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梅香,放心吧。”徐蒙看着一旁黑着脸,好似立刻便要冲出去与顾延打架的珍珠与梅香,心中感动,安慰两人道,“阿延毕竟是大理寺少卿,怎么也不会伤到我的。”
这可不一定珍珠和梅香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声。姑娘平日待小公子这样好,小公子竟胳膊肘往外拐,与大理寺一帮人抓姑娘去审讯。
梅香的想法更多了一层,这小公子莫非是表白遭拒,因爱生恨,想要借机教训姑娘。
想到此处,她瞬间脑补出了无数血腥画面,生生吓出一声冷汗,三两步上前拉住徐蒙的手,期期艾艾道,“姑娘,你一定要当心啊!”
“梅香,别担心,我是去大理寺调查,又不是去坐牢,很快会回来的,你们等我用晚膳啊!”徐蒙回握了梅香的手,故作轻松道。
其实她心里很没底,不知道顾延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他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是,姑娘,我们做好晚膳等你。”珍珠和梅香虽然担心,但还是善解人意地附和徐蒙。陷入毒杀官司,姑娘一定最烦恼。
“琳琅,我们走吧。”徐蒙目光投向面色苍白的琳琅,语气温和,双手暗暗握拳。
没什么好担心的,阿延总不会对她用刑这个浑小子,他难道是疯魔了不成,就算把她关到大理寺,她还是不会与他在一处的啊!
徐蒙跟着琳琅,快步穿过抄手游廊,途经影壁,步子微微一顿。
从她的视角,已然能看见王府朱红大门前,几个身着朱红官袍的衙役,以及,一身墨色长裳的顾延。
距离不过一丈开外,徐蒙抬眼,烈日当空,光线刺目灼人,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感到那道颀长秀挺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格外冷清落寞。
——
说是要去大理寺受审,结果坐的居然是马车,还是豪华配置。
徐蒙靠在放了软垫的座椅上,看着小桌上的瓜果零食,感觉十分古怪。最让她接受不了的,还是坐在对面的顾延。
他的脸色淡漠如水,神情平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若不是侧脸还带着微红的巴掌印,徐蒙都快要怀疑之前戏剧化的一幕是自己在做梦。
她有心想问问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可是话到喉间,又一字也吐不出来。
两人无话,车内寂静无声,唯有车轮碾过青石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挲声。
恒王府到大理寺有半刻钟的车程,徐蒙一直心烦意乱,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钝刀子割肉,真叫一个折磨人啊。
“大人。”马车终于驶到大理寺门口,衙役上前道,“大理寺已经到了,要不要安排人手押送人犯?”
说来也是奇怪,这少卿大人一个大男人,出门坐轿子,还准备一堆吃的,甚至让人犯坐在车里。
车里的徐蒙听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是人犯呢?
“什么人犯,通通退下。”顾延拉开车帘,冰霜一般的眸光射向众人,神色阴翳。
那衙役一头雾水的退下,直到被好兄弟拉了下肩膀,提醒他人犯是大人的亲眷,他这才一脸恍然大悟。
难怪大人要准备吃食,原来不是自己贪吃,是准备来安抚亲眷的。
——
顾延喝退衙役后,转身朝徐蒙伸出手,神情几乎算的上和煦,“下车罢。”
徐蒙看着他微扬的唇,含笑的眼,真是不寒而栗,这种症状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怎么,连牵我的手都觉得恶心。”看着徐蒙木楞而苍白的脸色,顾延心中无法自己地涌上一股锐利的痛感。像是身处万丈深海,四周混沌的暗,胸腔上下,皆是憋闷疼痛。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然而却依旧不能放手。
顾御之可以,为什么,他就不行?
嫉恨与自厌之意交织在如玉面上,顾延唇色微微泛白,却依旧俊美清隽。
那双琉璃般清澄的眼,固执地看向徐蒙的眸子,似乎想要看清她心底深藏的秘密。
——
徐蒙听到顾延提起“恶心”二字,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今早对他说过的话,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堪。
思维混乱中,手被人强硬地握住,而后,耳畔响起顾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声线冷静克制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上次粥铺难民中毒事件,大理寺还没调查清楚,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我现在带你来洗脱冤屈,你觉得我恶心也得忍着。”
他是为了帮她?徐蒙古怪地瞟了顾延一眼,想要看清他此刻表情,顾延却别过头,拉着她下了马车,而后松开手,自行向前疾步走去。
顾延身高腿长,徐蒙哪里跟的上,跑着跟了几步速度便慢下来,两人距离渐渐拉大,不一会又缩短成几步距离。
徐蒙跟在顾延身后,看着他颀秀挺拔的身形与刻意放慢的步子,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什么时候,当初那个齐肩的小小少年,已经长成了这般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的感情那样偏执,到底伤人伤己。
叹了口气,徐蒙跟着顾延一路进了审议厅。审议厅原本有几个打扫的衙役和记录文书的主簿,看见顾延,立即肃容行礼。
顾延让他们退下,片刻后,拥挤的大堂只剩下相顾无言的两人。
“坐吧。”沉默了好一会,顾延终于张口,徐蒙规规矩矩地坐下,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原以为场面会很严肃紧张,不料顾延只是问了她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本家在何处?”“今年多大了?”“为什么开粥铺赈济灾民?”徐蒙满腹狐疑地作答。
连续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问完后,他忽然抛下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喜欢什么东西?”
“这——和案件有关吗?”徐蒙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恼了面前喜怒不定的顾延。
“有关。”顾延脸色不知为什么更差了些,瞥了徐蒙一眼,淡淡道。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比如衣裳首饰,美味佳肴,反正好吃的,漂亮的,我都喜欢。”徐蒙不好与他争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话说完,顾延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难言,而后垂首记录案宗。
徐蒙见他一直写来写去的样子,微挑起眉,心中涌上一股诡异之感。怎么大理寺处案这么放水的吗?刚刚那样的问题,也能记这么久?
“走吧!”徐蒙无聊地靠在桌边打瞌睡,忽而听得一声轻叹,她怔忡片刻方才回神,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神色有些无奈的顾延,下意识地问道,“走了,这么快!案件已经解决了,我不是罪犯了?”
她说到最后,眼里已是不加掩饰的欣喜,隐约还有一点不解。
“是,我们走了。”顾延点点头走出审议厅,徐蒙心情轻松地跟着他,没走几步,前面的身影蓦然转身,眸中暗色一闪而过,语气平静道,“方才忘了说,文书虽然已经记录完毕,但你的犯罪嫌疑还没完全洗清,根据章程规定,这几日暂且不能离开大理寺。”
“什么?”飞来横祸,砸的徐蒙脑袋打结,她惊慌之下,连故作冷淡都忘了,“那我这几日住哪?”
“随你,不过一定不能离开大理寺。”顾延悠然道,话音刚落便继续向前走,清瘦的身影没入甬道,显得格外凄冷。
徐蒙看着他的身影缩成墨色一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什么,脸色渐渐涨红,真叫恼羞成怒。时至此刻,她才知晓,原来刚才审议厅胡乱一通问题都是做戏,他是故意困她在此处。
什么不能离开大理寺,分明是不能离开他的管辖。
——
坐在办公厅堂的长椅上,身上还盖着带有竹香的薄毯,徐蒙咬紧牙根,瞪着对面容色平和的顾延,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不守信用。方才明明说休息地点任她挑选,结果她选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被人占了,最后唯一空闲的所在,竟是顾延的办公厅堂。
徐蒙可不会相信,整个大理寺,竟连一间落脚的空房都没有,分明是顾延在捣鬼。
他这些伎俩就像闹别扭的孩子,固执地绑住不属于自己的人。徐蒙无语,继而感觉有些困倦,眼皮打架,心道,她睡一觉起来,再与他谈谈好了。
结果眼睛刚阖上,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男子的声音熟悉极了。顾御之!徐蒙心中一跳,立马下床向外走。
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跑来捣乱,真是火上浇油。
未及门口手被人扣住,清冷的竹香萦绕在鼻端,胳膊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徐蒙不用回头也知道,顾延生气了。
“你要去哪?”那声音低而轻,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
——
“蒙蒙。”
顾御之拿出令牌喝退一帮子衙役,大步进了办公厅堂,看见扣住徐蒙手的顾延,当下真是怒火攻心,直直冲过去,劈手便拉开顾延的手。
“顾延,你到底还没有羞耻心,大庭广众之下握着自己堂嫂的手。”他将徐蒙护在身后,怒不可遏道,语气里满是鄙夷。
“呵。”顾延轻笑一声退后,冷锐的眸光凝在顾御之置于徐蒙腰际的手掌,嗤笑道,“世子,切莫胡言乱语,蒙姨何时成了你的妻子?”
他说的冷然,袖中双手却紧握成拳。
“你自己看。”顾御之揽紧徐蒙,将一张朱红锦绣的纸卷递到顾延面前,不紧不慢道,“她早已立誓,今生若要嫁人,我必定是第一人选,我心悦于她,徐蒙早已是我的未婚妻子。”
听了这话,徐蒙不可置信地望向顾御之。前面的那些话她确实承诺了,可未婚妻子这一说她绝对不认,她绝对不会成婚的。
顾延接过那张纸,匆匆浏览一遍纸上文字,“今立誓,若日后有嫁娶之意,顾御之为第一人选。结白头之约,永不可弃。”那字体如此熟悉,熟悉地让他双目刺痛,双手不由自主地隐隐发颤。
红纸菲薄,却沉重到压垮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蒙蒙是我的妻子,我深知她的秉性,投毒一事绝对与她无关,我现在就要带她离开。”
顾御之拿过顾延手中的“婚书”,浓眉飞扬,语气强硬道。
徐蒙暗暗掐了把他的胳膊,提醒他适可而止,顾御之却挑起唇角,深情地回望徐蒙一眼。
顾延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看了眼满脸自得的顾御之,忽然不敢再看一边徐蒙的表情,若她全然幸福欢喜可怎么好。
狠狠咬了口舌尖,顾延涩声道,“世子,纵使你权势滔天,也没法带走大理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带走大理寺的人,其实是不能带走我的人。
你们猜,为什么阿延不让徐蒙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