处皆是一派喜气。

晌午过后,又听说柏家二房的人过来拜年了。

柏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家族,虽然南王府中人口不丰,但柏家的二房中却是人口繁多的。

柏衍的祖父,有一位胞弟,尚在人世,在金陵城中被尊称一声二老太爷。听闻柏家二房的几代人,皆是妻妾成全,虽然嫡子嫡孙不丰,庶子庶孙却不少,因此柏家的二房也尤为热闹。

萧蔻如往常一样,没有吩咐,就只呆在墨徽院中并不出去。从昨日晚间的争执后,她的情绪始终低落,整个人看起来奄奄的没有精神,眼眶还尚有余红。

青竹伺候在一旁,能感觉到她心绪不佳。

一直这样难过也不是办法。想了想,青竹提议:“姑娘,昨夜晚间又下了一场雪,院门口的湖边一景,此刻美得有如画中一般。”

侍女的描述栩栩如生,萧蔻还是提不起兴趣。

见她没有反应,青竹接着劝:“姑娘,反正也无事可做,闷在院中有什么意思,便出去看看吧。”

劝了又劝,总算将萧蔻劝出了屋子。

“走吧,出去看看。”

*

墨徽院外,一场整夜未停的大雪过后,满目绒白。过道上的雪花遇了水汽,凝结成雪块贴在墙边的角落。

南王府后院月雁湖乃是天然形成,形态修长蔓延至整个南王府。后院中,院落沿着湖边就地取景,风貌各有不同。

墨徽院的院门口,正对着月雁湖的中段,湖边栽种着银杉树。

一夜大雪之后,挺拔的银杉穿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袄,华丽的外衣加身,果然是美不胜收。

天空中隐隐有阳光洒下,在雪地里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萧蔻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微微仰头看银杉,光线反射进眼睛,她眯了眯眼,便抬起袖子稍作遮挡。

“姑娘你看,是真的漂亮吧。”

青竹见她面上有笑意,想来也是喜欢的。

萧蔻颇为赞同的点了头,不吝的赞到:“嗯,多谢青竹你劝我,否则我便要错过这样的美景了。”

*

银杉树下,主仆两人沉浸于眼前的雪景,有说有笑。

不远处,假山转角,也有人正打量着萧蔻优雅夺目的身姿,如痴如醉。

萧蔻无知无觉,正看得入神,有人却偏要出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男声陌生又突兀,扰了雅兴。

萧蔻不情不愿的回头去看,面色稍显冷漠。

她这一回头,更是让观者惊为天人,痴痴的几乎失了态。

萧蔻冷艳看着,眉头蹙过不喜。

来人一身富贵的打扮,看着像是贵族家的公子。只是,他眼中露骨的打量,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不等她作答,对面的人穷追不舍,又接着开了口:“姑娘,在下乃是柏家的大公子柏俊。”

柏俊一边表明身份,同时也显露了颇为自得的笑意。

萧蔻的眉头一刻也未松,轻抬广袖掩了掩唇角的不快。在脑中找了一圈,发现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柏家大公子?不认识。

见萧蔻只是蹙眉,半晌也未答话,好像是并不认识自己一般。柏俊猜想,此女想来不是什么大家族中出来的人。若是金陵城中的贵族小姐,怎会不知柏家大公子?

而且,如此貌美的女子,他竟没有从未见过,城中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必然不是金陵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

想通了此处,他更为势在必得。

“湖边雪景甚美,在下恰好也喜欢此景,便想邀姑娘一同去湖心亭中坐坐。”

他虽然装作一副有礼的样子,但话中却难掩轻佻之意。谁家有礼的公子,会邀请素不相识的女子一同赏景,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萧蔻转头看了一眼青竹,青竹隐晦的摇了摇头,她心中便更有了数。

“不必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拒绝之后,她立即就要带着青竹离开。

难得一遇的美人这样便要走,柏俊当然不会同意。

他心中笃定萧蔻并非贵族小姐,并无依仗,更加不以为然,竟伸了手要来拉扯。

柏俊明目张胆的无礼,让萧蔻彻底沉下了脸色,冷声斥道:“让开,勿要挡路。”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让伯俊觉得她未免太不识相。

他索性也不装了,换了一副嚣张嬉笑的脸色,暗示着道:“此处乃是我叔父的府宅,我肯邀姑娘一同赏景,合该是你的荣幸才对。”

萧蔻斜眼淡淡看柏俊,满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柏俊见对方软硬不吃,再度威胁:“识相些便自己过去,若是等我用了强,到时候闹得不愉快传到了众人的耳中,我这个侄子定不会有什么事。”

他以为自己的威胁定会奏效,便更加露骨:“倒是姑娘,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的确,按照柏俊的猜想,萧蔻若是出身平凡,今日真的闹出了丑闻,柏俊除了一顿斥责,几乎不会有旁的损失。而换做丑闻中的女主角,则会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

最后,说不定还会被家中趋利避害的长辈,早早地抬进柏家好将此事了解,全了家族的颜面。

这便是当今的世道,盛行的“规矩”。

萧蔻笑得更加讽刺。她满目的淡漠,惊慌或者是屈从的反应,都没有。

有句老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萧蔻的出生,算是这个时代里,最为优越的。生在皇家,又为嫡女,还有谁能比她生得高贵?

她虽处处受柏衍掣肘,可那个人只能是柏衍,寻常的阿猫阿狗还真的奈何不了她。什么柏家大公子,若真要论起身份来,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狐假虎威。

若是在别处,她也没那么多顾虑。可此处是南王府,萧蔻即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还是要给柏家人一些面子的,若是真的闹大了,只怕会为王府中的人惹麻烦。

简短的思索过后,萧蔻拿定了主意。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径自往旁边走了几步,打算绕过去。

伯俊见萧蔻面色不变,从头到尾将他视作无物,只觉羞辱。

不管不顾的便要上前来抓萧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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