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许多年无人祭拜添土的缘故,野坟封土不高,没挖多久,衙役们就挖到了棺材。
棺材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做的,表面已经变形了,被腐烂的十分脆弱,好像禁不起半分颠簸一样。
这也幸亏这半山腰的土里比较干燥,不然的话,十来年的时间,估计这棺材早就烂光了。
这种情况下下,季子禾也不敢冒险将其抬上来。便让衙役在坑里将棺材板掀开,请楚玉华来认尸。
说认尸也不对,应该说认骨才对。
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了,棺材里的人的血肉早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堆骨头散落在黑色的沉积物中,还有些不易腐烂的衣物器物。
楚玉华跳进了坑里,他本不过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别说骨头了,就连死人都没见过几个,这个阵仗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再者,棺材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埋在埋在十来年,打开后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把味道散去的。刺鼻的味道不断的往他鼻孔里钻,冲进他的头皮里,让他脑袋觉得天旋地转。
他惨白着一张脸,身体摇摇欲坠,依旧强撑着打量棺材里的骨头。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顾污秽,伸手探进棺材里,从那堆黑色沉积物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他小心的用衣服擦去上面的污秽,原来这是一个小巧的铜牌,上面写着平安二字。
“娘——”
楚玉华当场就扒着棺材放声大哭,结果棺材实在是不争气,一下子就被压塌了一半。
季子禾也不敢放任他抒情了,连忙让人将他拉了上来,命仵作直接到坑里验尸。
仵作验尸的时候,季子禾也没有去凑热闹。若是死了没多久的尸体,季子禾说不定还会亲自去看看,说不定还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可这种只剩下骨头的,季子禾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捣乱比较好。
楚玉华被拉上来后,就直接跪在了坑外,手里捏着那个铜牌,哭的无比悲戚。
等仵作验完了,季子禾才让衙役们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个烂棺材从坑里抬出来。
事实证明,季子禾还真挺有先见之明的。衙役们还将棺材抬离地一指,只听拉吧几声,棺材断裂成了几节,又重新落入坑底。
季子禾有些心虚的看了看楚玉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大概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吧。
季子禾定了定心神,对着楚玉华道,“这具尸骨如今也是证物,本官需要先将它带到衙门去,走个过场后再交由你带回处置。”
发泄一通后,楚玉华已经冷静了一些,擦了擦眼泪,“大人,请容许我亲自收敛我娘的尸骨。”
“可。”
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季子禾没有理由拒绝。
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点的容器楚玉华向衙役借来了一个装土的箩筐,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垫在了脏兮兮的筐子里,跳到了坑里,徒手去拾捡那些散落在木头渣里的黑色骨头。
“大人,死者是名三十多岁的女子,死亡时间应在十年左右,死于火硫石中毒。”仵作净完手后,才到季子禾面前汇报道。
火硫石是一种矿物质毒,很多人家闹耗子喜欢用它。中此毒者,三天内肯定会暴毙,而且死后骨头指甲什么都都会变成黑色。
当然,很多毒都会令死者骨头发黑。至于为何仵作会断言是火硫石……毕竟人家是专业的,反正季子禾是不懂。
季子禾摆了摆手,“知道了,等回去记得写份详细的资料给本官。”
“是。”
楚玉华徒手从烂棺材里那堆不知是什么组成的黑色物质里拾捡骨头,神情凝重,动作庄严,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对先人尸骨的敬重。
虽然他动作有点慢,但季子禾也没催他,更没有让旁人去帮他拾骨。一行人只是站在坑外,无声的等候着。
待到日上三竿,楚玉华才将所有的尸骨拾捡完毕,用衣服包裹着,被衙役拉了上来。
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母亲的尸骨,跪在季子禾面前,恳求他严惩杀母凶手,为母报仇。
季子禾看着如同抽去了精气神一般的楚玉华,沉默的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压下了心中的猜疑。
无论如何,他此时的悲痛是真的就足够了。
回到县衙,季子禾就立刻派人去将相关人员请到县衙,开堂审理阿福一案。
看着跪在堂上的杨养望与冯云鳞二人,季子禾单手拿起惊堂木,拍向了桌案。
“升堂!”
“威——武——”
季子禾冷着脸高坐堂上,“杨养望,你告冯云麟杀死你家婢女阿福,除了之前的供词,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知为何,杨养望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可一想到自己之前的打算,就安下了心来。
“回大人,小人所知已经全部交代了,并无需要补充的地方。还请大人快些治此贼的罪,还阿福一个公道。”
季子禾点了点头,又看向堂上另一个人,“冯云鳞,阿福可是你杀害的?你可有什么想要辨白之处?”
冯云鳞面色平静的跪在地上,“大人,草民那日醉了酒,实在不知酒后是否有过失之处,还请大人明查。若草民真的做过什么,还请……还请大人依律处置,草民绝无异议。”
季子禾同样点了点头,突然面色一边,一拍惊堂木,冲着杨养望斥责道,“大胆刁民,竟敢栽赃陷害,欺瞒父母官,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杨养望被季子禾这一嗓子吓懵了,回过神来,忙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英明神武,小人怎敢欺瞒,还请大人明查!”
“还敢嘴硬,带人证上来。”
“是。”
衙役将张管家带上堂来,杨养望颇为意外的看着他,实在是想不出他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张管家自到堂上,一直低着脑袋,连一眼都不敢往杨养望那边看。
“张管家,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是,大人。那天夜里,老爷让小人去表少爷书房取本账册,正好看见表少爷的两位婢女抬着阿福进了冯公子的房间……”
“刁奴,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污蔑。”杨养望高声道。他确实是不知张管家到底知道多少,所以才先发制人,以免他真的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张管家怂成一团,不敢说话。
季子禾挑了挑眉毛,“杨掌柜,张管家的供词可一句未曾提到你,你为何如此慌张,可是想起有什么要补充的?”
杨养望惊觉自己的失态,忙道,“小人,小人只是怕这刁奴胡言乱语,小人……”
“不必说了,是不是胡言,本官自有决断。”
“是。”杨养望双手虚握,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湿润。
虽说知道就算真的被查出来,自己也不一定会出事。可是面对这个年轻的县太爷的时候,他却是没来由的觉得棘手,就好像是面对商会里那些老东西一样。
季子禾看着他心中冷哼一声,“来人,将楚玉华的婢女带上来。”
“是。”
两个婢女被带上公堂时,神情惶恐不安,不过等看到杨养望时,就多了几分镇定。
“拜见大人。”二女紧张的朝着季子禾行大礼。
“你二人就是楚玉华的婢女?”
“是,奴婢阿芙。”
“奴婢阿蓉。”
“张管家说,案发当晚,他曾看见你们抬着阿福进了冯云鳞的房间,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二女偷偷看了眼杨养望,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朝着季子禾道,“大人,奴婢们冤枉啊,当晚奴婢们未曾去过冯公子的房间。”
“那你们是说,张管家冤枉你们?”
阿芙朝着季子禾叩拜道,“大人明鉴,我二人与阿福平日关系很好,这是府里的丫鬟仆人们都知道的事情,我们怎么会去害她性命。至于张管家为何这样说,我二人实在不知。”
“是嘛。我记得你们说过,是你二人最先发现阿福的死的,是吗?”
“是的,大人。那日我二人去伺候冯公子洗漱,结果一开门便看到阿福……”阿芙说着说着,与阿蓉一同哭了起来。
两个貌美的弱女子哭泣,实在是惹人怜爱,只可惜堂上坐的那个家伙跟个瞎子一样,一点都不懂得欣赏。
冷漠无情的季大人开始拆台了,“这就奇怪了,你们竟然一开门就能看到内室的床榻,怎么我站门口却看不见呢?”
二女身形一僵,哭声顿停。
阿芙虽然极力想要掩饰慌乱,但声音依旧是颤抖着,“许是我记错了,是我们进了屋之后发现的。”
“那为何你端的那盆水是泼在进门的地方呢?”
“奴婢……”阿芙白了脸,又看向了杨养望。
这次杨养望却没有回应她们,正义凌然道,“大人,我竟没想到这两个婢女竟是如此狠毒,就因为私仇就将阿福送给了冯云鳞玩弄,实在是恶胆包天。但冯云鳞杀害阿福也是事实啊!”
二女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老爷的意思是让她们认下送阿福进冯云鳞房间的事情,至于杀人之事,与她们无关。
“大人,奴婢们知罪,奴婢们是嫉妒阿福平日里得老爷表少爷的喜爱,所以才会生了恶意,故意将其送到冯公子的房里,想要毁了她的清白。奴婢们也不知道,她竟然会因此而死。奴婢有罪,请大人责罚。”阿芙与阿蓉又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季子禾木着张脸,“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是未解释你们是如何未卜先知,还未看见床榻,就知阿福已经死了的事情。”
“许是她们不放心,一直都在房外听墙角。”杨养望给了她们一个原因。
“既然是听墙角,那她们应该是知道阿福的呼救声,为何不救?”
“许是……许是她们害怕吧。”
“对对,大人,我们只是两个弱女子,哪里敢去”
“说的挺好,可惜本官一点都不信。既然你们不愿意配合,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来人,将这二女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季子禾说着,不等二女求饶,就将签子扔了下去,衙役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就将她们拖出去打板子去了。
“大人,小人家的那两个婢女没吃过苦头,您这般用刑,是想要屈打成招吗?”杨养望沉下脸说道。
季子禾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质疑,“杨掌柜,与其着急去管其他人的事情,倒不如先管管好你自己。本官想问问你,冯云鳞屋内的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