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赈灾特使顾延带领几百精兵,取东道往洛安而去。
燕京百姓夹道相送,时日天色晦暗,顾延一马当先,身着墨色重甲,发束玉冠,气质非俗,俊美如仙,令人见之难忘。
女郎们暗暗倾心,探花郎果真好风姿。
——
几乎整个燕京城都知道顾延赈灾一事,徐蒙却是在尘埃落定后才得到风声。
她赶到城门时,顾延已经走远了。一行人马像是蜿蜒的黑色绸带逐渐模糊。她努力睁大了眼,甚至从储物戒指取出望远镜带上,也辨不出谁是顾延。
心中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失望。
好啊,阿延真是好样的。她好歹也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结果一桩事不对他的心意,竟然就与她生分至此。连做这么危险的事也不知会她一声。
徐蒙满心懊恼地回了柔兰院。珍珠和琳琅见她黑着脸进来,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赶忙站起来。
“姑娘,追到小公子了吗?”珍珠不知道顾延对徐蒙的心思,只当是一般闹别扭,走过去关切问道。
“没有。”徐蒙摇摇头,耷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梅香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听到徐蒙这一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没追到就好,见到小公子,还指不定闹出什么纰漏。
以梅香局外人的视角看,徐蒙与顾御之正是郎才女貌,而与顾延在一处,简直匪夷所思。
木已成舟,徐蒙也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到顾延申请出使赈灾的那天,心中劝慰自己长大的孩子总要独立,只是莫名有点隐忧,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午膳用过之后,徐蒙躺在摇椅上小憩,胸口忽然一阵灼热的刺烫,热度越来越高,像燃气了火星。她尖叫一声,从床上惊醒起来。
玲珑玉环再度发出警示,还是最高级别红光预警——说明任务对象面临危及生命的危险。
这种情况徐蒙哪还睡得了,脑子飞快转动,很快整理了当前的局势,做出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洛安,暗中帮助顾延。
只是如此一来,她势必要辜负顾御之。虽然她对顾御之没有遐思,但到底借了他的势阻断顾延不合情理的情感趋向。
徐蒙不愿欺骗顾御之,在走之前,她亲自去了威远王府。
彼时日薄西山,暮色四合。徐蒙穿着一身近乎墨色的黑衣,从漫天云霞那头,走向院子里,藤萝花架旁舞剑品酒的顾御之。
她的身材高挑纤细,长发束起,别了一根简单的玉簪,五官秀美,肌肤像是初冬浮雪,笑起来温柔到一触即碎。
顾御之停下剑,转头看向她。他隐隐发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心生不安。
“世子剑舞的真好。”徐蒙笑着夸赞道,神色带了两分局促。
顾延之一挥手,将那柄薄而利的宝剑掷在箭筒中。
“你想说什么”他峻冷的眉宇间已带了心知肚明的寒意。有些事情,连他这样不攻城府的人都能一眼看穿。从没有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五感不知。
如此,他便能不为面前女子的无动于衷心痛。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徐蒙看着男子满面的冰霜,想起他原先骄傲自负的笑意,心中生愧,准备好的大道理一字也说不出来了。
“去洛安。”顾御之垂眸,眸光幽冷,语气近乎肯定。
“是。”徐蒙只能点头。
“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徐蒙因尴尬而脸色泛红,在黯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动人。
可这动人,却不是为了面前的男子。
顾御之蓦然觉得双目一阵刺痛,他的双手紧紧握拳,面上轻笑一声道,“如此,那婚约还做不做数?”
那低沉的嗓音里似乎还暗藏了点希冀。
“恐怕……” 徐蒙没有直接拒绝。她计划救了顾延后,不再回燕京,而是趁机遣返星际时代。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回来了。
尽管徐蒙没回答,可顾御之瞥见她面上犹豫抱歉的表情,一切已是呼之欲出。
“你走罢。”他别过头,佯装洒脱道。俊朗的面上却很快爬满颓然之色。
“对不起。”事到如今,此时此刻,徐蒙能给他的,唯有对不起三字。
顾御之站在藤萝花架旁边,一身束身玄衣衬的身材愈发高大挺拔,几缕发丝因舞剑散开,随风摇动,别有一番爽朗大气。
幽幽叹了口气,徐蒙自知有愧,心中祝愿顾御之早日觅得如意佳人,而后转身离开。
她走后不久,顾御之转过身,疏朗的眉宇间一派颓败,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原来输的人是——自己。
……
徐蒙收拾好包裹,放在储物戒指中,准备傍晚时分动身。恰好梅香担心徐蒙,做了枣泥糕,送进里屋给徐蒙品尝。
她进来是正撞上徐蒙换衣裳,一身黑色短打,类似夜行衣,行动方便。却和粉白浅紫的日常着装很不一样。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梅香眼皮一颤,意识到什么。
“梅香,咱们名义上是主仆,可实际上也称得上姐妹,我也就不瞒你了。徐蒙幽幽叹气,拍着梅香瘦弱的削肩,轻声道,“阿延领兵前往洛安赈灾,我心中总是存着一桩事情,打算今晚出发,去洛安查看灾情,同时也暗中保护阿延。”
“姑娘,你保护小公子”梅香看着徐蒙瘦弱的身子,有些迟疑道。
“山人自有妙计。”徐蒙卖关子眨眨眼,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
“姑娘,我和你一起去吧。”梅香蹙眉想了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徐蒙愕然望向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道,“你和我一起?”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爹当年开过武馆,后来才给王爷当侍卫,武功顶顶的好。可惜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了不荒废一身好武艺,自小教我习武。”梅香见徐蒙满脸不可置信,卷起衣袖,露出白皙带着流畅线条的胳膊。
徐蒙:……
“洛安现在难民成灾,这一趟凶险非常,你和我一起,我怕难以保证你的安全,梅香,你还是待在府里的好。”徐蒙不想拖累梅香,自己虽然有储物戒指里的一堆防身物品,可世事无常,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么好。
“姑娘不必担心,我武艺好着呢。之前爹一直希望我出去历练,此番跟姑娘,也能见识一下沿途风光。”梅香心可大着呢,她自小住在王府,都没出过燕京城,因此对外面很是向往。
“那好,你先知会你父母一声,若他们同意,我便与你一起去。”徐蒙思考了一番,折中说道。
梅香速度倒快,不知怎么说服了老两口,屁颠屁颠跑回来。徐蒙拿她没办法,等她收拾好包裹,两人给珍珠琳琅留书一封,趁夜出了燕京,往洛安而去。
……
且不提一路艰险,跟徐蒙预料的不相上下,行路时间比她想象多了一周左右。
两人抵达洛安时,正是难民汹涌之际。徐蒙和梅香看着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难民,赶忙化了点妆,将整齐的衣服换成破旧衣裳。
随着难民进入洛安,徐蒙和梅香耗费了大功夫住进客栈。两人花费二十两银子住了下房,就这还是抢着才住上的。
得亏徐蒙明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的道理,特意给储物戒指里放了不少碎银子和黄金。
“姑娘,你真是神机妙算。”梅香拿着手帕搽干净脸上的灰色的脏污,靠近一边给徐蒙擦脸,一边夸道。
“这嘴这么甜,我看你改名叫梅甜吧。”徐蒙咧嘴笑了笑,打趣道。
“人家天生嘴甜怎么办啊。”梅香眉头皱成了毛毛虫,转念想到一路来局势的混乱,不禁敛容严肃道,“姑娘你说现在洛安城难民这么多,我们去哪找小公子啊?”
她的语气苦恼,似乎很是为难。直到现在,梅香对徐蒙和顾延的关系还是一头雾水。
小公子喜欢姑娘这点毋庸置疑,但姑娘似乎不喜欢小公子。可为什么她又这么关心他,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找到他的,有志者,事竟成。”徐蒙有定位追踪器,是部门发给管理员实时定位任务对象的。她之所以选择这家客栈,也是看到定位追踪器上顾延的位置在这附近。
但这事难以跟梅香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中古时期的人怎么懂得这是科技力量。
“也是,我爹也说只要做事有恒心,定然所向披靡。”梅香点头附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微红着脸看向徐蒙。
“姑娘,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寻人,这一路辛苦你了。”徐蒙取出一堆干货肉干面包堆在桌上,梅香双眼泛光,拿起肉干小口地啃,含糊道,“姑娘,你也吃。”
两人吃完午饭,宋萱让梅香在客栈等着,自己先行出去,前往西临街附近。
……
街道上满是难民,徐蒙往前走一步都步履维艰。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半天才到西临街。
记忆里的西临街和以前的相似,徐蒙甚至看见了自己开的徐记面馆,只是大门紧闭。
她有种物是人非的孤寂感,环绕胳膊,被人流挤着向前。
……
顾延在侍从的保卫下运送粮食前往难民区,中途经过西临街,他看着左右面色枯槁的难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有心无力的悲愤。
当今天子沉迷道术,无所作为,而他的父王,密谋篡位,百姓困顿苦恶之时,朝廷正明争暗斗。
他来到洛安,才知民生艰难。他能感同身受,因为当年他过得也是这样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事,自己遇上了徐蒙。
她是那样美好,可是,从不属于她。
顾延垂下眼,俊美的脸上眷恋而伤感,喧哗的吵闹中,他仿佛听见徐蒙温柔的呢喃。
回过头,顾延眼中掠过失落。一众难民向前,无人是她。
知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