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知道陆家世子顽劣,可也未曾料到对方会顽劣成到这个程度。
今日一番闹剧,不仅仅是打了薛长敏的脸,更是当着众人折煞了她的面子。
只不过,长玉觉得羞恼之外,心中却又生了一丝庆幸。
陆嚣今日当众羞辱薛长敏,薛长敏又是个向来端着面子的人,万万是忍不下去的,何况陆嚣言语当中颇多不情不愿,若是这样下去,薛长敏还愿下嫁,这话落到大燕民间,可真真就是一桩皇家笑话了。
陆家握手兵权,淑妃又得宠有子,这般情势之下,魏皇后当然不愿薛长敏联姻陆家。
一开始,上奉贤殿迎风安定帝姬的人选,本来也是薛长敏。若非是淑妃陆家抢在魏皇后前快了一步,在明昭帝跟前把这婚事求了,今日和亲困境,无论如何魏皇后也算不到她薛长玉的头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竟没想到这陆家世子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长玉还愁没法子搅黄陆薛联姻,这陆嚣倒是自己窜了出来。
长玉跟在众人身后追着薛长敏的身影,禁不住暗暗笑了一声。
这样想来,陆家那只傻狗,今日倒也不是没有帮她一把。算起来,自己还得跟他诚心诚意道谢一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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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当中烧着足足的碳火,魏皇后半倚靠在铺地柔软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的一杯茶已经凉了。
她懒懒掀开眼眸,刚预备着叫人换一盏茶,门外竹姑便掀帘走了进来。
魏皇后把手里的茶盅放下,坐正了身子扭头看过去,竹姑已经走近了跟前。
“人呢?”魏皇后淡声问道。
竹姑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适才瞧瞧过来了一趟,说已经按照娘娘吩咐的做了,还说,八帝姬这会儿已经闹去慈宁宫了,想来太后那边也已经准备妥当。”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垂眸神色恹恹的,“你叫兰姑去回十皇子他们的话,之前答应叫他们见冷宫生母一面的事情,本宫这几日会私下安排好的,叫他们不要声张今日御花园的事情即可。”
竹姑连忙应下了:“兰娘那边已经过去说了,娘娘放心吧。今日御花园这事,两位皇子生母的性命押在您手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于他们自个儿,没好处。您现在要过去慈宁宫一趟么?少时太后娘娘那儿闹起来,您也得随着太后说几句话的。如今淑妃还在禁足当中,要解除八帝姬和陆家的联姻,这可是好机会。”
魏皇后想了一阵,方才淡声道:“等等吧,这刚出了事就急着过去,到底刻意。今日这局既然是太后娘娘起的头,咱们还是得听一听她老人家的话。免得着急出了错。”
竹姑轻叹:“到底抚南侯联姻这事,太后娘娘是肯跟娘娘站在一处的。”
魏皇后轻笑了一声:“太后是不喜欢本宫。可比之本宫,却更讨厌淑妃。当年本宫坐上这后位之时,若非是魏家在前朝无法撼动李家,太后也容不得本宫到今日。如今抚南侯陆氏一族如日中天,贤妃和李家送进宫的那些世家女子,又不能为陛下诞下龙子。淑妃如今,不仅有家世,更有皇子傍身,这个时候若是还不肯舍弃这唯一的女儿,太后必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竹姑静默了一阵,方笑了一声:“若是今次这招搅黄了八帝姬的婚事,九帝姬可要得意了。”
“太后原本也只是想让八姬和亲罢了,至于九姬。”魏皇后沉吟了一番,垂眸笑笑,“是条恶犬坯子,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爪牙,先养养吧。”
“娘娘是想留着九帝姬?”
魏皇后没吱声,垂眸拨了拨护甲上的翡翠,“安贵嫔肚子里埋着本宫那么多事,又只有这唯一的女儿,若是现在动了九姬,本宫只怕她狗急跳墙。先留着吧,等压了淑妃这一场气焰,再慢慢算她们母女的账。来日方长。”
“娘娘说的是。”竹姑垂眸,静静想了一阵,“只是娘娘,近来安贵嫔那儿的人过来回话说,最近她们主子总往大祭司那儿跑,是不是得着人给安贵嫔提醒两句?免得她闹出什么事才好。”
魏皇后沉吟了一阵,“等今日太后处的事情办完,再提。”
竹姑点头,刚要称是,却见门外宫女进来回话道:“娘娘,太后娘娘那儿有请。说是八帝姬哭着要退婚,您赶紧过去瞧一眼吧。”
魏皇后转头看向竹姑,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回太后娘娘的话去,本宫收拾一番,这就过来。”魏皇后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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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玉站在慈宁宫殿前,瞧着阶下已经哭得几乎要咽气的薛长敏。
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方才过去不久,冰翘搀扶着自家主子,朝着座上李太后红着眼睛不忿哽咽:“太后娘娘,适才八帝姬所言,可是在场众人都听见了的话。这桩婚事可是抚南侯大人亲自在陛下面前求的,就算世子有所不满,好歹也该看着陛下的面子上,收敛一二。可今日,世子殿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帝姬……奴婢听了实在为帝姬委屈,还望太后娘娘为帝姬做主!”
“这……八帝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世子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陆夫人听完薛长敏一番哭诉之后,慌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冲着李太后跪下,满头冒汗急道,“太后娘娘,世子他从小养在乡野,人是调皮了一些,说话也没个防头,直来直去的。有时在府中,对着妾身夫妇说话都不怎么讲究,倘或是几次他话中词不达意,叫八帝姬误会了,妾身在此替世子给八帝姬致歉!只是退婚这话……还是得谨慎出口啊。”
薛长敏已经哭得无力开口说话,冰翘扶着主子,抽抽噎噎道:“确实有误会,只不过,这误会是世子错认了九帝姬为八帝姬,把侮辱八帝姬的话,对着九帝姬说了罢了。”
李太后眉眼里的温和褪尽,只剩下一层凉薄的淡漠。
她转眸瞧着站在身旁的长玉,“可是这话中所说的?”
“回皇祖母的话,是如冰翘所言,陆世子确实满口对婚事不忿。”长玉当然要说,而且说得越严重越好,“只不过,陆世子把长玉当成八皇姐了,嘴里说了一通浑话……”
到底这事薛长敏丢脸,适才朝李太后哭诉之时,她也没好意思细致说出口。
既然薛长敏说不出口,长玉自然要帮她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吞吞吐吐的,把话说明白。”李太后冷声道。
长玉赶紧惶惶跪下,满脸惶恐低声道:“这……世子说的实在是有些。”
“说!”李太后已经没了耐心。
薛长忆站在长玉身旁,连忙推了推她,也装着满脸着急道:“九姐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能叫咱们八姐姐白白受了这样的委屈呀!”
长玉这才低声道:“回皇祖母话,陆世子说……他不愿娶八皇姐,还说若是八皇姐非要嫁他,他就要在家纳百八十个小妾,还要、还要一天打皇姐八遍。”
“荒谬!”李太后拍案而起,掀翻身旁小几上摆着的茶盅。
茶杯茶碗哐啷摔碎在阶前,慈宁宫当中众人肩膀都是一抽,大气不敢喘。
长玉回了话就赶紧俯首下去,装乖不说话了。
“母后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火气?”
静默之间,身后突然传来魏皇后的说话声。
长玉跪直身子,回头看去,但见魏皇后簇拥在众人当中,提着裙子急急往正殿当中走进来。
一众人朝着魏皇后的方向行了礼。
魏皇后惶急叫了在座平身,连忙上前至太后身边请了安,忙忙搀扶着太后归了座,这才回首,瞧着阶下满脸泪痕的薛长敏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太后归了座,重重拂袖,冷道:“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没跟你说清楚?瞧瞧这好好的一桩婚事,成了什么东西!?”
魏皇后宽声道:“太后娘娘,这帝姬和世子们左不过也就是十来岁的年纪,倘或话里有什么误会没说清,由着旁人道听途说,万一冤枉人了,那可怎么办。还是先请世子过来一趟,当着您的面问清楚,对帝姬和抚南侯府,也都好有个交代。”
“正是皇后娘娘这话!”陆夫人赶紧接着魏皇后的话道,“一会儿世子上殿,妾身必然好好问明白他,若真是他欺负了两位帝姬,妾身绝不轻易饶恕。”
李太后面色不善,寒声说道:“还不快带抚南侯世子上来!”
连嬷嬷跟在太后身边,低声回话:“已经在殿外了。这便请进来。”
连嬷嬷赶紧吩咐了人下去,少时,便有小太监跟着陆嚣往慈宁宫正殿大门外走了进来。
分明已经惹了祸事,可这位陆世子的脸上除了一个红手印之外,旁的神色半分都无,更别提什么忏悔之情。
他从殿外走进来,身边还跟着那只叫阿宝的黑色獒犬。
满慈宁宫人见了他身旁那只恶狗都不免心慌。他倒是悠闲,牵着狗往前走,朝着李太后拜了一拜。
少年脊背挺直,跪在阶下朝着李太后道:“陆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陆夫人恨得眼睛红,就差脱下鞋往他身上打了,呵斥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由着你带着这畜生进来?”
陆嚣扬眉,瞥了一眼急得跳脚的陆夫人:“阿宝自小跟我长大,同吃同睡的,兄弟一般,我去哪,他自然要去哪。”
“你!孽子!”陆夫人恨得牙根痒,连忙回身朝着太后和皇后处磕了两个头,“妾身教子不当,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笑了!”
“别,您可别替我娘认这个错,省得冤枉了夫人您。”陆嚣跪在那儿,丝毫没给陆夫人留面子。
“你……!”陆夫人气不得已出来,回眸瞪着自家这个孽子。可碍于在太后皇后跟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指着他的鼻子道,“今日御花园中,可是你这孽障冲撞了八帝姬和九帝姬!?当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面,你把话说清楚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陆嚣脖子一梗,回眸冷冷瞥了一眼身后薛长敏,“该说的话,八帝姬不都应该说完了么?叫我进慈宁宫一趟,不就是想要我一个答复么?是,太后娘娘,我就是不愿娶八帝姬!我陆嚣不过就是占了个出身上的便宜,只可惜,从小长在乡野,又是庶出,实在配不上八帝姬金枝玉叶,将来只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平平安安过一世也就罢了。今日冒犯了八帝姬,九帝姬也已经给了我一耳光算是教训,陆嚣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太后娘娘能求陛下收回这桩婚事,就是叫我再回乡下去,我也愿意。”
“九姐姐,你打了陆世子一耳光?”薛长忆回首,不可置信地瞪着长玉,低声道。
长玉愣了一阵,方淡淡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毕竟……也由不得他这样侮辱八皇姐与我。”
薛长忆若有所思低低道:“也是,若是他敢当着这样多的人不顾男女大防过来拉扯我,我也必定是要狠狠打他一顿的。”
长玉只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薛长忆的话,又抬眸去看殿上跪着的陆嚣。
看来,不光是只摇头摆尾的傻狗,还是头只认死理的倔牛。
恰时,跪在阶下的陆嚣也抬起头来,目光所致,正巧与长玉错上一瞬。
长玉倒是从容,既然对上眼神,便只冷冷盯着阶下那一颗煤球直勾勾地看。
陆嚣想是因为刚才理亏,触及长玉目光的一刹那之间,他自己倒也有几分难为情起来,一张脸倏然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红,赶紧转了头过去,梗着脖子瞧也不瞧她一眼。
长玉瞧着他那一副傻样,心下冷笑了一声:
傻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