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的五千人马很快进至新城,得报:契丹军队已经包围了定州,军旗蔽野,兵马极多!李存勖判断,凭手头这点儿兵力北上,胜算不大,便暂停了前进,等待李嗣昭的昭义军的到来。
已在定州城外扎下大营的阿保机,也听说了镇州方向有一支援军开来,不过走到新城就停下了。这支晋军为什么不敢来?阿保机判断应该只是晋军一支孤立的小部队,正好灭了它立威。于是这位契丹皇帝便分出一万骑兵,由自己的小儿子耶律牙里果指挥,去进攻新城的晋军。
正月十三日,新城的晋军接到探马急报,说有数不清的契丹大军向新城杀来,前锋已到达距新城不过十余里的新乐,正在跨过两地之间的唯一天然路障——沙河!
探马带来的情报并不精确,夸大了契丹军队的数量。这个带有水份的情报,引爆了恐惧。新城的晋军本就兵力单薄,此前又听到流言说:阿保机此次南下非同以往,契丹兵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幽州、涿州都没能守住,何况这小小的新城?与此同时,南边也有战报传来。梁军主帅戴思远乘着李存勖北上的机会,又发动了反攻,据说已经打李存勖的新总部魏州!
两份情报重叠,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过度惊恐之下,晋军开始出现逃兵,各级军官对逃兵严厉惩戒,抓到就杀,仍不能完全阻止逃亡。这样一来,晋军在河北战场就变成了两面受敌,中间还夹着一个一时消化不掉的硬核桃,战场形势比较危急!
李存勖身边的多位将领向李存勖建议道:“如今契丹蛮子倾巢出动,人马太多,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而且听说梁军也已侵入我腹地,最好回师南下,先保住魏州根本要紧!”有人甚至建议:“不如让阎宝解除对镇州的围攻,全军暂时退入井陉,依太行山之险而守,就可以保证安全。”
这些人的意见极不对李存勖的脾胃,自从他出道以来,一向是我往敌逃,哪有敌往我逃的道理?但看到众将异口同声,李存勖也不敢完全逆军心而动,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这时,上任还不久的中门使郭崇韬挺身而出,驳斥了众将的失败论调。
郭崇韬说:“契丹人受王郁的诱惑,完全是为抢夺金银美女而来。为小利而来军队哪会有必死的决心?近几年来,大王屡破梁军,声威震撼天下!哪能自己瞧不起自己?我料那契丹军队听说大王您亲自出马,胆子肯定被吓小三分!我们只要抓住机会,不要等其大军到齐,主动出击打败其前锋,后面的人也会被吓跑逃走!”
两派意见正激烈辩论时,李嗣昭率领的昭义援正好赶到。李存勖一喜,让李嗣昭进来,说说他的看法。李嗣昭坦然道:“越是大敌当前,我军越当有进无退!如果轻率在敌前撤退,士气极易崩溃,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李存勖大喜,一股英雄气涌上心头,大声向众将宣示道:“帝王兴起,自有天命!如果天命在我,契丹人能把我怎么样?我只用数万人便平定了山东,难道今天遇到一小撮蛮虏,就要躲着他们?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威临四海!”
晋王已撂下如此狠话,众将不敢再有异议,只能听命出击。李存勖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奋勇当先,让李嗣昭率昭义军作为预备队在后接应。
新城往北,有一大片桑树林。桑树林之北,有一片平地,平地的北边是沙河。从一座小桥过沙河再往北,就是新乐。从北而来的契丹军队,在四皇子耶律牙里果率领下已经过了沙河,正在沙河以南的平地上重新整理队伍。
契丹兵突然发现有晋军骑兵从南边的桑树林中涌出,迅速由少变多。他们没有一丝迟疑,就向着契丹军的方向杀来。契丹兵再一看那旗号:老天爷!不得了!来的是晋王李存勖!虽然契丹军队还从未与李存勖本人交过手,但关于这位晋王如何英勇善战、所向无敌的赫赫威名,早已传遍了塞北。
郭崇韬此前对契丹军队的断言得到了证实,契丹军队对李存勖的畏惧,其实一点儿不比此前新城晋军对契丹军队的畏惧小。耶律牙里果发现对手是晋王本人,马上来了个风紧扯乎,掉转马头往北跑!李存勖将军队分成两翼,像赶羊似的追上了去。
契丹军奔到沙河边,沙河上只有一座小桥,契丹兵刚才秩序井然地过来,问题自然还不大。现在一窝蜂地要回去,马上把桥给堵死了。绝大多数契丹兵只得选择从冰面上过河。但此时冰面冻得还不够结实,万马践踏之下,很快碎成了一河的冰凌,契丹骑兵纷纷跌落冰河中,被淹死、冻死、或踩踏而死!
一万契丹铁骑没经过像样的战斗,就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不但沙河中挤满了人与马的尸体,还有很多人被晋军俘虏,其中包括四皇子耶律牙里果!只有很少的契丹败兵渡河成功,逃往定州城外的契丹大营。
接到败报,阿保机大吃一惊。考虑到如果在定州决战,契丹军队有可能遭到李存勖与王都的内外夹攻,阿保机急下令解除对定州的包围,全军退往定州东北约六十里的望都县。
第二天,李存勖进至定州。王都急忙感恩戴德地出城迎接,在官邸设下盛宴,款待李存勖。宴席上,王都极力讨好李存勖,正多面受敌的李存勖,也非常需要义武军的支持。于是两人一见如故,酒杯一举,当即决定:让李存勖之子李继岌娶王都的女儿为妻,双方今后,亲如一家!
至于王都推翻王处直的行为,是否道德,就没人去深究了。正月十七日,李存勖率稍作休整的晋军离开定州,直逼望都,寻求与阿保机决战。李存勖亲率一千精骑,冲在最前面,担任晋军的先锋。契丹军队的先锋,由奚王秃馁率五千骑兵担当。
两军前锋一相遇,李存勖也不管对面的敌兵明显比自己这边多得多,就毫不犹豫地杀了过去,然后就一点也不意外地让契丹军队团团包围了。但是数倍于晋军的契丹兵,一直没法吃掉被他们困住的这一支李存勖亲军。
而李存勖率军英勇无比地左冲右杀,也始终突不出契丹军队的重围。这时李嗣昭援军到了,从侧面邀击,秃馁大败,被迫后撤,去与阿保机大军会合。李存勖则乘胜追击,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
前面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巨阵,阿保机的大军已严阵以待。真正大敌当前,李存勖停止了先前的莽撞,等待步军跟上来,依着一条河边布阵,让李嗣昭带骑兵掩护侧翼。布阵完毕,李存勖让全军保持阵形,向着契丹大军坚定地迎了上去。
这时,朔风夹杂着大雪,寒气逼人!就在被乌云遮蔽而一片昏暗的天地间,两支强大的军队正在迅速靠近!中原战场上的常胜统帅李存勖,与打遍塞北无敌手的不败神话阿保机,终于要在凛冽寒风狂啸下的华北原野上迎头相撞!
这是两大兵家高手的第一次面对面对决,也是最后一次。这场大战的结果就是:塞北的不败神话被打破,契丹军队大败。阿保机不得不扔下大营,放弃所有了辎重,和所有之前抢掠来的战利品,全军轻装北撤。李存勖指挥晋军,跟在阿保机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始终对契丹军保持着一定的压力。
老天爷好象故意和契丹人作对似的,接下来一下了十天的大雪。平地积雪厚达五尺,都差不多有一人高!天寒地冻,让撤退中的阿保机大军纵然骑在骏马之上,也根本跑不快,沿途苦不堪言!
本来,生在塞北的契丹人,应比长在中原的晋军士卒更耐冷才对。如果连契丹人都受不了,晋军岂不更惨?但是望都一战,晋军缴获了契丹军的氈裘、毳幕、羊马不可胜数。原本契丹人用来避风雪的帐篷,现在大多是晋军的战利品。原本契丹带来保暖的毛皮大衣,此刻正披在晋军士卒的身上。原本可以给契丹人提供大量卡路里的烤羊腿,也正在晋军将士的嘴里嚼着!因为李存勖追兵紧紧相逼,他们也不敢分出兵力去四周劫掠,弥补损失。
这样一来,契丹人就麻烦大了!他们也是人,如果不能保暖,同样也会被冻死。饥寒交迫的契丹大军只得一边北撤,一边留下了大量的人、马尸体,人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沮丧。
自从升任皇帝以来,契丹大军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悲惨状况。阿保机寒心了,他指着头顶苍穹,对老卢文进叹息道:“这是上天不想让我到这儿来!”李存勖只追到幽州便停下了。毕竟晋军也不暖和,也很疲惫,再追也会增加自己的损失。而且李存勖颇为吃惊的发现:契丹军队虽败不乱,不管处境有多糟糕,仍然是军容严整,一直保持了战斗力,决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打垮的敌人。
李存勖沿途查看了契丹军队留下的营地,虽条件简陋,但铺在地上的稻草,全都该圆的圆,该方的方,整整齐齐,一丝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