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最终还是回忆叙述了起来。
不然,她发觉关驰景恐怕会一直唠叨下去。
关驰景在听她说话之时安静了下来,只时不时插一句询问,直到听她讲完,方沉吟道:“原来如此,你是看出他的内功深厚,但招式不行,所以才拼着自己受伤,近了他的身,希望用奇招制服了他,谁料他突然开启地下机关,你全部功力集于剑刃之上,轻功打了个折扣,这才落了下来。”
危兰点点头。
她只是讲了她与赵文元各自出了什么招,并没有说自己出招的想法,关驰景却能够借此分析出自己的意图,确实是有本事的。
关驰景认真想了半晌,又道:“你这个打法,就是太顾前不顾后,似乎只想着攻,没想着守。就算没有地下机关,你这样子与人打架,也危险得很。”
危兰淡淡一笑,道:“这确实是我的缺点。”
她与任何敌人交手过招,都太过于拼命,攻招远远多于守招。
这是她改不了的习惯。
关驰景道:“这只是你的武功特点,这世上没有任何武功路数是完美无缺的,得看在与人交手之时如何扬长避短。”
他一边说话,一边踱步,在狭窄的暗室里走了两个圈子,这才忽然停步,以双手作剑,对着空气打了起来,同时道:“诶,我们讨论一下,如果你把那招“一剪柳”换成了“千堆雪”,且只出九分力——”
他通过危兰方才的讲述,还原出了当时的情景,随后思考着所需说出了一个他所认为的最佳的出招方案。
危兰则并未与他探讨,沉默地注视了他好一阵,忽问道:“关师兄武学造诣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也会受伤被困此地?”
这是真实的疑问。
她听得出来,关驰景的方案确实甚妙。
关驰景毫不迟疑地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赵括纸上谈兵吗?”
危兰闻言微怔片刻,旋即忍不住笑了一笑。
渺宇九剑至今她已见过三位,曲枕书好文,孟云裳爱化妆打扮,都不是世人眼中江湖人应有的爱好。而关驰景痴迷武学,倒是终于像一个江湖人了,但这坦然承认自己武功不行的样子,果然不愧是曲枕书的师弟。
她问道:“关师兄觉得自己是赵括吗?”
关驰景摸了摸鼻子,道:“倒也没有那么差劲。但我不是赵括,却也不是白起。我的实战……算是中等水平吧。你的实战,比我强很多,只是——”他的眼中忽又露出几分疑惑来,“你真的是危门的危兰吗?”
危兰道:“你不信?”
关驰景道:“我师父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武人的武功特点与其自身性格密不可分。”
危兰道:“尊师的这位朋友是谁?”
能做傅道归的朋友,大概也是江湖武林中的一位前辈高手。
关驰景道:“是一位高人,名字我不能说。他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我大哥和我二姐的剑法,便是柔中带刚,连绵不绝。我听说不但你的武功与我大哥齐名,你的为人品性也与我大哥二姐齐名,可是……你的武功和你传闻中的性格,也差得太远了。”
危兰笑道:“关师兄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人品人格是可以伪装的,焉知我不是一个伪君子?”
关驰景挑挑眉道:“伪君子我其实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承认得如此爽快,我还是头一次见。”
危兰又淡淡笑了一下,手中的明月石的光亮逐渐变弱,她想她的确不应该算是君子。真正的君子大都性情平和,然而她自幼要强,做什么事都想要做到最好,甚至在更小的时候也如大多数同龄人一般,遇事容易冲动。
直到后来年岁渐长,她需要为本门的师弟师妹们做榜样,需要代表危门行走江湖,她得守更多的规矩,她的性格才修炼得冷静稳重。
可是她的武功却没有改变。
她一旦出剑出招,依然喜欢去拼,依然很多时候都不顾忌自身安危。
她晓得她自己不能算是真正平和的人。
而这或许也是她喜欢与方灵轻待在一起的重要原因。
明月石的光亮终于彻底熄灭,她再度想到方灵轻,又心绪不宁起来,不禁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关驰景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哎呦”了一声。
危兰打燃第二枚明月石,问道:“怎么了?”
关驰景道:“你知道赵文元为什么不杀我吗?”
危兰问:“为什么?”
关驰景道:“之前我为了调查一件事夜探赵府——”
危兰道:“这件事和紫衣社有关吗?”
关驰景道:“紫衣社,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的。我要查的这件事挺复杂的,既和这位赵大人有关,也和南京应天府的知府有关,所以我和我五妹约好,她去南京调查,我来徽州调查——”他说到这儿,见危兰的神色微动,狐疑道:“危师妹,你想说什么?”
南京应天府知府卢通海,此人的名字,也在那本名册上。
而他和赵文元也是那本名册里官位最高的两名官员。
危兰沉吟道:“关师兄请继续说。”
关驰景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最后我被他发现,与他打了一场。只是他要向我问些问题,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他不能杀我,就封住了我的内力,把我关在这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痕,“这就是他审讯拷打我的痕迹。但他并不知道我是渺宇观的弟子,也不知道渺宇观的内功“归根功”的奇妙之处,再给我几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恢复功力。我本是打算,等到那时候他若是再来找我,我就趁他不备,暗算于他,反正我都危在旦夕了,我也不用再讲什么光明正大,谁知道你下来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和我不同,我是真的输在了他的手里。而你呢,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启地下机关,你再继续和他打下去,说不定输的是他,所以他肯定对你有惧意,我担心他不会再来这里。”
如果他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饮食,那么他们最后的下场。
必然会变得如同那两具白骨一般。
危兰望了望头顶的铁板,道:“赵文元是怎么出去的?”
关驰景道:“你要是用手摸一摸,会摸到一个凹下去的小圆槽,赵文元是用钥匙插进圆槽,才打开的地门。除此之外嘛,恐怕没有别的机关了吧?我已经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多遍。”
危兰道:“能直接破开它吗?”
关驰景道:“我研究过,那是千年烈焰铁,传言中坚不可摧的神铁,我反正破不开它。危师妹能吗?”
危兰道:“我不能。”
千年烈焰铁之名,她也听过。
甚至还曾经亲眼见过。
当初她与方灵轻、杜铁镜、留烟霞、楚秀、留影一同前往“百炼钢”铁铺,燕玉龙开启了机关,将他们困在屋中,是杜铁镜一棍破开了烈焰铁。
说明此铁并非真的坚不可摧。
只要有顶尖的武功。
就能破开它。
就能破开世间一切障碍。
关驰景遽然又道:“哎,你说赵文元的武功是怎么回事?明明他的内功如此深厚,像是练了几十年功夫似的,刀法招式却又那么糟糕,不应该啊。”
危兰沉默。
这也是她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她本有怀疑过,赵文元的武功是否与《六合真经》有关,然而《六合真经》再神奇,也只能迅速提升一个人的功力,不可能让一个原本不懂武功的人立刻拥有深厚内力,变成高手。
况且《六合真经》的内容如此深奥,赵文元的武学造诣既然不高,又如何看得懂?
赵文元的武学造诣不高,危兰却是相当有武学天赋之人。
一想到《六合真经》,她又有些心动。
最初她认为《六合真经》既不属于自己,那自己就绝不能将其占为己有,然则根据终南山断崖谷底“小孤山”里的墙壁上的文字所述,真经里的武功本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学的——只不过若是不能将六卷真经的内容融合修习,过了数年,定会走火入魔。
武功重要。
生命更加重要。
关驰景叹道:“看来我们目前是真出不去了。我和五妹约好了随时联系,如果她在南京接不到我的信,肯定晓得我出事了,也只有等她来救我们了。不行不行——”
他突然又皱起眉来,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担忧,“虽然除了大哥之外,就属五妹的武功最好,但也不一定好得过你,连你都落到这儿来了,要是五妹她……”
关驰景在险境里担心着自己的师妹。
危兰则不由得担心起了方灵轻。
她先前让方灵轻带着名册离开赵府,为的就是保护方灵轻的安全,可是一旦天亮,方灵轻等不到自己的信号,再次进入赵府想办法相救自己,中途也遇到了危险……
危兰心底微微一颤,又一次望向头顶铁板。
——如果自己能够离开这里。
——如果自己能够变成顶尖的高手,破开世间一切障碍。
武人的武功特点与其自身性格密不可分,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危兰与人交手之时,剑招往往狠辣凌厉,攻多于守,有时候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她想,这是她的毛病,改不了。
她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后悔。
纵然练了真经里的武功确会走火入魔,那也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谁知道这数年里会发生什么?
危兰倏地一笑,骤然语气郑重道:“关师兄,我想练一会儿功,麻烦你为我护法。”
关驰景“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危兰盘腿坐于地面,阖上了双眼。
而她既练起了功,她自然也就将手中的照明工具收回。
四周一片漆黑。
天边的月光照不进这间地下暗室里,却能照遍长街上的每一座楼屋,每一株树木。良久良久,方灵轻从街尾的拐角处出现,踩着地上的斑驳月影,径直前往了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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