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存审一样,李嗣源也有一支长期追随其左右的亲随牙军。李嗣源亲军的前途,比当李存审的亲军更加远大,里面的很多人成为了后来非常显赫的人物。其中有一位猛将名叫高行周,是当年被刘仁恭暗算的原卢龙将领高思继之子。
在李存勖灭燕之战中,高行周兄弟被李嗣源收入了自己的亲军队伍。当时加入李嗣源亲军的,还有当时就已经很有名的勇将元行钦。李存勖很喜欢元行钦的骁勇,听说此事后,就要李嗣源把元行钦献给自己。李嗣源不敢不从,于是元行钦脱离李嗣源的亲军,加入李存勖的亲军,并改名李绍荣,成为李存勖最信任的心腹将领。
在与梁军的一次交战中,李绍荣身陷重围,怎么也冲不出来,脸上也中了一剑,血流满面,性命几乎不保。关键时刻,高行周杀入重围,把李绍荣救了出来。这次战斗,让李存勖发现:原来在李嗣源手下还有这么出色的勇士,可惜,上次要人时给漏掉了!
李存勖本来想再向李嗣源要人,可是上次已经夺走了元行钦,再开口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改变策略,私下派人去找高行周,以提供更高薪水和更好前途为诱饵,劝高行周到自己的亲军里来。
高行周却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回答道:“李总管用人,也是为了国家。为总管做事,和为大王做事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高家兄弟能够从大难中死里逃生,全是靠了李总管的大恩大德,怎能忍心背弃他!”于是,身为君主的李存勖,硬是没能从义兄那里再挖一个心仪的猛将过来。
从李存勖的角度看来,什么“为总管做事和为大王做事一样”,不就是胡说八道吗?要一样的话,我还用得着花心思挖人吗?不管李存审、李嗣源是不是自己义兄,也不管他们的一贯表现有多么忠诚可靠,只要他们手中握有自己不能掌控的精锐军队,这就是一种潜伏的危险。
除非,像李存审一样死了,他的亲兵被献出来,这些人“为总管做事”与“为大王做事”,才能算是真的一样了。以前对梁朝作战的时候,李存勖对于高级将领们这类能够提升整体战斗力的做法,不会有什么过度的异议。
但到了如今,虽然不能说是天下太平了,起码在李存勖看来,那最大、最难对付的狡兔已经完蛋,是到了削弱走狗实力的时候了,特别是那些资格比自己还老、特别能战斗的老将。
因此,从李存审这支亲随牙兵归属的变动,可以窥探到潜藏在表象下的另一个真相:就是挤掉李存审,不仅仅是郭崇韬一个人的胜利。对郭崇韬而言,这只是他在官场斗争中的一个阶段性成果。要是取得这么一点成果后,就骄傲自满,止步不前,那还能做什么大事?官场倾轧,好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郭崇韬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能乘胜追击,扩大战场。
同光二年初,李存勖即将在洛阳南郊,举行空前**的祭天大典。他要正式向老天爷报告,自己中兴大唐,已经成功。满朝文武都将参加这一盛典,人人以此为荣,个个翘首以盼。为了实现普天同庆,以及让更多的人得享天恩,李存勖还特意颁下了两道圣旨:
首先,要扩大宫廷内臣的编制。他要将朱温发起大屠杀后,逃亡于各地的宦官们,重新召回洛阳,安排工作。于是李存勖宫廷中的宦官,立即由五百余人扩充到一千多人。李存勖打算恢复晚唐制度,向各地派驻监军,现在就有了足够的人手。
其次,是允许散落于各地的大唐遗臣及其后人们,都来参加祭天大典。朝廷会酌情授官,让他们共沐大唐荣光,同享盛世太平!于是,一千多人拿着家谱赶到洛阳报到。一时间洛阳冠盖云集,场面颇为壮观。
就在这时,幽州送来了紧急军报:有一支契丹军队侵入国境,绕过幽州,已经深入到瓦桥了!这些契丹人的确太讨厌,怎么对付他们?李存勖问郭崇韬,他赶紧建议:既然李总管身体不好,那只有让李副总管出征了。当年在幽州城下教训契丹人的,不正是他们俩吗?
李存勖当即下令任命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梁朝降将霍彦威为副手,从幽州回来不久的宦官界大佬李绍宏公公为监军,统军北上去对付契丹人。这三个人联起手来当好朋友,与朝廷作对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的。
一尊大神被请走了,看来像李存审、李嗣源这样似乎很强大的对手,其实也不算很难对付。但是郭崇韬回头一看,除了李存勖身边那批伶人越来越得宠之外,大批宦官、新进朝臣,正在涌进。这些人也是潜在的对手,郭崇韬暂时没有放在心上。强敌都不怕,何况这些弱敌?
郭崇韬大展拳脚,为了自己和国家的事业,继续对有可能分割自己权力的官员们下手。由于敌人已经不同了,方法也就要有所不同。为了收拾这些晚辈,郭崇韬找到了另一个大杀器,是已经快要被淘汰的门阀制度。
自从他认了郭子仪当祖爷爷之后,掌管着人事部门的郭崇韬,便时时以名门世家自居,对于他不想任用的人,就以门第为由予以否决!对付这些人,郭崇韬常用的话是:“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但你出身这么低。我要是任用了你,岂不被名流耻笑?”这一招威力相当可观,堪称非常厉害的武器。
原先按照李存勖的承诺,有大批前唐的遗臣子弟来参加祭天大典,作为候补官员,等待授官。如果完全兑现皇帝的承诺,朝廷一下子就要增加一千多名,无功受的官员。这对于正常税收收入并不宽裕的后唐朝廷,并不是一笔可以忽略的开支。
何况这些人一来,还会挤占本来就稀缺的官位。郭崇韬还想用这些官职来安排那些有功的,和自己信任的能做事的人。由于唐末战乱,很多官宦世家家道中落。他们在穷困潦倒之时,早把能够证明家族身份的告身、敕书一类东西贱价卖给了别人。
很多辈份、族谱早已失真,多有违造冒认的。不说别人,郭崇韬自己就是典型的例子。郭崇韬以己度人,很容易想到:也许这些家伙,很多也是在冒认官亲。这条捷径我一个人走就行了,岂能让这么多人都挤进来?
于是郭崇韬决定,要狠狠打击这股冒名顶替的歪风。他让吏部对这些候补官员送来的告身、家谱等各种文件,必须严加考核。凡是有疑点存在的,一概不予承认。原先参加祭天大典的前唐官员子弟多达一千二百余人,最后通过考核,得以授官的才几十人。
这些被淘汰的候补官员们,为了拿到这个做官的资格,很多在私下里为了买通门路,都是花了大钱的。有一些人借了债,等当上了官,再来偿还。谁知道郭崇韬的一道指令,就让他们的所有花费都打了水漂!离开洛阳的大道上,到处可见因绝望而痛哭的候补官员。更有甚者,因为欠下的债太多,回去也是无路可走,只能躺在客栈里,等着饿死,口中共同诅咒着一个名字:郭崇韬!
被郭崇韬得罪的人,当然不只是这些被淘汰的、已经没有还手能力的候补官员们。他们只不过是权钱交易里面出钱的买家,李存勖身边那些收钱的卖家们同样被他得罪了。由于郭崇韬突如其来的横插这一杠子,使他们将封官许愿的承诺卖出去后,结果却没有兑现。即使这次没有损失,收钱就办事的声誉被破坏,以后肯花钱行贿的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多吗?
因此李存勖身边的伶人、宦官们,不断向李存勖说郭崇韬的坏话。这也怨不得别人,本来大家都是李存勖心腹,你何必那样多事,断别人的财路。郭崇韬用门第当武器,有时候威力巨大,但也有失效的时候。这里就涉及到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在张承业死后,为后唐的后勤出过大力的、原魏博度支使孔谦。
孔谦与郭崇韬挺相似,两个人都有才干,都为李存勖的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都有极强的权利欲,都是一心一意往上爬的主。当然不同的地方是郭崇韬大体上讲原则,孔谦则无视原则。因此郭崇韬很不愿让孔谦的官职,有接近自己的机会。
由于后唐面临的经济形势比较严峻,掌管收取天下赋税之权的租庸使一职非常关键。已经在魏博替李存勖筹措了好几年军需的孔谦非常自信,认为**论才,这个要职都非己莫属。既然郭崇韬由魏博的中门使升级成为了大唐的枢密使,那我由魏博的度支使升为大唐的租庸使同样顺理成章。
后梁的时候,租庸使是赵岩,朱友贞的第一心腹。这个职务很重要,很容易成为帝王心腹。郭崇韬自然很容易想到:如果让和自己一样既有才华又有野心的孔谦升到这个位置,对自己是一个潜在威胁。于是郭崇韬以孔谦门第低为由,推荐了与自己关系良好、为人正直谦让,但原先并不管账的张宪当租庸使,孔谦只得到了一个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