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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你我之约(1 / 1)

将出腊月,天复严寒,每日的寅时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辰。

平阳与永安两城相邻,隔一条横贯外城的黑水河。

好在天寒地冻,河水重新结了冰,无论是步兵与骑兵都能直接踩着冰面过河,最大程度减少了绕路的距离,也避免了临时搭桥铺路的麻烦。

饶是如此,永安城与千机营驻兵的地方仍有八十余里之远。

以行军的脚程,一来一回至少要整整两日,还不算与北荣交战、以及双方僵持的时间。

“此次我军主动进攻,必须备齐大量军需。卯时就要启程,如今已是寅时二刻,动作都麻利些,把最后一批粮草、火器和合用药全部搬过去!”

何守义指挥新兵们忙前忙后,将数不清的麻袋与木箱皆搬到了辎重兵的车马之上,见有些人磨磨唧唧,当即恼火地随意踹了人一脚。

“要是耽误了正事,老子非剥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的皮!”

彼时,符行衣正咬着牙坚持扛麻袋,肩上扛的东西比自己都沉,本便走路艰难、一摇一晃,猛不防屁股被人踹了一脚,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麻袋也脱手飞了出去。

“就你这样还想去打仗?幸亏是粮草,要是把火器给摔坏了,仨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何守义一脸嫌弃,拿脚尖轻轻地踢了她一下,道:“还不赶紧起来!让聂将军看见,惹得他一整日心情不爽快,全营的兄弟们都得跟着倒霉。”

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符行衣一鼓作气,重新将麻袋扛了起来,没想到竟轻松了许多。

诧异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何守义跟在自己的身后,用一只手帮忙托着,这才没那么沉。

“何大哥,这怎么好意思?”符行衣受宠若惊。

何守义不耐烦地呵斥:“别婆婆妈妈的,快走!”

石淮山一肩两个,扛着四包麻袋健步如飞,路过符行衣身边的时候,故意放声大笑:

“你他娘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额角的青筋猛然一跳,符行衣面容扭曲,拼了命加快速度,好不容易终于赶到石淮山身旁,一口便啐在了他脸上。

两人对骂不休,互相问候彼此的十八代祖宗,到了兴头上还会踹上那么一两脚。

最终演变为逼着对方喊自己爹。

何守义留在原地默默无语。

叫爹的话,方才互骂祖宗十八代的行径……不是等于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群傻蛋。

正欲拿起酒壶喝一口,何守义兀的想起了什么,纳罕地环视一周,问道:

“老张跑哪去了?他应该随军一起走才对。”

“我昨晚好像看见张把司,他带着两大包火器和合用药骑马走了。”正在搬东西的新兵抽空歇了一口气,擦了擦汗,道:“估计是聂将军要他去炸什么东西。”

何守义眉头紧锁,略一颔首:“知道了。”

这边的两人吵着吵着,石淮山突然闭了嘴,过一会问道:“老符,我有事想不明白,你脑子好使,帮我琢磨琢磨?”

符行衣抬了抬眼皮,半死不活地道:“有屁快放。”

“千机营从京都来到昆莫三城,只带了五百士兵,五军各留一司,有将近一百人要守在平阳城。听说蛮夷畜生在一城就留有千儿八百兵力,既然稀缺人手,为啥聂将军不让咱们上战场?”

石淮山甚是疑惑不解。

符行衣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沉默了片刻,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会用鸟铳么?”

石淮山一愣,果断疯狂摇头。

“那火铳、连珠炮和盏口将军呢?”

符行衣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唉声叹气地问道。

石淮山依旧智力残障一般呆呆地摇头。

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昂首挺胸,气势盎然地自豪道:“但我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打小就——”

符行衣啧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千机营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火器,一炮轰过去,任你再怎么武学奇才也是白搭,难不成要空手接大炮?不然怎会以北荣的一半兵力、一晚上便夺回了平阳城?”

石淮山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说、说得有道理。”

“该有的规矩和默契都还没培养出来,现在上战场只能是送人头。近百号未经训练的新兵夹在其中不够添乱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留下做后勤。”

符行衣猛地将肩上扛的米袋丢到了辎重车上,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搬完了。”

活动筋骨之际,石淮山不经意间瞥见她往厨房的方向去,以为她饿了,就没多事去管。

然后主动帮别的新兵:“一群瘟鸡,把东西都给我,老子来搬!”

卯时将至,约莫着聂铮也该去清点阵列了,符行衣便放心大胆地端着从厨房拿的早膳,走到了李绍煜的营帐前。

正要出声通传的时候,帘帐骤然被骨节分明的修长两指掀了起来。

符行衣腿脚一抖,险些将托盘里的滚烫热粥泼人一脸。

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公主殿下金安”,噎个半死,才硬生生地转变过来:

“公……恭送聂将军。”

聂铮有一张锐气逼人的脸,长得就让人感觉不易亲近。美则美矣,戾气太重。

如今他又穿戴着轻便的软甲,冰冷的玄铁衬得那张俊脸愈发肃杀,令人根本不敢直视。

“冷静了?”他声色淡漠,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起伏。

符行衣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多谢将军宽恕小人。”

聂铮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托盘,哂道:“国破危难之际,李风这蠢材仍装了满脑的儿女私情,竟敢求我帮忙照顾什么姑娘。不如干脆饿死他,还能为将士们省下些口粮。”

连李绍煜的字都不叫了,直接喊大名,看来他是真的动了气。

其实不过是些小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符行衣陪着笑脸,道:“小人听说,李大人的心上人早些年不幸过世,他悲痛之下又突遭暗算,心绪不平,难免会失态。还望聂将军息怒,以免伤了和气。”

不料聂铮听了这番话,神情有些异样,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阴蛰森寒,似乎颇为不快。

“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然后他开始不冷不热、阴阳怪气地自嘲:

“到底是京都女眷中人气极高的温柔贵公子,受个小伤都有人眼巴巴地一大清早赶来送饭。不比我们这些餐风饮雪的粗人,即便手臂险些废掉,也会被忘记及时包扎,遑论是慰劳了。”

符行衣嘴角一抽。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有点刁蛮任性小公主那味儿了。

兴许是在皇宫里玩宫斗的时日太久,挤兑后妃们还有其他公主时的拿腔作调已经融于骨血,他实在是改不掉了,才会这般不伦不类。

分明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眼下却像个没抢到糖果的小孩子。

“唔……”

符行衣斟酌一番,向前走了一步,昂首道:

“待聂将军凯旋归来之后,小人也给您慰劳一回,好不好?”

聂铮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敛了眸,不愿让眼底倒映着的含笑人影被任何人察觉。

唇角却不受抑制地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区区早膳,我若是想要,随时便可令人送来,无需你多此一举。”

符行衣“哦”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尾声,语调还微微上挑。

在聂铮的眼里,面前的少女身着军服,愈显英气勃发,这样笑意吟吟地昂首将自己望着,眸中尽是狡黠的光芒,像只小狐狸。

坏透了。

“聂将军这么说,那就算——”

符行衣磨磨蹭蹭地开口。

聂铮见势不对,立即话锋一转,傲然道:

“不过既然你有此心,我便给你这个表现的机会。感恩戴德的话免了。”

符行衣委实想笑,更想将他揍一顿:坦率一点会死吗?

于是故意温吞地道:“其实聂将军是羡慕李大人可以被人关心吧?”

聂铮仿佛被烧熟的沸水从头泼下,浑身猛地一颤。

“一派胡言!”

他恼羞成怒,与符行衣四目相对,却喉头发紧,竟连一句囫囵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还是轻轻吸了一口冰霜的寒气后,才一字一句道:“只有无能之辈才会渴望旁人的在乎。”

符行衣并未多言,只缄默不语。

在外人看来,定澜公主是东齐皇帝最珍视的孩子。

可要是真像传言中那般疼爱,皇帝就不会狠心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受此奇耻大辱。

东齐国女子的地位低下,即便生为公主,也大多是和亲与联姻的命运,几乎无一善终。

聂铮本该是皇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建功立业,甚至可以继承皇位。

结果现在沦落至此,不得不假死,再借用已故老王爷的私生子身份,才能苟延残喘。

即便再怎么战功赫赫,背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戏弄嘲笑他。

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是什么,他终究从出生起就被伪装成女人。

整整十八年,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再正常的人都得被活生生地逼成变态。

聂铮如今只是脾气古怪了一些,心肠却不坏,已是极为难得了。

“身不由己,心又岂能由己。”

符行衣浅浅一笑,随口道:“卯时要到了,聂大将军还不启程么?”

聂铮一丝不苟地定神看了她片刻,俊脸突然逼近,认真地道:

“想要为你方才的失言污蔑将功折罪,便断然不可能只有一回。”

符行衣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一时没太懂他的意思:“嗯?”

“每日晨间我都要见到你。”

他潮湿而温热的呼吸缓缓地萦绕在自己的鼻翼间,距离近得自己几乎能数清他的眼睫,像蝶翼般轻薄而卷翘。

“你不准不来。”

说罢,他赫然转身离去,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变粉。

直至成了天际初日缓缓升起时的绯红。

初升的朝阳透过浓厚的云层,为大地洒下一层柔和的薄光。

男人纵身上马,原是锋利冰冷的侧面轮廓也因晨曦而柔和了几分,看不出在自己面前的半分局促不安。

反之,他端得是沉着冷静,不急不躁,仿佛胜券在握,即便泰山崩于面前亦不改其色。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木拒马被镇守于千机营地内的军士们缓缓拉开,留出可容两辆辎重马车并排前行的道路。

行军中的排阵与正式交战时不同。

人数最少的炮兵携□□及“手把口”冲锋在前,战斗主力的步兵装备鸟铳紧随其后。

聂铮与几名副将、参将位处中枢位置,载有“盏口将军”的辎重马车行于最后。

骑兵均配备有“震天雷”,位列两翼,以便随时照应前后。

随着行伍大军逐渐远离,聂铮的背影也消失不见,符行衣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神也格外晦暗,掌心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面颊。

好想……

再狠狠地蹂.躏美人一次。

她笑得像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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