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千叮咛万嘱咐,不知不觉两人便到了孙家。此时孙家门口已经聚了三四个孩子,都是去青城书院读书的。
徐蒙笑容灿烂,挨个给他们送小布包,里面装着不少糖果和肉干。
“阿延是第一次去书院,你们是伙伴,要互帮互助啊。”
“谢谢蒙蒙姐,我们一定帮着阿延。”几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都很喜欢徐蒙,见了她嘴甜的不得了。
其中宋廉应答的声音最响亮,他是王大嫂的儿子,生的斯文白净。今年十四岁,是四个孩子里年纪最大,课业最优秀,也是唯一的甲班学生。
徐蒙笑着嘱咐的时候,他忍不住挺直了身板,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很重。
“孩子们,快收拾收拾出发了!”孙忠给老牛喂了把干草,扯动缰绳驾着车往这边驶来,扬声提醒道。
离别在即,一群少年都有些依依不舍,红着眼圈与父母爷奶挥手告别。宋廉环视一圈,无奈地摇摇头,疾步前行,当先上了牛车,靠在架子上闭目假寐。
每隔两个月这样的离别场景都要上演一次,宋廉实在太过熟悉,以致感情上都有些麻木了。
眼瞧着一个接一个的伙伴上了车,闷不吭声的顾延终于忍不住了,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越过众人,来到徐蒙面前,脸色微红,小声道:“蒙姨,你在家要注意些,早晚拴好门,少出门逛。”
这里治安不好,蒙姨四处乱逛,万一……顾延真的很担心她。
“知道了,放心吧。”自家孩子如此体贴,徐蒙高兴地翘起唇角,她摸了下顾延的头,打趣道,“你在书院要刻苦用功,争取以后考个状元回来。”
众人都笑,顾延却镇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该走了。”那边孙忠向这儿招呼,徐蒙稍稍推了顾延一把,两人并肩慢慢走到车厢前,看着顾延上车后,徐蒙才后知后觉有点难过起来。她朝着顾延挥手告别,顾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眼圈有点红。
“蒙姨。”他学着徐蒙样子挥手,牛车慢慢前行,很快将徐蒙甩在身后,先是模糊的轮廓,而后渐渐变成了朝霞中的一枚墨点。
直到牛车拐了个弯,彻底看不见徐蒙后,顾延才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坐好。
其实……还没和蒙姨分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舍不得走了。
“阿延,别担心,夫子们都挺好的,再说,有事你可以找我。”宋廉以为顾延伤感是害怕夫子严厉,书院读书辛苦,便拍了拍顾延的肩,冲他露齿一笑,安慰道。
阿延,这称呼未免太亲近。顾延有些不习惯,看了宋廉一眼,见他满面善意,又想到徐蒙说的和同窗打好关系的叮嘱,勉强笑了下,算是回应。
他生的肖似柳朝云,发如鸦羽,肤胜白玉,五官极其精致,加之年纪尚幼,又着青衣,一眼看上去,孱弱秀丽,犹胜女郎。
这下宋廉有些呆了,轻声嘟囔道:“阿延,怎么你们家专出美人,你娘亲生的美,蒙蒙姐亦美,你小子也不赖。”至于像个女郎,他就不说来刺激他了。
顾延听清了他的话,当即冷下脸,别过头望向窗外,不再搭理宋廉。心中冷嗤,娘亲和蒙姨如何还轮不到他来说笑。
宋廉见顾延真生气了,摸了下鼻子,有些讪讪道:“哎,我错了,我不该说你生得漂亮,咱们男子汉大丈夫,靠的是本事,对吧!”
顾延闭上眼,看模样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宋廉心中觉得他小家子气,忒不男子汉了。可又牢记着自己的责任与担当,要照顾着顾延,于是默默忍了。
一路无言,等到晌午吃饭时,顾延将卤肉饭分给了沈崇和杜子瑞,独独不给他时,宋廉终于怒了。
蒙蒙姐的手艺,那可真是顶呱呱!
他都跟他道歉了,他怎么还这么斤斤计较,心眼比针尖还小。
宋廉心中腹诽,可为了卤肉饭和往后的各种美食,他还是忍下了火气。
拿出自己母亲准备好的青菜鸡蛋炒肉沫饭,宋廉在脑中幻想,催眠自己这个是红烧肉,卤肉,闷牛肉,然后化怒气为食欲,把一盆饭吃的干干净净。
正捂住肚子打饱嗝,突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昙懒洋洋地瞥了眼,一时愣住了。
“这是你的那份。”顾延将一份小包装的卤肉饭递给宋昙,想起徐蒙辛苦做的美食就要被这么个不着调的人分去,语气不自觉有些冷。
见他态度恶劣,宋昙有些恼火,本想硬气些拒绝,可鼻腔里满是诱人的卤肉饭香,一时之快和口腹之欲,他……他只能选后者。
“谢了。”宋廉接过卤肉饭,抓耳挠腮,无比别扭地说道,“那个,早上的事我真错了……”见顾延脸色又阴沉下来,他忙补充,“我的笔记是书院里数一数二好的,你要是不生气了,我就借给你瞧。”
“你可是答应了蒙蒙姐……”宋廉观察着顾延神色,觉得有戏,接着道,“考状元可没那么简单,你现在最多上个丙班,丙班呐,何年何月才能有出头之日,我的笔记,那可是考试宝典。”
他一脸骄傲,把自己的笔记从“书院最佳”说到“绝世无双”,晋升之快,好似龙卷风。
宋昙侃侃而谈,说的天花乱坠,可十句里面九句是吹牛皮。顾延根本不当真,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向来他要做的,务必会做到出类拔萃。
可状元及第岂是易事,想到蒙姨的期许,顾延心中终于松动下来。
“成交。”他缓和了下冰封的脸,语气依旧冷淡。
“嗯,还有,以后你得分我好吃的。”宋昙趁势补了一句,见顾延面无表情地点头,笑的牙不见眼,像成功偷油的老鼠。
午后大家都有些疲惫,一个个的靠在车厢板上,小鸡啄米般打瞌睡。
初春天气严寒,顾延害怕睡着了受寒,想了一想,将徐蒙准备的蓝色棉被拿出来,裹住身子,然后再靠着车窗睡。
“啊切!”仿佛是响应顾延的猜测,他睡后不久,另一侧宋廉便冻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左右看看,见顾延睡的又香又暖,便有样学样,也拿出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随即舒服地叹息。
哎呦,真是暖和,想不到顾延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那边沈崇和杜子瑞睡了半个时辰,生生冻醒了,见其余两人裹着棉被睡的香,暗恨自己傻,也拿出被子裹的严实。
一行四人都睡得香甜,唯有外间车夫孙大叔,在冷风中冻的瑟瑟发抖,他拢紧夹袄,取下腰侧的牛皮囊袋,喝了口徐蒙送的烈酒二锅头(?)。
真是透心凉,又暖洋洋。
孙大叔此刻真真想给徐蒙比个大拇指,这姑娘,真是贴心啊,延哥儿碰上这么个姨母算是有福了。
牛车一路向前,绕过村庄和街道,破开晦涩迷离的暗夜,终于在亥时抵达了青城书院。
这两日正是开课季,饶是夜色已深,但书院门口亦是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牛车,马车,更有甚者,坐着绸缎罩面的软轿。
青城书院生员众多,其中不乏官宦子弟,一个个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上,拉帮结派,尤其看不上贫苦出身的寒门子弟。
孙大叔搭载的这一车四人,都是所谓寒门子弟。
牛车一停,宋廉便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又帮顾延提着两包衣物包袱,而后慢慢下车,沈崇和杜子瑞也跟着下来。
四人送别孙大叔,刚朝书院走了几步,便被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拦了下来。
“宋廉,你小子给我站住。”居中的少年模样清俊,眼神却很是凶戾,上前几步拦在宋廉前面,恶声恶气道。
宋廉置若罔闻,绕过他依旧往前走。
“宋廉,你这胆子可就这么一丢大。甲班天天标榜什么学院英杰,却不想都是些胆小鬼。”他加快步子,同时使眼色暗示兄弟,将四人团团围住,这才比了比拇指尖,出言嘲讽,而后一群人哈哈大笑。
这都能忍就枉为男儿!宋廉火冒三丈,狠狠瞪向那少年开骂。
“陆昭,你实在欺人太甚。”
“我欺的就是你,怎么着!”陆昭扬起眉,咧嘴一笑,神情张狂至极。
“我知道你是勋贵世家子弟,自然瞧不起我这个寒门出身的,但我自问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何总是与我过不去?”宋廉眉头紧拧,真心不解。
“你这小子当真头号虚伪,勾引我妹妹,还敢在我面前扮可怜!”陆昭看着宋廉那张小白脸就来气,同时也很是憋屈困惑,他妹妹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呸呸呸,哪里中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