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荧荧,映的少年郎眉眼深邃,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泛着幽光。那种惊人的秀丽稍减,男儿的俊冷孤峭初初显露。
他一身冷寒,唯有看着徐蒙时,带着点难以言说的依赖温软。
“阿延,你怎么了,高兴傻了,过来帮我一起数数。”
徐蒙看顾延楞楞的不说话,想他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一时惊呆了,出声唤道。
“嗯,就来。”顾延揉了下酸涩的眼睛,慢慢走到徐蒙身侧坐下,与她一同数钱。
徐蒙将铜钱十个一堆,摆成了一朵朵花形。
顾延瞧着徐蒙柔和的眉眼,心里一时酸一时喜,五味杂陈。他握住一枚老旧泛着绿锈的铜钱,感觉手心有点潮湿,心头似乎也染上涩涩湿意。
从没有一刻,他这么渴望长大。
如果能快点长大,蒙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辛苦”的徐蒙沉浸在数钱的欢乐中无法自拔,甚至哼起了小曲。
其实,徐蒙来华国这段时间比在时空管理局还悠闲些,只是她这人比较劳碌命,没事也能捣鼓些事出来做。
“蒙姨,面馆挣的钱我只要一点读书科考用就成了,余下的你不必为我存着。若我不能封官拜相,绝不娶妻。”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像是压抑着什么难忍的感情。
徐蒙楞了楞,惊讶地看着他,同时也有些心虚。
他小小年纪志向便如此远大,她该不该告诉他,其实他以后不止能封官拜相,还一路坐到了天下至尊。
只是,她在途中扮演着不那么光彩的角色。潜移默化地改造他的性格,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登上皇位。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徐蒙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道好。
心里却别有主意。她就是要给他攒老婆本,反正他也不知道。
夜色深沉,两人默默数着铜钱,铜钱攒成一贯,发出细小的磕碰声,桌前油灯爆了个灯花,光影微动。
良久,徐蒙将碎银子装进布袋中,伸了个懒腰,“今天真是累死了。阿延,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蒙姨,你也早点休息。”顾延点头,将一贯贯铜钱排整齐,揉了下眉骨,站起身来。
徐蒙笑了下,顾延转开目光,往外走去。
今日耽误了许多时间,他得去温书了。
徐蒙将一应银钱装好,放进床下的暗匣中,无比安心的扑上床。
她滚了两圈,将睡未睡时,想起自己还没洗漱,有气无力地爬起来,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简易洗澡装置,冲了个战斗澡。
然后选了件印着兔子头的粉色睡裙,套好,埋进了绵软的大床里。
青城书院的假期只有七天,一眨眼的功夫就要结束了。
顾延进学那天一早,徐蒙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不舍中。
她给顾延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光是吃食就装了两袋,然后一股脑送到马车后厢。
孙家福看着就头皮发麻,觉得徐蒙也太小题大做了。
顾延立在一边,也有点赧然。他要提着这些吃的回书院,宋廉看到肯定要高兴的发狂。毕竟蒙姨的手艺极佳,还总是能变出闻所未闻的美食。
这可是蒙姨特意为他准备的,他有点不想分给他。
“蒙蒙姐,阿延。”顾延正想着书院的事,那边宋廉提着行李,脚步轻快地往这边走。
徐蒙远远看见宋廉,脸上浮现笑意,这孩子沉稳可靠,关键是嘴甜,很得她喜欢。
“你来的真是早啊,吃过饭了吗?今儿个王大嫂怎么没送你来。”
徐蒙帮宋廉提了把包袱,随口问道。
“吃过了。”宋廉白净的脸上带着点局促,挠了挠头,“蒙蒙姐,那个,我娘今日有点不舒服。”
他撒了个小谎,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王惠芬是觉得见到徐蒙尴尬,所以才没来送他。
徐蒙心宽,早把相亲的事抛之脑后,听了宋廉的话也没多想,将自己做的酱牛肉干递给宋廉。
“这个你拿着路上吃吧,我新做的口味。”
此举可谓正中下怀,宋廉接过去,笑嘻嘻地朝徐蒙道谢。
不多时,沈崇和杜子瑞陆续来了,徐蒙也给他们准备了小包吃的,两人收过,自是道谢。
孙家福瞧了眼天色,拍了拍老马的背,提高声音喊顾延等人。
“阿延,阿廉,时间差不多了,快上马车吧,我们该出发了。”
离别在即,徐蒙心里一阵不舍,她给顾延理了下衣裳,叮嘱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然后便瞧着他。
顾延握了下徐蒙的手,很快放开,提起搁在草地上的包袱,快步往马车边走。到底还是不舍,走了几步便回头看着徐蒙。
他的肤色在薄薄的雾色里显得格外白皙,琥珀色的瞳仁清透无比,映着光亮,仿佛凝聚了漫天星子,有种炫目的美丽。
她家孩子真是漂亮。
徐蒙眨巴眨巴酸涩的眼,莫名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之感。她弯起嘴角,朝顾延挥了挥手。
顾延便笑了,握住车辕,动作灵巧地上了马车。
车轱辘悠悠转动,载着一行少年驶向远方。
寒来暑往,青城书院的梧桐绿了又红,红了又绿。一拨学子科考有成,步入朝堂,一拨学子又换上院服,踏入这青山绿水的朝圣之堂。
五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流逝无踪。
正是暮春,嘉弈堂外,几株樱桃结的正好,水红果实点缀于绿叶间,可喜可爱。
宋夫子正在甲班教课,清越的诵读声不绝于耳,满堂学子坐的板正,全神贯注于眼前课业。
山长薛文远巡视了一圈,欣慰地抚着修理整齐的短须点头。他转过甲班,穿过嘉弈堂,准备往乙班去时,目光随意一瞥,突然顿住。
几株樱桃树间,隐约现出个娇小秀气的女孩身影。她束着袖口,纤细的双手抓着树干,正费力地往树顶上爬。
又是阿萝,她怎生这般顽劣。
“薛绿萝。”薛文远怒不可遏,抚着气的起伏不定的胸口,疾步走到樱桃树下,低声吼道。
唤做薛绿萝的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胳膊一颤,差点摔下树来。幸好反应快,她搂住树干,往左挪了下,堪堪稳住了身子。
“爹,我正摘樱桃,准备孝敬母亲呢,你做什么吓我。”
“别嬉皮笑脸的,赶紧给我下来,一个姑娘家,爬树上墙的,旁人看到成什么样子。”薛文远脸色发黑,语气极度压抑。
他教了她这么多规矩,她左耳进右耳出,皮成了这样。
薛绿萝拧起眉,攀着树干,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跳下来。
薛文远看着站在树边,身子左右歪斜,毫无女郎自觉的女儿,眉间挤出深刻的“川字”。
他捡起说过千百次的老话来训她,薛绿萝垂着头,双手戳来戳去。
心里很不服气,父亲说她不孝父母,母亲喜爱樱桃,她特意来摘樱桃,他不夸奖她也就罢了,还板着脸训她。
薛文远被独女气的没了脾气,点了下她的额头。不远处响起一阵钟声,放堂(下课)了,垂头耷脑的薛绿萝听见,突然精神起来。
“爹,我去找宋夫子请教问题。”
她摆摆手,眨眼功夫就跑远了。
薛文远:……
甲班在积云院,放堂后,三三两两的少年结伴出来。
宋廉和顾延一路,他从衣袖夹带的小包里摸出几个软糖,递给顾延一个。
顾延接过,看着糖纸上绘着的笑脸,冷峻的脸色柔和许多。
“过两日就休假了。”他摩挲着糖纸,声音很低,仿佛叹气一般。
宋廉哼哼两声算作回复。
这小子真是会拉仇恨,整日惦记着回家,课业却门门全优。
顾延年初才满十六,因着课业拔尖,在乙班待了一年半便破例提到甲班,和宋廉在一处读书。
从此,宋廉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一个人比你厉害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疯狂的刻苦。
他真的压力山大啊。宋廉瞥了眼顾延,见他看着糖纸,神情温和,心里一阵发酸。
他好想蒙蒙姐啊,伤心沮丧的时候吃一顿蒙蒙姐做的土豆炖牛肉,瞬间斗志满满。
薛绿萝躲在墙边,眼珠滴溜溜的转,片刻就寻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顾延在一群半大少年中着实显眼。五年来他长高了许多,身材颀长清瘦,寻常的深色广袖院服穿在他身上,如同笼了朗月清辉,皎皎濯濯,格外出众。
更兼生的高鼻深目,眉眼如画,立在那儿,有如明珠生辉,生生把旁人比成了瓦石沙砾。
薛绿萝初次见他,便惊为天人,单方面把他划到了自己一派,成了未来的小郎君人选。
她虽然出身书香世家,但骨子里却有种匪气,惦记着顾延,整日找机会来他面前转悠,力求混个眼熟。
可顾延性子冷清孤僻,行路目不斜视,从来没注意过她。
薛绿萝犹豫着此番要不要上前搭话,目光落在他面上,一片寡淡的冷,迈出的脚步便收了回来,扒着墙根,立在那里不动了。
冰山美人,真叫人束手无策。
同一时间的西平街,徐记面馆,徐蒙揉了揉笑的发酸的脸,坐在椅子上发呆。
一晃五年过去了,她经营的徐记面馆开了四家分店,在洛安也小有名气,生意火爆,银子也挣了不少。
可近期来,一向睡眠质量极佳的她却屡屡失眠,原因无它,这项任务的走向她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介入,影响了这个时空事件进展。恒王世子到今日还活的好好的,她身边也没出现什么行踪诡异的探子,顾延十三岁亦是顺风顺水度过了。
之后她便放松警惕,忙着面馆生意,这一忙就忘了搬家的事。
徐蒙想着如火如荼的发财大业,纠结不已。现在顾延读书走上正轨,且没有长歪的趋势,那江南之行,到底还有没有必要。
天边响起隆隆雷鸣,徐蒙抬头看天。阴云积压,天色晦暗,眼看就要下雨了。
“该死的,会不会撑伞哪,没看见爷袍角都被淋湿了。”西平街角,顾鲲一脚踹上侍从小腿,没好气地骂道。
那侍从痛的咬牙,跪下去连连告罪。
前天王爷派他跟着世子来洛安视察,他就知道此番免不了受罪。这位主子贯是个爱折腾人的。
顾鲲本就喜怒无常,近日心情更是阴沉不定。
前不久,朝会上几个胆大包天的老臣上书,状告他手段狠辣,强抢民女不成,竟当街杀人,败坏皇室声誉。恒王势强,大理寺接案后一拖再拖,民怨沸腾,几人看不过眼,恳求皇上主持公道。
老臣含泪上书,皇叔没法,为了安抚民心,想出一计,让他来洛安赈灾,将功抵罪。
顾鲲为了保命,含恨来了洛安,说是赈灾,其实就是四处游玩。
今早他看天色大好,拉着三两侍从外出取乐,不想半途下起了雨,顾鲲满腔兴致败坏殆尽,自然怏怏不乐。
“滚下去,你,过来给爷撑伞。”他皱着眉,摆手让那侍从退下去,指着个面貌清秀的侍女,语气轻浮。
那侍女战战兢兢上前来,接过那二十八骨紫锻竹伞走在顾鲲旁边,觑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着。
没走多远,顾鲲突然停住步子,凑近摸了下侍女的手,笑的不怀好意。
“待会回府,来我房里伺候。”
他生的高大俊朗,偏生眼下青影深重,一副萎靡气息,勾唇笑着,更显阴冷淫邪。
侍女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扫,后背冷汗淋漓,浑身哆嗦着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身份卑微……”
她的话说到一半,顾鲲弯腰捏住她的腮,力气很大,侍女微张着嘴,不敢再言。顾鲲挑眉一笑,直起身子,目光有些阴鸷。
“我饿了,附近有什么出名的店家。”
他漫不经心地转身,视线望向对面的几家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