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样讲,你的家人不知所踪、目前毫无线索,但你的哥哥应当在京城啊,你还记得当年的牙行在哪里吗”
莫诗诗看着暗自垂泪的翠娘,仔细思量。两个小孩一觉醒来,父母不知所踪,过去了这么多年,证据也早就消失了,反倒和她一起被拐卖的哥哥,找起来应该会容易很多。
“奴当时年岁尚小,只记得那是一个青瓦红墙的院子。牙婆担心我们逃走,整日拘着我们,辗转几户人家后,也渐渐忘了往事了。”
翠娘委屈地看着莫诗诗,眼中泪珠似落未落,眼看着就要滴下,莫诗诗连忙开口安慰她。
“不记得也没关系,长安牙行应当不多,我们去调查一番,说不定你就会想起来了。那你还记得当时在哪里被卖掉的吗?”
“奴记得,那是一座高大的山丘,山脚下有一户卖茶水的人家,不远处还有一家客舍,我和哥哥就是在那家客舍被卖掉的。牙婆带我们坐车,走了不到半天,就从那里走到牙行的院子。”
这说明他们案发现场离长安城不远,这是一条重要信息!莫诗诗紧接着问道:“你还记得那家客舍的名字吗?”
“这个……奴不记得了。”翠娘摇了摇头,发间珠翠叮当,泠泠作响。
当真是一问三不知啊。莫诗诗苦笑着,和九方御对视一眼,九方御亦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她缺魂少魄,记忆心智也跟着残缺了。”九方御这样说着,眼看着一夜即将过去,天空露出一缕金光来。
“你能见阳光吗?”莫诗诗看着窗内照进来的那缕阳光问道。那缕光线恰好落在翠娘身上,给她的青碧衣裙披上一道霞光,让她看上去美若仙人。
翠娘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几分灰白的神色来,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莫诗诗连忙拉上窗帘。
“对了,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突出特征吗?”
看着翠娘逐渐暗淡的身影,莫诗诗连忙问道。
“哥哥……大家都叫他仁贞,他眼角有一颗红痣,像泪珠一样。平日里最爱读书了……”翠娘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说完,就消失不见。
“仁贞?”莫诗诗叹了一口气。“这个名字太大众了,整个长安叫仁贞的,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还有爱读书,长安还有人不爱读书吗?只有眼角红痣,勉强算是个线索。”
九方御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努力思考。每次莫诗诗思考时都会不自觉地做些小动作,自从上一次戒掉啃指甲后,她又爱上了揉衣服角。现在她就抓着衣角,将可怜的布料揉成一团。
“看来,从人物特征入手是不太行了,不如我们先去兄妹俩被卖掉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九方御提议道。
“好!”莫诗诗一拍桌子。“先找白府里的张妪问问,还有管家,他们俩简直什么都知道。上次我说去买点书,他们直接把整个长安的书铺都标注出来,还列了甲乙丙丁四等,简直就是两个活导航。”
张妪和管家年岁已经大了,平日里在白府也不怎么做事,只是管管下人,侍弄花草。
莫诗诗找到他们时,两人正靠在书房的墙根上,听着白居易吟诵自己的诗句。
“我家郎君作的诗好,连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都能听懂,所以闲来无事,我都会坐在这里听郎君念诗。”
看到莫诗诗走过来,张妪笑呵呵地扶墙起身,对她解释一番。
“是啊,乐天居士的语言浅显易懂,可诗意却意味深长,比那些幽僻孤寂的怪诗更得人喜欢。”莫诗诗顺着张妪的话说下去。
白居易最出名的一个典故,就是每写完一首诗,会念给不识字的老妪听。老妪答能解,则录之;不能解,就返回重新修改。虽然这个典故属于宋人杜撰,但也能说明他诗歌的通俗性。
“莫大娘子是来找郎君的?”管家跟着张妪起身,给莫诗诗让出一条过路。
“不是,我是来找您二位的。”她抓住张妪的手,表情恳切。“我想去一个地方,但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您对长安这么了解,能帮我找找么?”
“大娘子尽管问,我们要是知道,一定给你说明白。”没等张妪回复,管家在一旁直接答应。
“我想去的地方就在长安城附近,坐车的话大概半天的距离。那边有一个山丘,山脚下有一户卖茶水的人家,不远处还有一间客舍。”
莫诗诗回忆着翠娘的话,慢慢开口,没想到她刚说完,管家就给出了线索。
“大娘子说的客舍,是不是一户姓孙的人家开的?卖茶水的人家姓赵,是那孙姓郎君的妻弟?”
“我不知道那客舍和卖茶水的人家都姓什么,只知道这些信息。”莫诗诗一摊手,表情无奈。
“你出了城门,顺着官道一直走,保准没错!”张妪微笑着,轻拍着她的手。“山脚下同时开着茶水亭和客舍的,整个长安附近只有那一户人家。而且啊,坐牛车过去刚好不足半天。”
“多谢张妪和管家了,等我回来给你们捎奶酪樱桃!”莫诗诗顿时笑逐颜开,转身就要出门。
“大娘子,你等等,孙家客舍太远,让阿全驾车带你去……”管家在身后急忙喊道。
于是,车夫阿全带着莫诗诗前往郊外。一夜未睡的她蜷缩在牛车中,一早上都在补觉,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方才到达目的地,阿全停下车叫她出来。
“莫大娘子,孙家客舍到了。”
莫诗诗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钻出车厢。面前是一家带着篱笆的小院,门上匾额写着“孙家客舍”四个字。走进院落,正前方是一间二层高的木制楼房,两侧留着宽阔的小道,供车马通行。
见阿全要把牛牵进来,莫诗诗忙制止他。
“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问个东西就出来。”
“得嘞,您等我一下。”阿全将牵牛的绳索系到篱笆上,就要随她一同进去。
“你不用跟我一起进去,在外面看着牛车就好,我很快出来。”
“出门时张妪特意叮嘱我,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您少一根汗毛,我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不够赔的,我可不敢放您一个人进去。”
“行,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莫诗诗没太在意,只是问个话而已,能出什么问题?但看阿全坚持,只能让他跟着了。
唐代的客舍就是专供各路行商人休息的地方。这家客栈恰好在官道一侧,山路尽头,平日来往的车辆皆在这里歇脚。莫诗诗走进去,一个五大三粗的账房正在柜台算账。那账房长着一身肌肉、络腮胡覆盖了半张脸。见到莫诗诗进来,他朝里间大喊一声:
“掌柜的,有客来了。”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内屋中传来一道酥软动听的声音。
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绸缎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哎呦,还是一个小姑娘。”那女子摇着扇,过来一把拉住莫诗诗的手。“赶了这么些路,肯定累了吧,我让他们给你备水,吃完饭就能沐浴了。”
“我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是来打听消息的。”莫诗诗挣脱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道。“大概是十年前,这里来了两个小孩,结果被过路人卖给了牙行,你还记得这件事吗?那两个小孩就是在你店里被卖掉的。”
听到这句话,女子瞬间脸色一变。“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既然不打尖不住店,那就给我出去!”
她的神色有些慌乱,一甩袖便要离开。
“只是打听个消息,没有别的意思。”莫诗诗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没有别的意思?”那女子眉眼向下,瞥了一眼银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莫诗诗和阿全。她能在这里开店,自然三教九流都接触过。所谓官官相护,这些做买卖的行当其实也在互相维护。
看这样子,是十年前丢孩子的苦主找上门来了,说不准这个女孩就是苦主。面对这种情况,她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了,这一次也不例外。这么想着,她挥了挥手,开口说道:
“打听牙行?我这里牙行多的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转头对着内屋大喊,发出刺耳尖锐的高声。
“后院的护卫,有人来坏我们生意,你们还不快出来!”
后院一阵跑动声,几个壮汉扛着大刀,纷纷来到大堂,他们瞪着莫诗诗和阿全,怒目而视。
“就是你们两个来挑事?”
阿全见状,浑身如筛糠一般抖着,他轻轻扯了一下莫诗诗的衣袖。“莫大娘子,要不,我们不问了?咱们回去吧。”
“不要怕。”莫诗诗对着阿全说着,神色有些兴奋。“你们反应这么大,心里一定有鬼!刚好我新学了明月剑,这就拿你们来试剑。”
她调转内力,将阿全轻轻推到门口。“你在门后头等着,马上就好。”
说罢,一柄色如寒霜、泛着明月光华的宝剑就出现在她手中。
“诗诗加油!”九方御在一旁看着热闹,时不时鼓励两句。这些壮汉只是块头比较大,里面正经练过武术的不到两个,他自然不担心莫诗诗的安危,反而敌人该默哀才是。
几个壮汉一拥而上,连正在算账的账房都扔下账本冲了过来。莫诗诗脑中自动播放着李白月下舞剑的身影,手上腿上跟着脑海里的招式一同行动。
弯腰一挡,她躲过正对着脖颈砍来的大刀,手中的明月剑顺势刺了出去,剑芒伤的面前壮汉连连惨叫。
“就这?”
莫诗诗三下五除二撂倒了这些壮汉,收回明月剑,抱着手臂看着满地哀嚎的手下败将。
“现在,想起来十年前的事了吗?”莫诗诗的目光掠过地下的打手,望向不远处颤抖着的老板娘。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女侠绕我一命。”老板娘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头上的珠钗随着滑落,碰撞在地上。
“十年前,我这里来了一个熟客,他手里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让我联系牙行卖掉他们。我这里常年都和徐家牙行打交道,他们经常从外地买来那些父母不要的小孩,教个一段时间,就送到大户人家当奴婢。”
她抬头,看着咬牙切齿的莫诗诗,嘴唇颤动着赶忙解释:
“那都是一些自愿卖身的,能去大户人家当奴婢,是底下人求而不得的好去出。”
当奴婢还是好去处?一般的奴婢也就罢了,这种牙行买卖的,都是签了卖身契、由主家全权掌握生死,完全是主子的私人财产。况且牙行真有这么高尚无私,早就被穷人家抢疯了,怎么还会偷偷拐卖人口呢?
“说正事,那两个小孩后来被卖到哪了?”莫诗诗一脸厌恶地看着她。
“两个小孩的归宿,奴并不知道。”老板娘垂下眼,看莫诗诗的剑光又露了出来,她连忙补充。“可是奴知道,当初是谁领走了他们。”
“是谁?”
“是徐家牙行的林牙婆!她专门经营这一片的事务。女侠如果想找那两个小孩的信息,就去徐家牙行。进去以后你就说,要买几个不见光的奴婢,他们就会引你进入内室,你找内室的负责人,他会告诉你林牙婆的下落。”老板娘急急开口。
看着这满地狼藉,莫诗诗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叫上阿全。
“走吧。”
她目不斜视,直直钻进车厢。
被莫诗诗这一手惊到目瞪口呆的阿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系在篱笆上的绳索,架起牛车。
“我们现在去哪?”他疑惑地转头,问着车内看不清神色的莫诗诗。
“去衙门,先把这几个人贩子告了!”
莫诗诗咬牙切齿,从唇齿间一字一句地蹦出。
去了衙门立了案,天已经黑了。中晚唐政治黑暗,这种并未牵扯到豪富之家、达官贵人的案子,通常都会拖着,直到群情激愤,实在拖不了才会处理。
毕竟江南大旱,饿殍满地,朝廷都能不闻不问,近在咫尺的地方官更是装聋作哑。对衙门来说,拐卖人口在他们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回了房间,看见在一旁等候的翠娘,她心里还在想着如何惩治这批人。
“莫大娘子,可有我家人的消息?”
翠娘起身迎了上来,眉目间一片焦急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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