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不是造极峰中人,方灵轻岂有不知之理?
她却偏偏要装糊涂,纯粹是为了好玩。尽管她看来,对方既为名门正派弟子,听到有人把自己当做魔教教徒,恐怕定会勃然大怒,她也全无所谓。
看对方生气的样子,那可就更好玩了。
谁料书生脸上不但不见丝毫怒色,反而笑了起来,道:“虽然姑娘你所言有误,不过倒还真是……这《小孤山》一诗中,既有‘留’‘澜’‘如’‘危’与‘渺宇观’等字,又有‘造极峰’这三个字,也还真是有缘。”
方灵轻挑了挑眉道:“有缘?彼此打了两百多年的缘吗?”
书生道:“能够纠缠两百多年,确实也是一种缘啊。”
危兰听到这儿倏然一笑,看了方灵轻一眼,道:“是啊,确实是有缘。”
方灵轻只觉书生的话十分合自己的心意,听完危兰的话更觉欢喜,看这名书生终于顺眼了起来,道:“你到底是谁啊?”
书生刚要回答,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不远处走来两个身着捕役服饰的汉子,神情严肃地询问此地发生了何事。原来在这蛇山里游玩的普通百姓不少,他们听到了这儿的动静,不敢走近,都匆匆忙忙去报了官,这才将捕快引来。
书生起了身,走上前,先拱手行了礼,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枚篆刻着“侠”字的令牌,道:“这儿没什么大事,是我们几个朋友闹着玩,让诸位误会,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那两名捕快惊道:“阁下是?”
书生道:“在下渺宇观弟子,姓曲,名枕书,行三。”
听到这个名字,危兰和方灵轻均略感意外。
虽早猜到了他必是渺宇观的弟子,然而渺宇观也同侠道盟其余四大派一样,门人子弟不计其数,其中最出名则要属掌观傅道虚的九名亲传弟子——江湖人称“渺宇九剑”的九人最有名气。
而在这九人中,除了老七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老八老九则都是垂髫的幼童,其余六人年纪最轻的也都已经满了二十岁,学武的时间不短,想来必然个个都是高手。
哪晓得今日一见渺宇九剑中的三侠曲枕书,竟就这点微末武功?
危兰的教养让她不好意思把心中疑问说出来。
方灵轻可不管那么多,待那两名捕快离开之后,她直截了当地道:“大名鼎鼎的曲三侠,原来武功居然差到连几枚暗器都接不住的地步了?”
曲枕书道:“怎么会是几枚?明明至少也有二十多枚的样子吧?不过若是平常,我或许应该都能接得住?可惜今天我的运气不太好,正碰上我内伤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多谢两位姑娘仗义相助了。”
这就能令危兰和方灵轻稍微理解了。
大概是他在不久前曾与一位武功顶尖的敌人战斗过,才受了重伤?
危兰道:“曲师兄哪里话?若非我们的缘故,你也不会遇到此事。”又问:“不知曲师兄之前是为谁所伤?”
曲枕书道:“不是被谁所伤,是我自己之前练功夫的时候,不小心练岔了,内力才受了点损伤,再过两天就好。”
危兰一听这话,又有点奇了。
曲枕书见状道:“危师妹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危兰笑道:“本盟五派各有所长,但若要以内功而论,当以贵派为尊。听说贵派的内功《归根经》甚是博大精深,且讲究的是如流水自然,循序渐进。练了此功,不但终其一生都绝不会走火入魔,就连练岔也不是很有可能?”
曲枕书道:“这怪我,这怪我,我平时花在练功上的时间太少太少,修习内功的进度本来就比我的同门们差上一大截,但若是偶尔练到我感兴趣的地方,我又容易钻牛角尖,这才……但本派的内功确实是精妙无比,不然,我刚才中了毒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将毒素从体内逼出。”
他顿了顿,又开颜笑道:“我的武功是很差劲,不过也就我一个人这么差劲。我大哥和我五妹可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我二姐和我四弟、六妹、七弟也都强过我不少。”
本来,危兰与方灵轻一直在心里为他找着各种理由,始终不太相信曲枕书身为傅道虚的亲传弟子,闻名遐迩的渺宇九剑之一,会是武艺低微之人。
却不想,反倒是他自己先承认了他的武功确实不高,态度相当坦荡。
方灵轻噗嗤笑了,道:“那你很厉害嘛,居然还能比你八师妹和你九师弟强。”
这句话显然不是称赞。
好歹曲枕书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倘若连两个小孩子都比不过,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曲枕书笑道:“我八妹和我九弟再练个几年,也肯定能超过我了。”
方灵轻道:“你刚才说,你平时花在练功上的时间很少,这是为什么啊?”
曲枕书道:“因为我更喜欢读书。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如此有限,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上。”
方灵轻道:“那你干嘛还要学武,不去科举做官?”
曲枕书道:“读书和练武,我更喜欢读书;可是官场和江湖,我却更喜欢江湖。”
危兰听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动,忽问道:“那么在曲师兄看来,官场和江湖有何不同之处?”
曲枕书道:“不同之处?那太可多了。”
危兰道:“侠道盟的江湖和国朝的官场,也是如此吗?”
这个问题,大多数人听了恐怕都会糊里糊涂,不明所以。曲枕书闻言却忽地一顿步,转首端详了危兰一会儿。
随后,他才笑道:“这倒是个好问题。家师曾说,江湖只有一处,但它深不可测,能包容万千,因此世上每个人都能发现它不同的模样,就看你心中最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江湖了。”
危兰眸光微闪片刻,旋即了然一笑,朝着曲枕书抱歉行了一礼,道:“多谢曲师兄赐教。”
曲枕书道:“我只不过转述家师所言罢了。我读的书虽然不少,但懂的道理比起家师来却太少。”
从他这番话的口气便可听出,他极是尊敬他的师父。
方灵轻忽也问道:“你读书的时间多过你练武的时间,你师父也不生气吗?”
曲枕书道:“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作奸犯科,读书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师父为什么要生气?”
方灵轻听罢有一阵没出声,默然沉思少顷,眼眸多了几分复杂神色,突然又笑道:“可是……江湖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武功这么低,与你的师兄弟姐妹一同出门,就不怕拖累了他们?”
曲枕书道:“只有武功,没有脑子,那是莽夫,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不无自得地道:“我的同门自然都很聪明,不过我还是觉得我比他们更聪明,我们一同出门时,遇到什么事了,往往都是我更有急智。”
方灵轻道:“你可真会自夸。”
曲枕书道:“这怎么能是我自夸?我刚刚称呼这位姑娘为‘危师妹’,你们都没有反驳,看来我是猜对了——还不足以为说明我的聪明吗?”
危兰笑道:“还未请教曲师兄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曲枕书道:“你腰间佩剑,自然是会武功的,那你的朋友应该也是江湖中人。方才在黄牛楼,你的朋友拿出陶埙吹奏,这就让我想到了烈文堂的危堂主。不过……据我所听过的关于危堂主的传闻,她似乎不太像,倒是听说危姑娘有位朋友,是如今在江湖上初露头角的游侠云青,所以我就大胆这样猜了。”
方灵轻听到最后两句,皱了皱眉道:“连你也知道云青这个名字?我现在这么出名了吗?”
曲枕书道:“和有名的人在一起,的确是很容易出名。”
而危兰与杜铁镜都是江湖中极有名的人。
危兰遽然道:“那曲师兄认识的人,也一定很出名。刚刚在黄鹤楼被绑住的那位姑娘是谁?”
曲枕书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危兰微微一笑道:“曲师兄方才说,只有武功,没有脑子的,那是莽夫。危兰自认为还不算莽夫。”
曲枕书登时又笑了起来。
因为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行走,此时终于又回到了黄牛楼。已在楼中等待了许久的陆廷仁见他们三人神色都如此轻松开怀,赶紧迎了上去,询问可是查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方灵轻道:“高兴的事情没有,奇怪的事情却有。”
她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给说了出来,又看向曲枕书道:“她不叫云青吧?”
曲枕书笑道:“她不叫云青,她叫孟云裳。”
——渺宇九剑之中的老六孟云裳。
这个答案倒在危兰与方灵轻的意料之中。
曲枕书道:“起初我还真以为她被敌人所擒,担心了一阵,但一听危师妹说,敌人把她叫做‘云青’,她还默认了,我就知道事情有蹊跷。稍后你们在打斗中,我向她发出暗号,她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管她,这就更说明她落于敌手,乃是她演的一场戏。”
他言罢一顿,揉了揉眉心,又悠悠道:“可是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要想一想了。”
方灵轻哼了一声,道:“你还说你聪明呢,这还要想吗?我都已经猜出来了。”
曲枕书道:“哦?云姑娘你猜出什么来了?”
方灵轻不答,转头看了危兰一眼。
危兰笑道:“我大概也猜出来了。”
曲枕书越发好奇了,道:“好,两位姑娘都比我更聪明,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方灵轻道:“你刚才说,游侠云青近来在江湖上初露头角,有了些名气,很多人都晓得我,也晓得我是危兰和杜铁镜的朋友。”
危兰道:“而最近因为一件事情,有不少人都在找杜大侠的麻烦,包括刚刚那位周典周大人。”
方灵轻道:“他要是听说我在附近,岂有不把我抓起来审问的道理?”
曲枕书“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这不能解释我六妹为什么要假冒云姑娘你的身份。除非,她也知道了你们所说的那件事,她也想要管一管那件事。”
——然而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危兰与方灵轻再次对视了一瞬。
方灵轻道:“那就要问一问孟六姑娘了。”
危兰道:“她如今去了何处,应该会给曲师兄留下暗号吧?”
曲枕书道:“你们想去见她啊?”
危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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