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萝乍一听到这个天大的秘密,顿时就恨不得一头晕死过去算了。
她没太多的好奇心,尤其在皇家里头,好奇心旺盛不是好事。她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密,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芙萝用力的闭了闭眼,奈何没有如她所愿,晕死过去。
她这段时间在宫里吃得好喝的好,吃香喝辣简直不要太快活,身体也被养的好的很。在这个天里,她一口气窜出去跑个小会都不成问题。
更别说晕过去了。
而且现在她的一只手被容衍握住,想要跑路也无从跑起。
芙萝欲哭无泪,站在那里恨不得一头去撞墙,偏生容衍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没地儿去晕。她总不能一头直接撞在棺椁上。
“你想知道里头为什么没有尸首吗?”容衍突然开口。
芙萝两眼一翻,“不想”
回答的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半点委婉也没有的。
容衍回头过来,见着她一副恨不得直接昏过去的模样,笑了笑。笑容在营帐内的烛火下显得有几分鬼魅。
他的容貌生的好,其实容衍长得和武将没有半点关系,他轮廓凌厉分明,但自小受欺压韬光养晦,其实表露在外的都是一派的温和。
久而久之,不管是外貌还是浑身上下的气势,都让他看上去和武将没有任何区别。倒像个文士。
可假象到底是假象,他性格强势,从来不是温软的那一派。
听得她这么说,也没有要发作的迹象,不仅没有还笑了。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芙萝忍不住看了两眼,却没见着他止住的意思,他笑的眉眼弯弯,半点也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因为被我撬出来丢掉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都是含笑的,在灯光下一氤氲,像是癫狂到极点的人,疯到了顶头上,反而冷静下来。
芙萝一听脸上都沾染上了几点嫌弃,死了三年多的人,放在棺椁里头,能有多好看?她几乎都能想到那个场景。
容衍看到她脸上,略有些惊讶,“你不怕?”
芙萝满脸奇怪,“陛下都不怕,我怕什么。”
说着又道,“要不然陛下怕一怕,我也跟着来?”
她对那个舅父也有感情,毕竟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既然知道了“她”被容征逼死之后舅父的反应,虽然情理之中,但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原先的那些感情也没多少了。
更何况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她这话说的毫不犹豫,直接让容衍僵在那里,“你……”
芙萝歪了歪头,满脸奇怪,“我怎么了?”
容衍定定的望着她,过了小会他突然一笑,他拉着她站在棺椁旁,没有半点放她离开的意思。
芙萝也不想着跑,既然里头没有尸体,她也无所谓了。
容衍看着棺椁,帝王的棺椁极其巨大,看起来十分恢弘。
“我令人私下把他的棺椁撬开,把里头的尸首拖出来。”
芙萝咦了一声,“费了不少劲吧,好几层呢。”
帝王棺椁内内外外有好几层,和套娃似得,还别说里头的尸首小敛的时候,还得拿上布条给裹上。然后又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去。
“三年多了,还能看嘛?”她很有好奇心的问。
芙萝这幅满怀好奇心的模样看的容衍差点直接呛在了喉咙口。
“掏出来的时候,半点都没有腐烂。”
芙萝嘴微张,“看来那些方子还真是有用。”
容衍倒了此刻是真的没话可说了,她不是寻常的姑娘,也就当初看她慌乱了一阵,倒了现在不但不慌乱,反而有一股镇定。
芙萝知道,帝后小敛的时候,会用特殊的药汤来清洗尸体。不过这个她都只是听说过,也没看过,至于有用没用,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叫人把他给运出去丢了。”
容衍握住她的手,拇指捏在她的掌心上。
“我娘没有尸骨留下,他不配有!”
说着容衍低声笑了,笑声低沉,带着一股狠劲,“他当年真应该把我杀了,杀了我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
“可是杀了你,这天下怎么办?”芙萝问。
她很认真的看他,“你不会以为容征他真的可以坐稳这天下吧,他一上来就是对着自家兄弟喊打喊杀,把宗室杀的人丁凋零,他这样的人说难听点就是刚愎自用,要是让这样的人在那个位置上,恐怕天下大乱。”
芙萝握住他的手,“他做错了很多事,但是唯一做对的是,就是生了你。”
“但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对你的那些所作所为不能抹杀掉。他残忍多疑,刻薄寡恩,这都是真的。”
芙萝说起来气都不喘。反正先帝死的都不能再死了,给她垫垫脚也无所啊。
死了的已经不喘气了,但是活着的还要讨生活的嘛!
容衍垂首听着,芙萝见着他长长密密的睫毛在烛火下轻轻颤动。
他抬眼起来,眼里满是意外,芙萝望见还觉得不够,“难道你不觉得吗?”
容衍唇齿微张,对上芙萝的双眼,他长久的沉默下来。
把生父的尸首从棺椁里撬出来,丢到野外。生养之恩大过天,他这般作为,等于是不忠不孝。
他不怕的,反正清君侧他都干出来了,更何况这个。
对她说出来,未免带着一股自暴自弃,可她的反应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回去吧?”芙萝不耐烦在这里。她是个现实到透顶的人,父子间的家事她不好管的,再说了人死如灯灭,再怎么样,她也管不着,既然管不着,她也就不管了。
自己过得如何舒服才是最重要,至于她的那个好舅舅……
这是他儿子做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里既然没有尸体,那还是回去吧。”说着,她似乎有些不适,往手心里哈了口气。
“我的手都冻僵了。”说着她把自己的手直接伸给他看。
其实手也没冻僵,只不过是没有一直在手炉那里暖着,手自然是冷下来。
白葱一样的纤细指头就从袖管里伸出来,直喇喇的伸到他跟前来。
容衍看了她一眼,满脸的不满,除却那股不满之外,至于其他的几乎都没有。
容衍领着她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事先安排了,又或者其他的,回去的这一路上竟然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回到帐篷里,黄孟带着宫女过来给她和容衍两个换了衣裳,又送上了热茶。
黄孟细心,给她送来的是红枣茶。
丝丝甜味从茶盏里飘出来。
她捧着茶,斯条慢理的喝。容衍坐在那边,瞧着她秀秀气气的喝茶,突然他开口,“今夜我……”
“今夜陛下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芙萝抢在他前面,直接把他的话都给打断了,“只是一块喝茶,”
她又飞快的补充,“我也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容衍挑眉,嘴里道,“哦,是吗?可是我还记得清楚。”
芙萝一下陷入到怔松的境地里,她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满是不可思议。
她以为容衍要她保密,还竟然不是了。
容衍坐在那里,他心情颇好的喝了口茶。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赶路,皇陵占了好几个山头,从宝顶一路到陵园外的石像生,绵延不断,一条石砖铺就的大道直接延伸出来。
四周除却陵寝之外,全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泛着一股死一般的宁静。
芙萝不喜欢这种地方,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她今日换上了道袍,手里挂着拂尘,走在离容衍不远的地方。有不少人正偷偷的打量她,她那个长相就算给她贴上两道胡子也不像个男人。她今日一张清水脸,换上了黑白相间的道袍,乍一看比做水陆道场的道士还要清淡。
水陆道场的倒是都还要穿上法衣,她这模样倒是更像姑子了。
前头一辆几个轮子的车,被百来个人拉着沿着墓道往里头走。
墓室里点着长明灯,长明灯造的老长,里头有厚厚的油脂,说是从海里弄来的。芙萝莫名觉得四周四周阴风阵阵。她下意识的就往他的身边挪了挪。
她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棺椁上了棺床,然后各种东西披挂下来。天家气度十足。
容衍站在那里,看着棺椁归位,满脸的漠然。
他和芙萝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他的的确确是把自己生父的尸首从里头给勾了出来,剥掉了那些帝王袍服,换上内侍的衣服,给丢出宫外。宫里病亡的宦官每年都有,都会运到外面去找个专门的地方埋了。但他不肯,他把事情给做绝了,他要让他的生父和他的亲生母亲一样,丢在荒山野岭,被野狗撕咬吞吃。
有所谓的难过和愧疚吗?
容衍仔细感受了一下,或许有过犹豫,可是下定了决心,他就从来没有过后悔。
他感觉到芙萝的靠近,瞧着她忍不住往他这边靠近,他看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直接开口询问,芙萝只能拿眼光看了一眼四周。
容衍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好会,总算是弄完了,那些陪葬品也相继入地宫,芙萝找个机会跟着容衍窜了出去。
容衍听着她嘴里嘀嘀咕咕的,“你在说什么?”
芙萝在后面,“我在念经啊。”
“这个时候,不念经好像说不过去。”芙萝瞧了一眼左右那些忙忙碌碌的宫人和内侍。
放进去的各种陪葬品那都是各种宝贝,就这么放进去了,还真是暴殄天物。
“不必,他还不配。”
容衍说完,就看着芙萝满脸吃惊的看着他,现在已经到外面来了,不必在那里头那样守规矩,“怎么了?”
他好看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想起里头着实有些阴冷,对于他来说没有妨碍,但对芙萝说不定,“你身体不适?”
“不是,我是觉得你说的这话可真厉害。”
芙萝声音压得很低,也就够他们两个人听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亮晶晶的,看得他一愣,过了小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容衍看着她那双眼睛,忍不住微笑。
有她这么几句话,原先不怎么好的心情倒是愉快了不少。
芙萝看了看时辰,“这个时候六皇女也该出来了,我去接她?”
容衍颔首,末了他道,“你好像不太喜欢阿朗?”
芙萝心下一惊,她在容衍面前从来没有把自己对于容朗的疏远和厌恶表露出来,其实她也不会在容朗面前露出半点。
她在人前人后对六皇女和容朗都是一样的。
没想到竟然被容衍给察觉了个正着。芙萝对容衍的敏锐简直心惊。
“没有呀。”芙萝说这话,见到容衍的目光,不由得心虚了下,“就是我之前和小郎君没什么接触,再说了男女有别,我不是他什么正经长辈,也不好太亲近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就连容衍也没挑出错,
“宫里没有别的女人,委屈你了。”容衍道。
芙萝笑了,“只要陛下想,宫里多少女人都可以的。”
容衍一愣,而后眼里浮出淡淡的薄怒来。
他背身过去,直接往另外一头去了。
黄孟在一旁见着容衍的这个脾气来的莫名其妙,他忍不住看了看芙萝,芙萝满脸无辜。
黄孟见芙萝没有半点追上去的打算,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赶紧追了上去。
芙萝接了六皇女,六皇女这段时间和她相处久了,也露出一股心底的亲近。
六皇女在蓬莱宫过的很好,到了新的地方也有了好奇,左右打探,满脸的好奇,芙萝见状,带着她四处走走。
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揣着黄铜手炉,就算有风也不怕。
皇陵和宫里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小孩子到了新的地方,也各种好奇,拉着她到处走动。
走动着,她就看到亲爹郭忠,还有郭旦在不远处站着。
先帝下葬是大事,容衍都要亲自过来送葬,文武百官自然也要随行,郭忠身上也有几个虚职,看着荣光其实没什么权力的那种,而郭旦也靠着自己考了个功名。
能遇见着实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两边人马正面遇上,想要躲开根本不可能。芙萝干脆直接迎接上去,“爹,兄长。”
郭忠和郭旦在临海大长公主的手里吃了那么一个大亏,而且郭忠被妻子给暴打一顿,在京城里传得纷纷扬扬,他倒是想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临海大长公主就是对着他的脸给下了重手,没法出门,自然外面自然传的更凶。
郭忠见到芙萝,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你怎么在这?”郭旦出声道,他话语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厌恶。
郭旦上公主府为父讨要公道,结果被继母一顿好打,这么大的人,已经考取了功名,不管怎么样,哪怕犯了天大的错,长辈们都都要给脸面,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会这么打他,但是临海大长公主却干了。
在郭旦的眼里,继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了,国公府和公主府之间到如今已经彻底没了往来,两夫妻真正的形同陌路。
郭旦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恨屋及乌的有了些许不满和厌恶。
“是陛下让我跟随。”芙萝开口道,她敛目垂首。
父子俩对视一眼,想起这段时间听得那些话,郭忠看向芙萝的眼神里又含了几分嫌恶,“你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面给丢尽了。”
开口便是不善。
芙萝松开原先握住六皇女的手,六皇女立刻撒开脚跑的远远的。
郭忠父子不认得六皇女,哪怕看她衣着华贵,也没有起疑。
相反六皇女走了,他们倒是觉得能更好好的说话了。
芙萝看到这对父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郭忠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愧疚,顿时心底一股怒火不停的往上窜。他在这个女儿身上似乎看到了临海大长公主的影子。在妻子那里,他身为家主夫君的尊严半点也没有留下。
“怎么,难道你还不服气?”郭忠不由得把声量又提高了些许。
芙萝叹口气,满脸无奈,似乎对着的不是父亲,而是个无理取闹的稚儿。
“爹,这里是皇陵,喧哗是大罪,莫要高声。”
芙萝这话险些把郭忠给气得半死,果然是像她的母亲。
郭忠“你”了好几声,险些没把他自己给气死。郭旦扶住郭忠,对着芙萝已经有几分不耐烦。
“妹妹看来是真的要把爹给气死了?”
“不敢,有姐姐在,我想我还气不死爹。”芙萝满脸无辜张嘴就一句话。
郭旦这下也“你”了好几声。
“你又有什么脸面和你姐姐相提并论!”郭忠手握成拳头,两眼紧紧的盯着芙萝,“你真的是把我郭家的脸给丢干净了!你可知道京城里都在说你什么?”
“说你媚上不知廉耻!你姐姐就算再如何,那也是明媒正娶,你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你自己不知廉耻不自爱,你娘随你去,但是你以为你只是你一个人吗,你连累的是郭家的名声!”
“入宫几次,我的脸都已经被你给丢尽了,早知如此,当初你出生的时候,就该把你给摔死!”
“也好过让你活在这世上,让郭家上下蒙上羞耻!”
芙萝有点想要掏掏耳朵,“原来在爹看来,入宫是顶顶伤风败俗的事?那么爹和兄长为何不辞官,也好保证了爹和兄长的脸面。”
她脸上没有半点郭忠父子以为的羞愧,平常女子被父兄这么一顿训斥,性烈的当场一头碰死的也有,可是面前的人别说羞愤欲死,就连半点迹象都没有,不但没有她脸上反而露出一副关切,似乎他们两个遭遇了不测一样。
“对了,还不只是爹和兄长。还有郭家的那些族人,毕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大丈夫的名声节操那可是比命还重要的,既然父亲这么说了,自然是至关重要!”
“你胡说八道什么!”郭忠训斥。
芙萝满脸的莫名其妙,“侍奉陛下,丢尽了郭家脸面,难道这个不是爹说的吗?”
“难道爹侍奉的难道不是陛下?”
说着,芙萝的脸上露出满是迷茫的神情。
“你!”郭忠险些没有被芙萝给气死,他和这个女儿相处的不多,再加上临海大长公主的缘故,也不想和她相处太多,没想到她这张嘴倒是厉害的多。
郭旦的脸色也坏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吗?”芙萝满眼的无辜,眼底的迷茫似乎又深厚了些,“爹方才不是说……”
“我们岂能和你一样!我们是侍奉陛下,给他出谋划策,而你,以色侍君,而且连个名分都没有,京城内外都在看我们郭家的笑话,让我们家里蒙羞。”
芙萝看着他,笑意更为浓厚了点,“以色侍君?”
“你让郭家颜面无存!”
郭旦还要说其他的,容衍的身影直接从拐角处出来,“我倒是不知道你们百年的名声什么时候不靠男人,而靠着族内女子的名声来维持了。”
郭忠和郭旦没料到容衍会过来,齐齐吓了一跳。
只见着容衍大步走过来,他看了一眼芙萝,芙萝懒得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见着容衍过来,只是微微弯腰。
“她在宫里,让郭家蒙羞了?”容衍盯着郭忠。
郭忠曾经看不上容衍,可如今也不是他能挑剔得了容衍的毛病。
容衍话语很平静,但听的郭忠和郭旦汗如雨下。
容衍轻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国公爷的心气原来这么大了。”
“陛下,方才臣只是……”
“她入宫也好,什么也好,在国公爷的眼里竟然是成了败坏全家名声,这个朕听着很新鲜,还请国公爷指点一二。”
容衍的话语里没有怒气,不但没有,相反还能称得上几分和气,可就是这几分和气让郭忠越发的冷汗如雨了。
人都是欺软怕硬,就算是当家做主的也是一样。在自家女儿面前威风,不过就是觉着女儿好拿捏,就算说的再过分,也不怕。但在皇帝跟前,尤其还是靠着自己起兵成功上位的皇帝,原先的那个胆量,顿时没得一干二净。
“陛、陛下。”
“说不出来?”容衍笑问。
“陛下,方才家父只是气不过,随意说了几句,陛下不要当真。”郭旦比郭忠稍微好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衍听后含笑站在那里,两眼盯在郭忠郭旦两人身上。
从沙场里杀出来的人,光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含笑看人。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头上,压得父子俩喘不过气来。
终于郭忠扛不住了,直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