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萧雨歇召集了山上所有弟子,将此事简单地说了说,旋即下令,众弟子分为两人或三人一组,前往城中各个地方查探那名叫做角田煌的倭寇的消息。
谁去什么地方,她都一一安排妥当。
方灵轻悄声询问关驰景,道:“你们渺宇观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由萧师姐做主吗?”
按理说,萧雨歇上头还有四个师兄师姐,蔺远照和江上雪最近不在山中,就不必再提,可是曲枕书与关驰景这会儿还在场呢。这江湖门派,长幼的规矩一般都极其严格。
关驰景笑道:“本门的事务太多太杂,桩桩件件,千丝万缕,我和三哥六妹都是处理不来的,这可比学武要难多了;大哥二姐倒是有这个本事,但他们是一对闲云野鹤,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谁都是俗人,他们也最讨厌俗务;七弟的年纪不大,八妹和九弟就更小了,况且他们的兴趣好像也不在这上面。所以,没办法,平时就只能有劳五妹帮着师父管一管事了。其实最近几年,师父也没怎么管,都是五妹一个人辛苦。”
正在关驰景说话间,萧雨歇已经下完了命令,众人旋即有条不紊地出发。
同时,曲枕书拿了一幅铜仁府的地图交给危兰和方灵轻,道:“危师妹和云师妹就去这两条街看看吧。”
大概是考虑到危兰和方灵轻初来铜仁府,人生地不熟,他们给危方二人选择的这两条街并不偏僻,乃是繁华闹市,很容易就找到。
而此地的店铺多,人也多,男男女女,炫服靓妆,与百花争奇斗艳。道路两旁楼肆林立,碧瓦映日,各种吃食的香气从这些店铺里飘散出来,既有烧肉的咸香,还有糕点的甜香。
方灵轻才到街口,目光先望了望左边,又望了望右边,笑道:“这地方真是热闹,倘若我们不是出来调查事情的,我倒真想在这里多玩上一会儿。”
危兰道:“现在也可以啊。”
方灵轻偏头看向她,挑着眉没有说话。
危兰笑道:“我以前的日子,要么是练武,要么是处理危门的事务,再要么就是到江湖里去调查烈文堂接到的案子,几乎不曾闲下来玩过,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累。是你教给我,不必时时刻刻都把弦绷得那么紧。如今角田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我们便一边在这条街上逛逛,一边打听消息,也没什么不可以。”
方灵轻闻言也笑了起来,道:“那是因为从前我爹爹让我办的事,大多数我都觉得没什么大意思,我才会一边做事一边玩,反正凭我的本领,我再怎么玩,也不会耽误事。但现在我做的事嘛,我倒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危兰道:“既然做的是有意思的事,那么就更应该放轻松一些了。”
方灵轻的眼眸亮了亮,点点头道:“有道理。”
她当下跑到了旁边的一家渴水铺子,买了两碗林檎渴水,同时向那老板询问,从去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现哪位外地人在铜仁府住了很久的,又或者有没有觉得哪位陌生人比较奇怪?
随后她听完老板的回答,拿着那两碗林檎渴水回到危兰身边,把其中一碗递给了危兰,道:“他说没有。走吧,我们再到前面去打听。”
于是乎,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有时遇到喜欢的小玩意就停下来多看一会儿,或者买上两样。
的确十分轻松。
方灵轻从前最担忧的那些道义的束缚,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在最近这些日子,她心中常有天高海阔之感。
她捧着渴水喝了几口,曾经和危兰的那个赌约又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不由得默默心想,倘若这就是做游侠的感觉,好像倒也不错。
她对“侠”这个字,已不再那么抗拒。
而正思索间,两人来到一家客栈,找上了客栈的老板与伙计。
一名店伙计听完她们的询问,思考了半晌,道:“我们这儿是客栈,来我们来这儿的客人肯定都是外地人,但他们在我们这儿住的时间都不长,几天或者十几天,长期住的太少。不过要说奇怪的人嘛,倒是有一个……”
方灵轻道:“谁?”
那店伙计伸手指了指她们的身后。
在客栈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他的衣衫打着几个补丁,人也不修边幅,看起来甚是邋遢,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据沙鹰的交代,角田煌的年纪大约在三四十岁左右,绝不会是一位老人。
果然她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寻到线索。
危兰却还是问道:“他怪在哪里?”
那店伙计道:“他不是外地人,自我在这家店干活起,好些年了,我就偶尔会看到他在这条街闲逛。我们这里虽然是客栈,但卖的酒那是一绝,所以他有时还会来我们小店打二两酒,吃点小菜,和客人们闲聊几句,听他说他的家就在铜仁府。可是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出门去早市买菜,居然看见他前面那条街的亭子里睡觉,这还不奇怪吗?”
方灵轻道:“也没有多奇怪,说不定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方灵轻只是随便一说,危兰一听则微微蹙了蹙眉。
她再观察了那老者片刻,忽又向那店伙计问道:“你知道他家里都有哪些人吗?”
那店伙计摇摇头。
危兰便不再问,迈步就要往老者的身边走。
方灵轻却不动,还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道:“你是担心他的家里确实出了事,才会迫不得已睡大街,所以想去帮帮他?”
危兰道:“是。”
方灵轻思索了会儿,道:“以前我除了偶尔下山办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造极峰,很少来这市井之地走上一走,所以也是如今才发现,这世上穷苦有难的人,原来远远比我想象得多,你不会都要一个个帮吧?帮得过来吗?”
危兰毫不犹豫地道:“当然帮不过来,那就见一个帮一个。”
她稍稍顿了顿,随即续道:“轻轻,你不是说过,你如今再看到无辜百姓受苦或者枉死,会觉得不开心吗?我也是一样。而天下苦难的人那么多,我们偏偏遇到了其中一部分,这也算是一种缘分,所以如果我们帮了他们,他们的苦难能够得以解决,我们的心情也能够好上一些,倒也算不辜负了这种缘分。”
言罢,她对着方灵轻笑了笑,转身向那老者走去。
方灵轻望着她的背影,沉吟少顷,倏地轻声一笑,喃喃自语道:“你的话好像一直都挺有道理。”
如今既然已经彻底离开了造极峰,方灵轻行于江湖之中有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愿意一直走下去、以后也不会后悔的路。
但她从来没有因为危兰是她的朋友,便决定不做任何考虑地跟着危兰亦步亦趋地走。
只不过她最近有意地接触了许多人,有意地与许多人聊天谈话,仍觉得果然还是危兰的一言一行最合她的心意。
因此她抬起脚步,又再度追上危兰,与危兰并肩而行,很快走到那老者的面前。而那老者似乎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又闭上,显然对她们的到来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道:
“两个女娃有事?”
危兰温声问道:“请问老丈是铜仁府人吗?”
老者打个呵欠,点点头。
危兰犹豫了一下,她与这位老人素不相识,总不能直接就询问对方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那未免有些冒犯,正在思考如何委婉开口最合适。
方灵轻直言无忌,从来不怕别人生气,遂直截了当地道:“我们刚刚听这家店的伙计说,老丈你的家就住在铜仁府,可是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却看见你睡在街上的一个亭子里,所以我们想来问问老丈你,不会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吧?你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一帮你啊。”
老者闻言似是怔了片刻,这下彻彻底底睁开眼睛,打量她们一会儿,看见了她们腰间的佩剑,突然笑道:“江湖侠客,出来行侠仗义的啊?”
方灵轻指了指危兰,道:“她是,我不是。”
老者道:“为什么?”
方灵轻道:“因为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当侠客,有几个问题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老者听她这话说得有意思,眼里终于露出点兴趣,哈哈笑道:“那我觉得你还是别当了,当侠客没什么好的,烦得很。”
方灵轻道:“是么?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现在却有了点别的想法。”
危兰忽然笑道:“其实依在下看来,真正的‘侠’从来就不是自封的,所以是不是侠客,有时候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老者道:“唔,这话不错,但也不是由我说了算。那就罢了,我就不给你们的事情提建议了。”
方灵轻道:“那你的事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家里是不是出了变故?”
老者道:“变故没有,我现在最大的事是……我刚才睡得好好的,你们偏偏把我叫醒,而我一醒就饿,所以你们要是先请我吃顿饭,我就告诉你们,我昨晚为什么睡在亭子里。”
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何况危兰觉得这位老人很是有趣,也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她问道:“老丈想吃什么?”
老者见她答应得爽快,呵呵笑道:“放心放心,不讹你们,只要一壶酒和三个菜就行。”他把店伙计叫来,点完了酒菜,又道:“这儿的菜确实都不错,虽然没我家小七做得好,但也有颇为特色,你们两个女娃待会儿可以尝尝。”
酒是很快就端了上来,饭菜做好则需要一个过程。
老者先美滋滋地咂了两口酒,才总算说出了危兰和方灵轻好奇的事,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昨晚我家孩子居然带了他们的朋友回家,偏偏他们的朋友是我不想见的人。”
方灵轻道:“你不想见的人,为什么啊?那个人跟你有仇吗?”
老者道:“没仇,我不认识她,但我不喜欢她家那几个长辈,也就不想见她。”
危兰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方灵轻。
诚然,她知道老者说的这个人绝不会是轻轻,但在这一刹那间仍是不免想到,“方灵轻”在侠道盟中的待遇亦是如此。
明明侠道盟里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她,他们还是对她厌恶至极。
仅仅因为她是方索寥的女儿。
她忍不住道:“这对于那个人而言……并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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