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顾御之看着顾延,浓眉微挑,神色带着些诧异。细细品味这家属二字,怎么想都带着股微妙感。
他虽然知道徐蒙与顾延有教养之恩,但看两人年纪相近,以为只是关系好,帮着照顾亲戚家弟弟的那种,不想这个好,似乎和他想的有所不同。
看着青年幽深如海的眸子,顾御之微眯起眼,似乎在其中看到了某种刻骨铭心的情谊。
“久闻大理寺少卿顾延年少有为,事必躬亲,今日得见,方知传言果然不虚。连流民中毒这等小事都要亲自处理,真是劳苦功高。”心中陡然生出些慌张,仿佛这一撒手,徐蒙便要离他而去,顾御之语气松落,却暗藏机锋。
“世子谬赞了,下官不过尽了本职工作,何来劳苦一谈,倒是世子把守城门,风吹日晒,居功不自傲,当为我辈楷模。”顾延不卑不亢行了一礼,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少卿过谦了,徐蒙与我亦是至交好友,她被人陷害,我焉能坐视不理,若是少卿带她回大理寺,御之请求同往。”顾御之将“至交好友”四字咬的极重,笑容十分恶意。
“这……世子要去大理寺巡视下官自是无话可说,只是世子奉上命守城门,天下皆知,如今贸然离职,似乎不甚妥当。”顾延微蹙起眉,一副真心为顾御之考虑的模样。
“圣上英明,自会理解我的苦衷……”顾御之不料顾延如此咄咄逼人,又挑他的软肋刺,心中不由怒火中烧。
徐蒙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身份尊贵,性烈如火不能得罪,一个别扭沉闷,尚在来冷战中,不好得罪。左右皆是开罪不得,权衡之下,到底是顾延更亲近些,便默默移到顾延身后,扯了下他的袖子,轻声道,“阿延。”
“怎么”顾延见徐蒙对自己并未排斥之心,眼中闪过抹喜色,而后板正脸,压低声回了句,满怀期待地等她拒绝顾御之。
“你且别同世子言语争执耽误时间,我同你一起去大理寺,尽快将这案子调查清楚。”徐蒙将声音放的极轻,阐述了自己心中想法。
“好。”顾延听了徐蒙这不带私人偏好的解释,心中担忧尽消,看向对面的顾御之,眼神不免了几分了如指掌的同情。
“世子,我们与其争论,不如听听当事人怎么说?”他看了眼徐蒙,突然话锋一转。
徐蒙不提防顾延有此一招,头脑卡壳了一会,心道,孩子长大了,管束不住喽。
她看了眼成竹在胸的顾御之,又瞄了眼镇定自若的顾延,一捏拳头,吼道,“我跟少卿大人回大理寺调查,世子守城门要紧,不必跟着了。”
话一出口,本来容色和煦的顾御之脸色铁青,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徐蒙,眼中满是失落。而后,目光落在春风化雨的顾延身上,恼火的转了一圈。
这位探花郎,果真是好本事。
一拂衣袖,顾御之恨恨瞪了徐蒙眼,寒着脸大步离去。
——
徐蒙看着顾御之走远,抬起弯成鸵鸟的脑袋,长长吁了口气。
老天爷,她怎么这么命苦啊,送走一尊大佛,还有一尊更冷的大佛。
“蒙姨,你与世子是何关系?”顾延心中揣测良久,终是忍不住发问。
“就一般朋友。”徐蒙看着顾延转喜的神色,心中滋味难言。难道过了这么久,阿延还没对自己死心,不能吧
“世子身份非同寻常,最好与他保持距离。”虽然蒙姨看样子对顾御之无意,可顾御之怎么也不像对蒙姨无动于衷的模样,谨慎起见,顾延还是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徐蒙故意爽快答应,暗中觑着顾延神色,见他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心情瞬间阴郁下去。
阿延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看来男友大计不能中断。
——
徐蒙和顾延进了大理寺,守卫的士兵见到两人就弯腰行礼“少卿大人”,徐蒙看着面目端然的顾延,觉得他如今真是风光了,自己受人礼遇,也是沾了他的光。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如今也算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般胡思乱想着来了内室,臆想中的血腥酷刑没有见到。徐蒙打量着眼前房间,觉得与其说这儿是审讯堂,不如说是书室更恰当些。
布置的简单干净,只一方长桌并一个高大置物架,密密麻麻放了许多书籍卷宗,看着便叫人眼花缭乱。不过奇怪的是,桌上除了书卷,还摆着一盆铜钱草,碧绿可喜,和自己院子里的有点像。
她忍不住走过去,拨了两下铜钱草的叶片,唇角微扬。
“蒙姨,你坐这休息片刻,我去找仵作了解情况,待会再来看你。”顾延看着四处打量,抚弄铜钱草的徐蒙,心中没有分毫被打扰的烦躁,反而觉满足愉悦。
“我和你一起去。”徐蒙见顾延话说完转身便走,忍不住急了,跑回去拉住他的袖子。
顾延转身,无奈地看着徐蒙,眼中万千情绪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蒙姨,不是我不带你去了解案情,而是大理寺审讯堂不许旁人入内。”
其实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大理寺审讯堂血腥非常,顾延初来这儿,见了拨皮之类血腥刑法,都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徐蒙若是见了,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那你快点回来。”徐蒙松手坐回椅子上,无聊地继续拨弄那盆铜钱草。
顾延向外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他走到案架旁,伸手拿下一个木盒子,从中取了包梅子干放到桌上,语气几乎称的上温柔,“要是饿了,先吃这个解馋,午膳我们去珍馐阁吃。”
“嗯。”徐蒙拿起那包梅子干,发现竟然是自己以前给顾延的零食,心中一时滋味难言。
难道她就是靠着投喂美食,博取了阿延的心
徐蒙一边想着,一边拆开包装,捻了枚梅干入口,酸的哆嗦了下。
顾延站在门口,看着徐蒙悠闲自在的模样,唇边绽开一抹笑。
青年冷峻秀丽的面容,因着那温情笑意,显出冰消雪融的绮丽。
——
徐蒙性子跳脱,顾延走后没多久倍感无聊,起身去置物架上找书看。
不想全是《天工开物》《盐铁商冶论》《九章算术》等等令人头大的书籍,徐蒙心中腹诽,也不知这是谁的办公场所,如此无趣。
正准备放弃找书,徐蒙视线忽而被角落里的一本画册所吸引,犹豫片刻,她鬼使神差地将画册抽出来。
画册不薄不厚,封面写着正楷体的画本二字,旁边画着一圈铜钱草,十分雅洁可爱。
徐蒙心中有三分喜欢,随手翻阅了几张,全是些各种石料记载,而后便是花纹图样,及至更后,竟多了许多衣裳服饰设计,笔触细腻,花纹精美,俱是十分用心。
若不是其上批注,字迹十分遒劲端方,徐蒙定会误以为是哪位小姐所绘。
她兴致勃勃地往后又翻了一页,却是钗环手镯,大多为玉饰,徐蒙暗暗赞叹画者心思巧妙,继续往后翻,竟然看到一副凤冠霞帔,珠玉琳琅,缀满细小红玉,精致无比。
这页末角写了三个小字,“赠知知”。
徐蒙霎时脸色惨白,将画册翻到前面,细细查阅,果然寻到白玉兔雕,她怔忡良久,蓦然将画册合上,动作生硬地放回原位。
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铜钱草,散落的梅子干,层层叠叠的书案卷宗,徐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处的,竟是顾延的办公厅堂。
那本画卷,笔笔诛心。他对她,用情竟已如此之深。
八月盛夏,日正中天,徐蒙坐在空旷闷热的内室,暑气蒸腾,她却如坠冰窟,冷汗慢慢浸湿了薄衫。
——
顾延从审讯堂出来,已是午时三刻。
心中估计已是午膳时分,想着徐蒙或许饿了,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进了内室,笑意霎时僵在脸上。椅上空落落,不见抚弄碧草的女郎,顾延环视四周,在室内寻了个遍,徐蒙踪迹全无。
忽而听得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顾延心中一松,转过头去。
“蒙姨——”
惊喜的声音中断于舌尖,顾延看着来人,眼中冷意弥漫,俊脸霎时风雨交加。
——
“师兄——你怎么了!”薛绿萝从书柜后站起来,目赌顾延冰冷的眸光,满心欢喜寸寸消弭,心中酸楚,眼中很快盈满泪珠。
“来人,人都去哪了。”顾延怒火攻心,眼中寒意几乎凝为实质,冰锥一般刺向匆匆入内的侍卫,厉声斥道,“我不是吩咐过,不许外人进我房间。大理寺乃是军机重地,岂能随便放人进来,你们擅离职守,不遵上令,是不是想进审讯堂尝尝鞭刑的滋味啊?”
众人跪了一地,心道,少卿大人果然喜怒无常。晨间带一位姑娘进内室时还笑意和煦,惊掉了众人下巴,结果短短几个时辰,又恢复冰山面孔。
“薛小姐,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你的什么师兄,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顾延扭头看向薛绿萝,眼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师兄,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薛绿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他拒绝与李莞的婚事,至今不娶,难道不是为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延好可怜啊,每年送给女主的礼物都是自己做的呢,某徐真是铁石心肠。
另外,薛绿萝同学,你怎么能这么自恋呢(全赖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