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与方灵轻一齐将玉刀还给了留晚照,同时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看了她须臾。
留晟道:“晚照,你怎么了?”
留晚照这时才回过神来,先向危方二人道了声谢,再答道:“我看到这书上写的五月初五……这不是、不是爹爹的生辰吗?如果燕玉龙真是孙长宇,那他恐怕是为了谋害爹爹而来的留家堡,我……我是担心爹爹的安危。”
这番话令人愈听愈奇。
留晟的武功在江湖上虽非绝顶,也算得上是一流,与梧安村那些普通百姓完全不同。不要说燕玉龙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很难翻得出什么花样来,即使是他还未被留家堡控制的时候,他想要杀了留晟,那也是难如登天的事,留晚照又有什么好担心,甚至担心到如此失态?
然而留晟虽有一瞬间的疑惑,却不可能对自己的女儿起什么疑心,笑道:“不管他是燕玉龙也好,还是孙长宇也罢,凭他那点微末的功夫,他想要用我铸剑,这如意算盘都只有落空。晚照,你是留家堡的儿女,遇事应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今后不要再这般慌慌张张,岂不是敌人小瞧了我们?”
留晚照应道:“是。”
果然恢复平静,立在一旁。
方灵轻却还是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方灵轻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临时计划或许能够骗得了袁绝麟,但很难骗得过危兰。她便也一直饶有兴致地等待危兰何时能够弄明白这件事的真相,从未去关注其他的留家子弟,哪知这一个疏忽,不晓得哪里出了纰漏,很显然留晚照发现了什么,才会有这般反应。
——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方灵轻心道,既然如此,为避免出现意外,得提前另想办法让留影说真话了。
正在她思考之际,留晟已再开口,向危兰问道:“危姑娘对此有何想法?”
危兰道:“我今日再来贵堡,一来是请留师伯小心注意,二来是想再审问审问燕玉龙。”
留晟道看了看危兰身旁的数人,有方灵轻,也有振远镖局的众位的镖师,狐疑道:“你们都要去?”
危兰也不过多解释,只道了一声:“是。”
留晟不能拒绝她的要求,道:“好,我派人带你们前去。”
之前燕玉龙的确相当嘴硬,无论众人怎么讯问,他一句话都不肯说,然而今日今时危兰已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就算是有了一个突破口,也就算是有了让他开口的可能。
自然是要再审问他一次。
牢房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幽暗阴沉的地方,昏昏暗暗的灯烛一摇一晃,燕玉龙面对着墙壁,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半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一座雕塑。
危兰见状想了一想,才温言问道:“我是应该叫你燕玉龙,还是应该叫你孙长宇?”
只这一句话,她就看见前方铁牢里的那个身影动了一下。
危兰继续微笑道:“燕玉龙与孙长宇虽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铸兵师,但依我之见,前者所铸的刀剑,要比后者所铸的刀剑好上许多,所以我还是唤你燕玉龙吧。”
在场诸人基本没见过孙长宇所铸的兵刃是什么样子,无从比较,对危兰这句话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燕玉龙自己清楚,他为了隐瞒身份,在百炼钢铁铺挂出的那些刀剑,都是他随手锻造出的下下品,完全不是他的真实水平,危兰又不是眼睛瞎了,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因此他实在忍不住回过了头,盯着危兰问了一句:“为什么?”
危兰道:“兵刃都是死物。而这世上最珍贵的,应该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孙长宇为了一个死物,而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所铸造出来的刀剑,在我看来,不是上品,更不是神品。”
燕玉龙很不服气地反问:“是下品?”
危兰道:“是无品。”
燕玉龙原本一直冷冷静静在待在这座牢里,受了诸多酷刑折磨也不把它们当一回事,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瞬间,冷冷道:“宝刀宝剑可传千秋万世,与日月争光,而一个普通人与蝼蚁并无区别,能以其性命为刀剑增辉,是他们的荣幸才对。难道你不曾听说过干将莫邪的故事?”
他说话向来简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只因危兰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铸造兵刃的的确确是他挚爱的事业。
是他的道。
危兰淡淡说道:“莫邪是以己身殉剑,你若真有此心,为何不自己投入炉中,却要令无辜之人去殉你的道?”
燕玉龙道:“如果我的命可以铸得成一柄绝世神兵,我自会这么做。”
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显然不是假话。
危兰沉吟道:“但你的命没有这个作用,留晟的命却可以?”
燕玉龙再次沉默,眯起了眼打量起了危兰,似乎是在奇怪她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危兰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那一柄你锻造出来的暗藏暗器的宝刀,为何要送给留飚,而不送给留晟?”她顿了会儿,见燕玉龙仍是默不作声,又平静地思索道:“是了,殉剑的只能是活人,而不是死人,你必须活捉留晟。可是你却故意让留家堡的人抓了你,你要对付留晟,岂不是更困难了?”
燕玉龙闻言终于又出了声。
不是说话,而是冷笑。
方灵轻忽问道:“其实,你的主人不是权九寒吗?权九寒的武功天下第一,别人杀不了留晟,他肯定是杀得了,你干嘛不请权九寒出手啊?”说着稍稍一顿,同样自问自答:“哦,权九寒走火入魔,武功已经不复当初了。但他既在喝涅槃汤,那就说明他武功总有恢复的一日,你就不能等等嘛,等他的武功彻底恢复了,再请他帮你抓人啊?”
此时在这座大牢里的人虽不少,既有危兰,也有方灵轻,有振远镖局的数名镖师,还有留家堡的数名年轻弟子,但除了危兰在与燕玉龙说话,其余人皆始终默默无言地旁听,是以方灵轻这一段突然插话,让众人都怔了一下。
一部分人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另一部分人则笑道:“云姑娘,你也不想想,魔教中人薄情寡义,纵然权九寒果真是他的主人,堂堂造极峰主,怎么可能听自己一个下属的吩咐?只有权九寒让他去杀人的份儿,没有他让权九寒杀人的可能。”
危兰早已知晓当初在百炼钢铁铺的那名“病人”极有可能是留影与燕玉龙不知从何处掳来的无辜百姓,而绝非权九寒本人。
她也知晓方灵轻知晓这件事。
是以她不禁低下头,睫毛微微一动,略一思考,又侧过了首,观察起了方灵轻的神情。
正大光明地观察。
她知道方灵轻是在演戏。
方灵轻也知道她知道自己是在演戏。
因此方灵轻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注视观察,似乎恍然地点点头,再冲着其他人道:“也是啊,此言有理,那他之前嚷嚷着什么权九寒一定会来救他,到时候要我们好看,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了?”她又笑起来,目光移向铁牢里的犯人,“所以你还是老实点,把什么都交代了吧。就算再过些日子,权九寒的武功恢复了,也不会来救你,更不会帮你活捉留晟,你还这样一个硬撑着干嘛?”
燕玉龙这回不待别人说话,霍地“呸”了一声,道:“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峰主,他只要确定了谁对他是十分忠心,他就会对谁亲如兄弟!你们倘若不信,只须看看他是如何对上官震的!”
方灵轻道:“他是怎么对上官震的?”
燕玉龙哼了一声,并不答言。
在场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一名年纪稍长的留家弟子招招手,让方灵轻和危兰都来了他面前,他低声说道:“云姑娘,还有危姑娘,你们都年轻,或许不知道往事。在魔教双使四堂主这六个人里,权九寒最信任的就是羲和使上官震,听说好些年上官震在如玉山庄的两大高手的联手之下吃了点亏,权九寒就直接独闯如玉山庄,杀了那两位郁家的前辈高手,替他报仇。所以嘛,平心而论,权九寒对上官震确实是很不错。”
危兰了然颌首,又问道:“上官震就对权九寒很忠心?”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眸里的光,有意无意地是朝着方灵轻在看。
方灵轻笑了一笑。
那名留家弟子道:“好像是这样,上官震是权九寒最为信任的亲信。”
方灵轻“嗯”了一声,再度转身看向燕玉龙,道:“可是所谓的‘忠心’,其实相当虚无缥缈,很难验证。权九寒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如何能确定你是不是对他十分忠心?我听说,权九寒的疑心可重了。”
燕玉龙这时仿佛又变成一座塑像,站在那里,仰首望着铁牢的屋顶。
但即使他不再说,众人听到这里,心里都已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猜测。
——假若权九寒真在汉中,又假若权九寒真是燕玉龙的主人,当他听闻了燕玉龙在留家堡受了无数酷刑折磨,却依然紧咬牙关,绝不吐露他的下落,他会不会认为燕玉龙对他是十分忠心?
几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唯独危兰的目光还停留在方灵轻的身上,随即凑到方灵轻的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因大家这会儿都在低声商讨,危兰的行为也不显得奇怪。
方灵轻想了片刻,点头。
危兰继续压着声音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用?”
方灵轻低声笑道:“你肯定迟早会想明白的,就看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
言罢,她负着手,望着前方铜灯微弱的烛火,暗自琢磨了起来。其实,她如今并不担心危兰明白了多少,只关心留晚照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很快要写到重要剧情了,这卷为什么要叫磐石无移的原因也应该终于要有点眉目了,但是最近没什么空,只能日更三千,我也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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