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日。
清晨,占子然是咳醒的,昨天他在书房不小心眯过去了一会,就是那会着的凉。
齐乐觉得奇怪的很,占子然少时身体十分康健。
和占老爷吵十几个回合,不带大喘气。
砸几个花瓶,心情舒畅。
熬夜几个通宵,第二天照常上学。
现在呢,要是没睡好,一整天都会蔫巴巴。
短短一年半,好端端的少爷就变成了一个病秧子。
占子然也苦恼,他现在动不动就风寒发热。
咳嗽也一直反反复复,偶尔四肢无力,晚上莫名发烧说胡话。
占子然起了床,的确有些发热,坐在书桌前喝了点白粥。
今儿他倒是没想大鱼大肉,身体不舒服,想到油腻就犯恶心。
管家从外面急冲冲进来,都没敲门,齐乐皱眉头,赶紧把门关上,以免寒风进来。
占子然抬起头问:“怎么了?”
管家气都没喘过来,双目通红:“那货,那货让人劫走啦!半道上,都快要到海城城门了,就硬生生被劫走了!”
占子然愣住了一瞬,然后强自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问:“谁劫的?城外山匪?赶紧报警啊!”
“不、不是。”管家口干舌燥,捧起桌上的茶水一口灌下。
齐乐焦急,又问:“那是谁啊?黎烨吗?不可能啊?总不能身份都不知道吧?蔡管家,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管家表情也很惊疑:“被劫后,有个机灵的工人就跟着那伙人,一路跟进了城,最后……到了……”
“哪儿?”占子然也要被急死了,说话大喘气要死人的。
“莫家別馆!”管家终于把话说完。
虽然说到莫家,占子然第一想到的就是莫叙,但是立刻就撇除他,现在莫家当家的是莫大少爷。
占子然茫然歪头,发丝滑落,他伸手撩了起来,不解道:“啊?莫家?为什么要来搞事?咱们和他们无冤无仇……”
“不是莫家大少爷,是、是莫家二少,”管家似乎很忌讳,说的有些小声。
莫家二少?有这个人吗?现在莫家就只有三少和大少……
等等……
难道……
说到莫家二少,当真有,按照年龄来算,那二少就是莫家老爷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占子然艰难道:“你……你是说,莫叙?”
占子然又急急道:“他不是在国外吗?”
管家点头:“我才探听到,他昨日回国了,现在住的,就是莫家別馆。”
占子然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捧着茶杯的手指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颤动起来,指节握着杯壁泛白。
“他回国……就回国吧,他拿我的货物做什么?”占子然口干舌燥。
齐乐担心的说:“我听说……我听说莫少爷现在不太好说话。”
占子然身上发热,白衬衫里黏腻的冷汗吸住布料,有些难受,有气无力道:“我也知道啊……”
“那现在怎么办?”齐乐急的团团转,“今天一大早咱们的商行就要开业,一些相信咱们的老客户都预约定制西装,我们正等着这批料子……”
占子然不光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还觉得胸中一团火焰,烧啊烧啊。
他连咳了好几声,突然猛烈一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得,满脸呛红。
齐乐登时慌了,赶紧过来给占子然顺气。
好一会,占子然才缓过劲儿来。
齐乐刚刚隔着里衣拍到占子然的背,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这时候碰了碰他的额头。
“啊,少爷,你头好烫,是不是烧起来了?”齐乐立刻起身,想要去找大夫。
“别去,只是有些受寒,喝点热水就下去,那些大夫开的药太苦,我吃不惯,”他猛灌一口凉水,整个人清醒不少。
占子然喘息了一阵子,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眼想了一会。
“去,给我喊两辆车来,”仿佛下定决心,占子然猛然张开眼睛,起身,套上了外套。
“去哪儿?”
占子然被问到这个,刚刚积蓄起来的勇气泄了一般,有点颓然的说:“还能去哪儿,去莫家別馆。”
齐乐吞了吞口水:“真的要去?”
占子然无奈道:“我和他原来是同学,总要给我几分薄面……或许搞错了也说不定?”
莫叙回来这事儿这天在海城被传的沸沸扬扬,他刚回来就住进了莫家別馆,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莫家的莫叙一直在莫家就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可莫家別馆可是新建的洋楼。
在这灰扑扑的矮房子群中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雕花铁门,红瓦白墙,大窗户高围墙,连墙面都是彩纹花砖。
听说里面的家用全都是舶来品进口货!
当初莫老爷花了大价钱找了几个洋人建筑师建成,择算价格能买好几个莫家大宅。
结果莫叙刚从外国回来,就住进去,甚至听说莫老爷子还亲自到洋房嘘寒问暖。
坐在黄包车上的占子然听了个仔细,心中也同样困惑。
人力车夫不如汽车来得舒服,会上下颠簸。
占子然胃里翻腾,他闭上眼睛,缓解这种难受。
占家离莫家別馆有些距离,车子摇摇晃晃,齐乐的黄包车就跟在后面,也不担心有危险,占子然便闭着眼假寐。
恍恍惚惚间,占子然总觉得自己回到了第一次见莫叙的时候。
那天莫家大少爷的生日宴会,同是富家子弟,他自然也来了。
占子然和谁都玩得开,嘻嘻哈哈到了深夜。
深夜,本应该差不多差不多散场,但是几个少爷却道没有尽兴,想要继续下一场。
占子然每日在家被管束,有得玩,自然高兴的答应。
酒水喝多了,他起身去上厕所。
莫家宅子很大,他在交错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莫大少说的走廊尽头。
越走他心中就越着急,尿意就像是洪水,挡都挡不住。
他一边让自己沉住气,一边四下张望有没有佣人。
占子然张望时,看到了站在走廊边上的人影,他快步走过去,嘴里问着:“离这里最近的厕所在哪里?”
他刚走近,看清人影的脸,脚下顿住。
灯光很暗,对方像是一尊瓷娃娃,挨在栏杆,手里抱着一本书,文静而清冷。
对方看到他走过来时,抬眸,能从依稀的光影中看到他睫毛的垂影,像是林间隐隐绰绰的竹叶,在风间微微颤动。
占子然自认为长得好看,甚至有人说他要是再矮点,就可以出嫁当新娘。
虽然说这话的人被他揍了一顿。
可他此刻想的是————若是新娘都像是眼前人这般,他拍马也做不了新娘啊。
占子然虽然被眼前人的容貌怔住,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因为此刻尿意更是汹涌而来。
对方给他指了指,占子然不敢大意,赶紧转身跑了进去,等他回来时,对方还在原地。
占子然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喝的迷迷瞪瞪的他竟就这么上前去想要搭讪。
“小姐,我看你一人在这也是无聊,不如和我过去喝一些,想来莫大少爷不会怪罪。”
占子然自以为自己此刻英俊潇洒,含情脉脉。
莫叙:“……”
莫叙一开口,便将占子然的酒直接吓醒。
莫叙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我不喝酒。”
这声音有些清冽,像是从窗外钻入的秋风,瞬间让占子然醒了酒。
只是让他醒酒的主要原因是————这声音竟然是男音!
占子然吓的说不出来,扭头就跑,差点自己绊住自己。
他以为自己见鬼,嘴里还结结巴巴喊着:“这家大公子阳气足你去吸他,我体弱多病……”
占子然真的怀疑自己少时那几年脑子不好使。
不过倒是一语成谶,他现在现在的确体弱多病。
仔细回忆起来,莫叙那时的确像是个千金小姐。
在学校再见时,他穿着的白衬衫像是姑娘的丝衬衣,黑长裤被他细瘦的腿衬像是黑色长裙。
软软的黑发刚过耳边,说话慢慢的,苦恼的时候会皱着眉思考……
突然,占子然身体朝前一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去,他咬紧牙关,担心自己一放松就会吐出早上的白粥。
“到地方了,先生,”车夫掀开车顶棚。
占子然脸色苍白得像是幽魂,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钱。
只是他下车时,差点就一脚踩进路边的结冰的水潭。
“少爷……”齐乐下了车来扶他,占子然勉强点点头。
莫家別馆当真像是他们口中说的“花费不菲”,光是站在门前,就能感受到那奢华的气息。
说明来意后,占子然被放行了,齐乐却连门都没进去。
占子然只好给他一些茶水钱,让他去旁边的茶楼等。
刚进门,占子然就被气得差点自己绊住自己的脚。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院子里那批货。
赵止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占少爷。”
占子然看来人不是莫叙,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他直蹦主题道:“莫少爷呢?这些货是怎么回事的吗?”
占子然其实想说,好久不见,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不过若是莫叙听到那些谣言……
占子然不敢往下想。
“这您就误会少爷了,您先进屋,听我解释。”
赵止御告诉占子然,莫叙出门办事,十分不巧,现在只能由自己接待他。
听到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止御的错觉,他觉得占子然本来僵硬的身体松了一些。
赵止御让占子然进屋,屋内有暖气,占子然麻木的四肢开始变得松泛,坐在沙发上直往下出溜。
有钱就是好。
占子然的鼻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木质香气,这味道很熟悉。
坐定下来,占子然虽然被暖气弄得软趴趴,可没忘记自己来的事情。
“您说吧,”占子然坐直了身体说。
“是这样,这几天城外山匪泛滥,我们少爷听说了,有听闻您正好要运货,怕您货物出事,就赶紧提前给你运过来的,”赵止御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精进不少。
占子然怀疑自己被人当成傻子。
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气结。
但是对方既然敢这样说,说明就是莫叙交代的,不管真假,他现在也不能翻脸,毕竟货在人手上。
“既然这样,那真的是劳烦……莫少爷了,刚好我上门,等会我就找人运回去。”
“不着急,”赵止御立刻说。
占子然心道果然,他装模作样的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您但说无妨。”
“这货当然是您的,跑不了,您不要着急,少爷说了,您是他的至交好友,如果亲自上门来,他不在也要让您多坐坐,这里有他带回来的格雷伯爵茶,让您喝完再走。”
至交好友……
莫叙真的这样说吗?
占子然一点都不信。
占子然狐疑:“就只是如此?”
赵止御点头:“是,就只是如此。”
占子然心中有怀疑,却也没办法,只好定下心来坐着。
这洋房是全封闭式,暖气把整个空间都烘热,暖洋洋,
一口暖茶下肚,占子然倒是觉得浑身都暖起来。
只是占子然本来今天就受寒发热,舒服的环境让他更难受,那种晕乎无力感更为强烈。
好不容易撑到一壶茶喝完,赵止御问:“您觉得好喝吗?”
到人家里是客,怎么能说不好?
虽然占子然没品出滋味,还是说:“果然好喝,不愧是享誉盛名的洋茶……”
占子然掏空心思想了句赞美。
“好喝您就再喝点。”
占子然:“……”我这张破嘴。
占子然又喝了一杯,突然抬起头问:“这屋里养猫了?”
刚刚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猫叫。
赵止御一顿,点头:“大概是胖妞出来玩了。”
胖妞……
占子然差点把茶水喷出来,想象了一下莫叙叫胖妞的模样。
又喝了一壶,暖暖的茶水下肚,觉得困倦。
占子然整个肚子都是茶水,这时候不敢再说好喝,抹了一把脸,撩了撩头发,将放在一旁的外套拿起,起身。
他道了声别,赵止御没拦他,提出要开车送他,占子然拒绝,晃晃悠悠起身离开。
外头竟然已经安排好了搬运人手,说是直接会送到府上。
占子然是在难受的紧,就算怀疑也没用,只能点点头,去找齐乐回府。
赵止御忙乎了一会,觉得莫叙越来越古怪,费了老大劲儿抢东西又给人送回去。没,费力又费钱,还不讨好
把人弄来就为了让人喝茶,自己偏偏躲在二楼拐角处窥视,不知道什么毛病……
等事情忙完,赵止御进了书房,莫叙正拿着一本书看着,他披着一件外套,里头穿了一件薄毛衣,黑发略有些凌乱。
他躺在黑色皮毛铺着的躺椅上,大腿上匍匐着一只黑漆漆的肥猫,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咕噜咕噜叫。
“少爷,占少爷已经回去了,我也把货给他送回去了,”赵止御想了想说。
“嗯,”莫叙靠在紫檀靠椅上,放下书,眼神不知道看向了何处。
赵止御回想起占子然年少时,有些蛋疼,那时候自己年纪小,懵懵懂懂,经常被占子然忽悠调戏。
可偏偏占子然虽然喜欢开他玩笑,可性格十分好,让人又讨厌不起来。
而且当时自己年纪小,根本不懂人间险恶……
赵止御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占少爷似乎没认出我来,他成熟了,少了一些少年气性,俊雅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上来就把我臭骂一顿,现在倒是可以和和气气坐下来谈,您觉得呢?”
莫叙抬眸:“我觉得?”
“是啊,您在二楼也看得仔细了。”
莫叙闭上眼,不知道想什么,半响,赵止御以为莫叙不想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要我来说,屁股又翘又挺,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什么???
赵止御骇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癔症。
他结结巴巴,“刚刚占少爷不是一直坐着,您怎么能看得到……”屁股。
莫叙拧眉:“我又不是眼瞎,他转身出门的时候不就能看着了吗?”
赵止御:“……”
赵止御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莫叙揉着猫咪的肚子,眯着眼,轻声道:“接下来要玩什么呢。”
赵止御为占子然默哀几秒。
占子然在家等着货物,等到看到货物检查完之后,心头石头才落下。
看到货物安全抵达的那一瞬,他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本来全靠一口气硬撑着身子,现在颓下来,病来如山倒,喝了一碗热鸡汤就陷入深眠。
黏腻的刘海贴在脸上,占子然睡得很难受。
只是睡梦中的他,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海城就流出了新的传言。
————震惊!莫家二少留学归来,与占家少爷旧情复燃,別馆相会后,占少爷满面红光、头发凌乱地从別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