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轻第一反应是拒绝,听罢危兰的末句话,她心中一动,犹豫了须臾,但最终仍是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小事,兰姐姐你一个人去也无妨,是不是?我继续帮你查一查造极峰的事吧。”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危兰也不强求,道:“好。”
杜铁镜道:“我与危姑娘一同前去吧。”
这一来,是因他对那位大娘的印象同样很好;二来,还是那个缘故,他不愿在汉中府无事可做,而既有义所当为之事,他自然义不容辞。
如此,众人吃完了早饭,危兰与杜铁镜遂出门离开了客栈。方灵轻虽不打算与他们同行,但倒是想送他们一段路,在路上与他们聊聊天,刚走出客栈,只见杜铁镜的视线不经意间一转,就忽然凝住不动。
其余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客栈一面墙上,绘着一个三角形的印记,三角中间还画了许多花纹。
普通百姓看到了定是不以为意,然而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或许是习惯使然,他们看到任何印记,总忍不住心想这会不会哪个门派组织里的联络暗号?
危兰下意识偏头瞧了一眼方灵轻。
方灵轻利落地道:“我不认识。”
危兰相信方灵轻,她这么爽快地说不认识就必然是真的不认识,遂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
只听一名镖师笑道:“说不定就是哪个孩童随便画着玩的。”
大多数人纷纷点头,便不再在意。危兰与杜铁镜想了一想,也继续往前而行,方灵轻送他们走出这条街,这才往回走。
她再一次路过了客栈的那面墙。
墙上的三角印记也再一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原本也未将它当一回事,此刻多看了两眼,蓦地灵光一闪,当下迅速将墙上印记中间的花纹形状都记在了心里,旋即快步回到客栈,与振远镖局众人说了声她有私事要办,就直接上了三楼,敲响寇高飞房间的大门。
“少主。”寇高飞刚将大门打开,还没来得及多一句话,只听方灵轻吩咐道:“纸笔。”
寇高飞愣了一下,遂将笔墨纸砚放好在桌上。
方灵轻提笔沾墨,不过片刻,白麻纸上出现一个印记,与那墙上的印记完全相同,旋而道:“你上回说,滕六堂的人如今都住在北清寺?”
寇高飞道:“是。”
方灵轻下令道:“派人到北清寺附近,把它也画到墙上去。”
现如今整个造极峰,知道权九寒有可能出现在关中这个消息的,唯有屏翳堂与滕六堂。而屏翳堂最初之所以能够得知此消息,全是因为曾经某日探听到了滕六堂子弟说话的内容,他们便一直有暗暗探查滕六堂的行动,是以当然早就探查出了滕六堂子弟的藏身之所。
——北清寺。
就在汉中府城北的一条街道。
这世上有许多佛寺道馆本就也承担着与旅馆客舍相同的作用,供外地旅人歇息住宿。滕六堂众教徒是以行商人的身份,给了北清寺一笔香火钱,就借宿在寺内。方灵轻再次出了客栈,来到此间寺庙附近,跃上一座高楼的屋顶,隐在正脊之后,悠然地观察了一会儿天上云卷云舒,很快等到下属回禀。
“滕六堂的人看到那暗号,果然都起了反应。那两个人,一个叫做王宗,一个叫章弘——”他指前方街面上并肩而行的两名男子,“现在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跟上去,自然就知道了。”
方灵轻笑了一笑,先等那两人走了片刻,直到快走没了影,她这才飞身一掠,御起轻功追踪。
她的轻功很俊,速度犹如风行云飞,始终跟在那两人的后面,又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约莫两刻时间过后,来到一座破旧的土地庙。
破庙的四周也甚是寂静,白雪茫茫,不见人影。
眼看那两人进了庙门,方灵轻绕到庙后,蓦地里一个“燕子倒挂”,透过一扇小窗,当下瞧见了庙里还站着一名男子,全身黑衣,脸上也以黑布蒙面,身高与身形都带给了方灵轻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方灵轻心下已有隐隐猜测,只是不能确定,遂将呼吸收到最轻,悄悄观察起这三人的举动。
他们先互相做了两个手势。
显然,这也是暗号。
表明他们是同一身份的暗号。
随后,但听得王宗与章弘又是喜悦又是激动地说了话:“你可总算联系我们了,我们听说——”
那蒙面黑衣人一摆手,当即打断了他们还未说完的话,道:“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果然是他!
方灵轻这下已能完全确定蒙面人究竟是谁。
王宗道:“我们刚刚看见你留下的暗号,商量了一下,若所有人都出来找你,未免太过显眼,就只来了我们两人。”
蒙面人道:“本堂是否有一位叫云青的姑娘,也来了汉中府?”
“云青?”王宗与章弘都摇了摇头,“她是谁?我们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蒙面人一皱眉,再问道:“那……这次本堂前来汉中的人里可有哪位女子?”
王宗道:“这次行动,我们堂里没有女子跟来。怎么了,你说的那个云青到底是谁?”
蒙面人闻言显然大惊,眼神里透出些许疑虑与担忧,沉思了半晌半晌,道才缓缓:“前天夜里,有一位叫做云青的姑娘与我过了几招,而她所使的其中一招,若我没看错,应该就是堂主的武功。我以为,她是我们滕六堂的人……”
此言一出,王宗与章弘与面面相觑,也颇感讶异,心里寻思:难不成是堂主又派了哪位亲信前来,他们却不知道?
本就冷清清的破庙,由于他们三人的沉思,又静了一会儿。
章弘突然道:“别管这么多了,再过不久堂主就也要来了,到时候我们再问问他,不就成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峰主的下落。”
蒙面人也只有长长叹一口气,随后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只与堂主单线联系,不与你们联络吗?”
王宗道:“为什么?”
蒙面人道:“我在留家堡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取得他们完全的信任。如果多一个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我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堂主和我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吗?”
王宗笑道:“你说得是,这次堂主也吩咐过我们,在他没来汉中之前,若非有特殊情况发生,我们最好都不要与你联系。但现在,不就是已经有特殊情况发生了吗?我们刚刚听说,留家堡抓了一个叫什么燕玉龙的人,他似乎是峰主的手下?这到底怎么回事?峰主的下落,你又查出了多少?你早些把线索说出来,若我们能早日联手找到峰主,说不定等堂主来了,还要给我们记上一功呢!”
蒙面人听罢也笑了,他是仰着头在笑,只有隐在窗外的方灵轻能看见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烦恼。
“好吧!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正方形,手掌大小。
章弘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蒙面人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说着走近他们的身边,似乎就要打开木盒,王宗与章弘见他动作缓慢,很不耐烦,都一齐低下头,霍然间盒子一开,只见数道白光一亮。
数枚飞镖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射出!
刹地射中了他们两人的脖颈咽喉!
“你……你……”
他们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充满惊讶与愤怒,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身体往后一倒,就这么没了呼吸。
两个生命的消失,如此简单。
蒙面人低首看着地上这两具尸体,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只听有微微拍掌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共拍了三下,旋即又有笑声如风中轻铃般清脆悦耳:
“不愧是袁堂主培养的无名杀手,好厉害的手段啊!”
方灵轻是通过那扇窗户掠进来的,身形轻盈得宛若云霄里的一片羽毛,无声无息,落到了蒙面人的面前。
蒙面人一惊:“你……你一直都在外面?你到底是谁!”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一只手五指张开,显是已运劲于掌,显是已经暗暗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另一只手则缩进了袖里,握住了藏在他袖中的玉笛。
方灵轻见状微微一笑,转身面向庙里供奉神像的那张木案,拿出手帕拂去案面灰尘,就直接坐到了长案之上,整个过程仿佛完全不在意、不担忧蒙面人随时可能的偷袭,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别那么戒备,我们之前已经打过了一场,你认为凭你的武功,你能有机会胜得过我吗?反正我们打起来,你都是要输的,你就放松一点吧。”
这番话,她说得笑意盈盈。
留影默然良久,原本蓄势待发的身体的确是渐渐地松弛了下来,可他的心里不但没有丝毫轻松感觉,反而变得愈加沉重。
他知道对方说得不错,明明他的武功已经能称得上一声“好”,然而比起对面这位比他小了好些岁的少女,却居然差了不少。
他盯着方灵轻又看了好半晌,忽道:“你也是造极峰的人吧?你是本堂的人吗?”
可是没听说滕六堂有这样一位少年高手啊?留影不由得暗暗心忖,造极峰双使四堂,唯有飞廉堂的堂主乃是一名女子,是以她身边亲信也以女子居多,难不成这名叫做“云青”的少女就是飞廉堂主的手下?
方灵轻不答后一个问题,对前一个问题倒是没打算隐瞒,笑道:“本堂?你既然已经背叛了袁堂主,还叫什么‘本堂’呢?”
留影越加惊惧,再问道:“那危兰和杜铁镜呢?”
方灵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想什么呢?他们一个是名满江湖的侠道盟烈文堂主,一个是威震武林的游侠之英,怎么可能跟造极峰有关系?”
危兰与杜铁镜都是侠士。
这世上唯有侠士才会为了一个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浪费时间奔走。方灵轻在心里告诉自己,幸好,自己不是侠士,在今日没有跟着危兰一起去看那位大娘,不然怎么能够会此大收获?
方灵轻现在很愉快。
她想,危兰如今所掌握的讯息线索,显然没有她掌握的讯息线索多。
风雪飘飘,当方灵轻与留影在这一座破庙中面对面说话之时,危兰与杜铁镜也已经到了城南田边的茅草屋。
危兰抬手,轻敲了一下门扉。
“是谁啊?”屋里传来的说话声中气十足,很明显应该属于一位青年男子,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身着布衣的男人站在门口问道,“两位找谁?还是过路人,想避一避风雪的吗?”
危兰注视了他微时,反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男子很疑惑陌生人敲了自己家的门,还要先问自己的名字,仍是老实答了:“我叫刘大虎,怎么了?”
危兰的心放下一半,她记得她昨日询问过那名老妇的儿子的姓名,那老妇与她说:自己姓王,没有名字;儿子姓刘,叫做刘大虎。
而让危兰真正完全放下心则是因为,她在片刻之后看到昨日那位老妇也从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哎呀,姑娘怎么是你啊?”老人赶紧将危兰与杜铁镜都迎了进来,“来来来,坐下喝杯水吧?”
危兰笑道:“我们来看一看大娘。”她再次看了看老妇身边的男子,“看来令郎已经平安回家了?”
那老妇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危兰重来自己家的目的,大为感动,笑道:“平安平安,我儿子就是昨天打柴的时候遇上了一件奇事,这才回家晚了,我也就没再去留家堡跟姑娘说一声,让姑娘你还来跑一趟,我真过意不去。”
刘大虎也笑道:“哦,你们就是我娘昨天说的来我们家避雪的客人吧?多谢你们记挂我了。”
他们母子两人脸上都是乐呵呵的表情。
危兰与杜铁镜听到这儿,神色却都同时一凛。
杜铁镜想了一想,不问奇事为何,竟先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平时打柴都是哪里打的?”
刘大虎道:“打柴嘛,自然是在树林里打了。这位大哥问这个干嘛?”
杜铁镜道:“松树林?”
刘大虎道:“对啊,这儿附近山上有一片松树林。”
危兰道:“阁下所遇奇事,就是在这片松树林遇到的吧?”
刘大虎怔怔地点了点头。
危兰道:“能跟我们讲一讲,这件奇事的经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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