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将囚仙链召回,直接坐在蒲团之上,等桃姬平复心情。
只见桃姬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我哥有没有给你说,我俩是伏仙之土来的?”
“有说。”白琅十分诚实,“他还说他没有韵纹,所以不能给我证明。”
这句话才落下,只见桃姬额前一闪,紫色韵纹就出现在白琅的眼底。
这个韵纹像是一把弯弯的斧头,只有斧子部分。只是与寻常斧头不同,它的后方也凹陷进去,真要说起来,倒更像一个缺了一角的扇贝。
这扇贝散发着紫色光泽,还有几分好看。
“看见了吧?”桃姬语气里还满是鼻音,“这就是伏仙之土的韵纹。”
说完之后,韵纹便消失,桃姬又继续开口:“他真的给你说他没有韵纹?”
“说了…”
白琅回答之后,桃姬更加难受,要哭不哭:“他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为了一次性让桃姬难受个够,白琅也不藏着掖着,把其余的消息托盘而出:“他说他没有韵纹,是因为坚持信仰。”
说到这里,桃姬也顾不上伤心了。她低低应下,只是表情不怎么好看。
白琅也不催,就等着她整理心情。
好在桃姬很快回神,叹了口气:“我以前,也相信暗王的事情。”
“我以前,也没有韵纹。”
说到这里,她神色变得落寞:“在我小时候,经常和部落的人一起四处奔波。我一开始很开心,觉得可以去不同的地方玩,很酷。”
“可渐渐的,我开始疲惫。”
“我不想走了,我想要安定下来,想要和其他小孩子们一样。”
“可总是不行。”
“我曾经哭着闹着问哥哥,为什么我们要四处走?我每天都很累,我不想走了。”
说到这里,桃姬苦涩地笑了笑:“哥哥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一直哄我,叫我再忍忍。最后看我实在不愿意走,他就把我背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在部落最前方。”
“他背着我走了好远好远,我们辗转于五大仙土之间,又被五大仙土驱逐。”
她顿了一下,这才有些悲伤地说道:“因为他们说我们是异类。”
“我们不相信他们口中的历史,所以我们没有韵纹。在他们看来,我们是另类,是异端,要被驱逐,要被绞杀。”
“可是我好累呀。”桃姬说到这里,眼泪彻底收了回去,可周边围绕的孤独感,却将她完全笼罩。
她说:“这一路上,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部落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们被追杀,不停地逃亡。每天睡着之前我都在害怕,会不会明天就醒不来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不管历史是真是假,只要我能活下去,真不真相,根本无所谓。”
她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但也很悲伤:“于是我开始接受圣书里面说的一切,我开始自己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汪尧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长年累月下来,我竟然也有了韵纹。”
白琅沉默地听着,虽然在这之前,她就猜到桃姬和元鹊的关系,可能有点恶劣。
可没想到,这段故事如此沉重。
他们观点不同,走的路自然也不同,这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桃姬话还没有说完,她继续絮絮叨叨:“第一个发现我有韵纹的,就是哥哥。”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已经把过去的情绪都遗忘。嘴角勾起,眼泪却不听话地划过弯弯的嘴角,掉入焦褐的土地之中。
“哥哥当时很生气,骂我是叛徒,说我没有资格活着。”
“我当时多伤心呀。”桃姬撇嘴,似乎要笑,又似乎想哭,“于是我也骂他,骂他虽然是部落的领导人,却无用至极,只能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不…不对…”
桃姬笑着,眼泪盈满眼眶:“我还骂了我们的祖先,说他愚钝不堪,非要跟着汪尧这个祸害,把我们族人害到这个地步。”
“我骂了很多人,独独没有骂我自己。”
最终,她终于承受不住,双手捂面,泣不成声:“可最应该被骂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桃姬小声地呜咽着,也没有之前朝白琅哭喊之时的撕心裂肺。她像迷路的孩子,漂泊数十载,却找不到家的方向。
只是说到这里,白琅知道故事没有结束。如果故事结束了的话,元鹊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带着他部落的人,寻找下一个栖息地。
而且,昨日在饭堂发生的一幕,白琅也还记着。那个死在桃姬手下的女孩子,肯定也有一段往事。
只是桃姬这副模样,白琅也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多说。
她只是叹气,朝桃姬说道:“等你有精力把故事说完的时候,我俩再谈一谈吧。”
“别。”桃姬急忙伸手,拉住了白琅。她说:“我可以说。”
她擦掉眼泪,却没有再看白琅。而是头低垂,无神地看着地面。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后来,我被我哥赶走了。我一个人四处流浪,最后来到了三空学院。”
“在这里,我很开心,认识了很多朋友,每晚都能够安稳地进入梦乡。”
“只是没过多久,安逸的生活就被打破了。”桃姬眉目黯淡,“某次学校收到消息,说十万大山的外围处有双头巨蛇出没,为了保护百姓,天机阁就组织我们学院的学生一起去杀蛇。”
白琅闻言一惊,“这!”
“对,就是小青。”
桃姬在回答白琅之后,继续开口:“那时候,我和我哥已经分开好几年了,我并不知道他有一只宠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了三空学院附近。”
“当时,我们划成了小组分头行动。好巧不巧,小青就被我给遇上了。我和朋友奋力绞杀这条蛇,可当时我才传承三段,我朋友最高也不过传承四段,对小青束手无策。”
她说:“我看见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昏迷之前,是蛇的两个巨盆大口。”
白琅没忍住开口询问:“然后呢?”
“我再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山洞里。面前燃了一堆火,那条大蛇就在不远处趴着。”她说:“就是在那里,我再次遇见了我哥。”
说到这里,桃姬语气难以捉摸地问白琅:“你觉得,我和我哥再相遇,我应该是什么心情呢?”
突然被提问的白琅有些惊讶,可还是立马回应道:“开心?激动?惊喜?意外?”
只见桃姬摇了摇头,苦涩回忆道,“都不是。”
“你可能不敢相信,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恐惧。”桃姬说:“我害怕他把我带回去,我不想居无定所,四处奔波,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老鼠,一辈子蹉跎。”
她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我身边的朋友们,甚至于喜欢人圣圣徽。”
“所以我表现的很抗拒,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我对我哥说,我要去找我的朋友,我不认识他。”
说到这里,她神色黯淡:“那时候,我哥对我应该很失望吧?”
紧接着她,又立即否定道:“不…不对…”
“早在我有韵纹的时候,我哥就已经对我死心了,又怎么会再失望呢?”
其实白琅觉得,元鹊或许还是很在意自己这个妹妹。就从桃姬在和若若打斗那天,及时出现,就可以看出来了。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刚想要替元鹊解释,桃姬又开口了,“我哥当时告诉我,我的伙伴全部被小青吃掉了。他要求我,必须和他走。”
“我不愿意。”桃姬说:“我趁着他出去找食物,悄悄逃走了。回到学院之后,我发现我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回来,好像真的死在了那里。”
“那时候我又急又气,竟然直接带着人,想要替朋友报仇,想要…”
她及时顿住,却叫白琅知道了接下来的话。
想要杀掉元鹊…
心情逐渐沉重,甚至于白琅脸上都没了笑意。她面色复杂地看着桃姬,继续开口:“然后呢,找到你哥了吗?”
“找到了。”
她说:“还救下了若若。”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白琅,轻声说道:“你知道若若吧,就是被我杀掉的那个女孩子。”
“有印象…”白琅追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哥也去了三空学院。我在二班,他在一班。”
“嘶。”白琅深吸一口气:“没想到你哥还挺厉害的。”
“是啊…”
桃姬笑着说道:“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人。”
“他在三空学院呆了半年,相安无事。可就在天机阁来选人的时候,他突然暴起。当着在校全体师生的面,一边控制着小青,一边疯狂用毒,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韵力,也要屠尽天机阁之人。”
“这…”白琅有点担心:“天机阁能放过他吗?”
“能。”
桃姬有点一言难尽,“因为当时,还有一个男人,在天机阁的地界里,杀死了天机阁的最高长老。”
“哇。”白琅没忍住感叹,可紧接着,她又反应过来,追问桃姬:“这个男人,是不是叫江风?”
“就是他,他以前经常和在我哥一起。”
白琅十分震惊:“他俩认识?。”
“对啊。”桃姬回答道:“他俩当初都是一班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白琅,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句——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只是元鹊居然和江风是同学,甄士涵又叫江风为叔…
那元鹊也是甄士涵的叔叔辈?
可看他俩的模样,白琅甚至觉得江风还要年轻一点。这个年龄辈分关系,叫白琅混乱不已。索性到最后,她直接问桃姬:“你哥和甄士涵,有交集吗?”
“不算有吧?”
桃姬歪头,若有所思:“他俩当了一个月不到的同学,我哥就杀人了。”
“!!”白琅震惊:“也就是说,甄士涵还和江风当过同学?”
“对啊。”
得到肯定答案的白琅,觉得这件事情更加魔幻。叫自己的同学为叔叔,这说起来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感叹完之后,白琅没忘记桃姬的诉求,再次回神,问桃姬:“再之后,他就去了十班?”
“嗯…”
桃姬点头:“后来也是我故意躲着他,我俩竟然就一直没有见过。”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桃姬苦笑:“其实我后悔了无数次,可我一直自己欺骗自己,说我现在的生活更好,不用风餐露宿。”
“还有许多朋友。”
“可是我每天每夜,都在后悔。”
她说:“我现在,好想和族人跋涉,一起走过荒山戈壁,一起睡在星空之下。”
“我愿意风餐露宿,也不愿意享受这乞讨来的温饱。”
桃姬望着灰暗的天空出神,而在白琅余光之内,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蜿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