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瞬间猜出了留影的打算。
不过对此,危兰倒没有太担心。以方灵轻的聪明,在留影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她必定已经安排好了退路,纵使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她也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侠道盟也清楚了她的真实相貌与真实姓名,自己日后想再与她光明正大地来往,那就困难了。
但仅仅如此,还威胁不了危兰。
只是危兰看着留影满脸的紧张,在刹那间心中一动。
出身造极峰,并不是方灵轻的选择。
那留影呢?
危兰遂点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方姑娘,对吗?”
这句话直接把留影打懵了。
——方姑娘?危兰早就知道了“云青”是方索寥的女儿?
——而她都知道了,居然还愿意与方灵轻以朋友相交?
倘若危兰只是侠道盟中的普通一员,那么留影此刻恐怕已在怀疑她是否暗中投靠了屏翳堂。然而谁都知道,危兰的身份可是荆楚危门上代门主独生女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侠道盟的,正如方灵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屏翳堂——危兰却还是毫不在意方灵轻的身份,果然是因为她们之间的情谊?
留影在万分震惊中,突然生出一点窃喜,一点期待。
——留晚照也会像危兰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吗?
他终于有了试一试的勇气。
危兰接着温声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那么,趁着这会儿还没有人来,我们快问快答,好不好?阁下从前的真名是什么,是哪年加入的滕六堂?”
留影见她似有愿意放过自己之意,略一思索,答道:“大概是二十年前吧?至于我的真名……”他苦笑了笑,“我确实是孤儿,也没有姓没有名,袁绝麟以前叫我‘无影’,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危兰道:“无影?”
留影道:“是啊,我本来是一个不该在这个世间留下真实痕迹的人。”
这是袁绝麟告诉他的。
一名出色的杀手,出色的卧底,在做任何行动之时,就应该无影无踪。
曾经,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命运。
如果不是因为他遇到了那一束光照耀了他,他还从未想过反抗他的命运。
危兰听到这里,确实颇有动容。她是绝不可能替他隐瞒身份,让他还待在留家堡内,不然她就太对不起留家堡的各位盟友。但若放留影离开,想办法给他一个自由之身,倒也不是不可以。
因此,危兰还得问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道:“燕玉龙在松树林杀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留影见她连此事都知晓,讶道:“是一名路过汉中的客商。”
危兰道:“是你的授意?”
她的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留影既需要她的帮助,除了继续实话实说,也没有别的法子:“过路客商比本地百姓更加合适。”
危兰淡淡道:“因为汉中的百姓失踪,会有他的亲朋报案寻找,但过路的客商失踪,就能够不留痕迹?”
留影这回没再答。
他慌忙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因为他听见了不远处似乎已经响起了微微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他忍不住道:“危姑娘,你到底是否愿意帮我?”
危兰默然微时,话锋一转,忽又问道:“你知道烈文堂的职责是什么吗?”
留影愣了愣,不明所以。
危兰道:“是刑恶奖善。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问善恶对错。你既然已经害死了无辜,那就我不能放过你。”
留影的心再一次蓦地沉下去,他握紧了拳头,正要质问危兰,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刚刚戏弄自己,给自己希望?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有人沉沉地问道:
“他害死了什么无辜?”
这语气虽听不出来怒意,却似山岳沉重。
平日里众人难得一见的留鹤山,竟出现在了这座院子里。而他的身边,此刻还跟着留晟、留飚、留鸿信、留晚照、留烟霞、方灵轻等人——除留晚照和方灵轻以外,几乎都用了一种诧异万分的目光注视着留影。
危兰双眉登时紧皱,迅速走到方灵轻身边,拉着她走到一旁,悄声问道:“你怎么会跟着留堡主他们在一起?”
她的语气很罕见地不似平常柔和。
能听出明显的忧虑。
留鹤山的武功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一旦方灵轻的身份在这位留家堡主的面前暴露,那实在是危险。
方灵轻道:“待会儿和你说。”她的视线盯着留影,再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又不傻。”
留影全身的血液已在霎时间变得冰凉无比。
他怔怔地立原地,不看别人。
只看留晚照。
这时候,他反而不那么怕了。
他只想要看到留晚照一个眼神的回应。
留晚照却望着天空中的一抹云。
留鹤山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留影,长叹一口气,接着对危兰问道:“我方才听人禀告,你说,留影是魔教造极峰的人?”
危兰迟疑须臾,见方灵轻神色自若,心忖她必有保护自己的方法,遂颌首道:“是。”
留鹤山道:“有证据吗?”
危兰点点头,正要说出松树林之事,只听一个苦涩的声音道:
“我是人证。”
众人尽皆大惊,纷纷道:“晚照,你说什么?”
留晚照走出一步,终究还是看向了留影,道:“昨晚我想了很久很久,到底要不要问你……可我不能对不起留家堡,所以我必须要问,前天夜里,你独自去见燕玉龙,究竟是为什么?”
留影无声地张了张口。
在场其余人议论纷纷。
留晚照苦笑着继续问道:“燕玉龙想杀我爹爹,你是他的合谋吗?”
留影立即道:“不!我、我没有……我不可能做这种事。你是怎么会知道……哦,你是看到那本《锻经》了?但那不是最后一页,真正的最后一页已经被我撕了。你相信我,我不可能让他杀你爹爹的——”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尽管在慌乱之中说得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明白,但留晚照原本空洞的双眼却稍微亮了亮。
她道:“你到底是不是造极峰的人?”
留影道:“我……”
留晚照道:“我只想听你说真话。”
留影道:“我是。”
留晚照道:“那振远镖局给十三叔的那把刀,和你有关吗?”
留影道:“我也没有想杀留飚。这只能怪他的寿辰就在最近,我只是想让留家堡发现星辰针,所以这才……其实那把刀的机关,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留晚照道:“不一定?那如果十三叔真的死了呢?”
留影道:“他并不是你的父亲。”
留晚照眼里才亮起不久的光又暗了下去,道:“他是我的叔父。”
留影道:“可是——”
可是留鹤山年岁已高,怕是也不会再有多少年活头,下一任的留家堡主虽还不知是谁,然而留晟与留飚皆是留家的一流高手,显然有着竞争关系,若是留飚身亡,留晟日后继任堡主的可能也就更大,留影不明白留晚照为何会这般愤怒。他本想说“我绝不可能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但一见留鹤山也站在一旁,遂将这话咽回进肚里。
留晚照霍地退后了两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留影。
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在场诸人听了他这番话,也是大为震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全是被欺骗了这么多年的愤怒。留鹤山倒是面无表情,只“呵呵”笑了两声。
留晚照在沉默中一惊,她自幼在堡主身边长大,对堡主的性情十分熟悉,知道他如今必是已下定了决心,要用最严厉的刑罚对付留影。
她长叹了一声,“唰”的一下,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抽出腰间长剑,一招“一剑两断”挥了过去!
长剑划过留影的咽喉。
血花四溅!
只听四周纷纷低声惊呼,包括危兰与方灵轻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留晚照会有这样的举动,便来不及阻止。
留晚照的武功本不如留影。
然而留影防备了在场所有人,唯独没有防备留晚照。鲜血从他的喉咙里飞溅出来,他在血色里看着留晚照的面容,茫然地眨了眨眼,倏然间想起的居然是适才危兰与他的对话里所说的那一声“方姑娘”。
羡慕,不甘,以及不解。
这种种情绪,在瞬息间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
——为什么危兰会无所谓方灵轻的身份。
——原来晚照对自己的感情,还不如危兰对方灵轻的感情吗?
他最后笑了一下:“你恨我骗你吗?”
话落,他还没有等到留晚照的回答,已倒在了地上。
响起了“砰”的一声。
留家堡众人毕竟与他有着数年的交情,见状心下叹息,反倒都不再言语。
留晚照的目光再依次望向留鹤山与留晟、留鸿信等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留鹤山本担忧她会因为此事伤心过度,见她能这般干脆利落地杀了留影,欣慰道:“你与我们都始终不知他身份,你被他欺骗,也不是你的过错。”
留晟虽觉目前造极峰的阴谋还未彻底查明,留影就这样死去,断了许多线索,实在可惜,但也没说什么。
留鸿信的心里则有些隐隐不安。
危兰与方灵轻对视一眼,都蹙了蹙眉。
留晚照在这时缓缓地走到留影的尸体旁边,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道:“我是恨我自己。原来这么多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言罢一笑,剑光再度一亮,她直接将长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晚照!”
无数人大惊之下,迅速掠了过去。
留鹤山第一个揽住她倒下的身体,同时与留晟、留鸿信一人用一只手掌贴上她的后背,给她送去源源不绝的内力,却见她脸上犹有浅笑,双眼徐徐阖上,很快就没了呼吸。
内力救不了她已经死去的心。
自然也救不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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