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绑匪约定的时间已到,谢闲也如约而至的出现在鬼哭林。
鬼哭林的恶名远扬。
每当太阳落山后,林中便传出婴孩的哭声。
凄厉的,悲惨的——哭声。
没有人会走进鬼哭林,因为曾经走进去的再也没走出去过,尸骨无存。
——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这是谢闲给它的评价。
谢闲骑着马,悠然地穿梭在鬼哭林之中,偶尔路过一堆白骨他也不惧。
他年少时听过鬼哭林的威名,好奇心作祟,进入鬼哭林探查过。
当时只觉鬼哭林,不过如此。
多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婴孩哭声是因为林中多猫。
恰逢林中猫最繁之际,居住在林子周边的村子频繁的有孩童丢失,所以村民误以为林中出了专吃小孩的饿鬼。
而林中多迷幻花,此花的花香致幻,能够让闻到花香的人产生幻觉,或死于意外或互相残杀,总之没有人能活着出去,渐渐的鬼哭林周边的村子都搬走了,再无人烟。
得知真相的少年谢闲,将真相公布于众时,鬼哭林的恶名已经深深扎进百姓的内心,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所以谢闲才评价它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因为即使得知了真相,也不会有人会进到林中;更不会有人发现,那些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白骨。
谢闲观察着林子。
多年不进鬼哭林,林中的猫叫稀少了许多,迷幻花的花香也没有往昔浓重。
不过他还是一早便服下了迷幻花的解药。
那些人还是有些脑子的,会选地方。谢闲心中给予他们“有脑子”的肯定。
他们在林中对自己动手再做成意外。
镇国侯失踪是个大案,朝廷必定会找。
到那时,找不到尸体最好;即使在这林子里找到了,也能以自己中了迷幻花的毒为由,在他自己的幻觉里自杀了结案。
他们那如意算盘打的真好,谢闲都不禁替他们拍手叫好。
“唉。”谢闲叹气,他们的想法要落空了。
谢闲的视线陡然落在一处。
“驾!”谢闲轻喝,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向前方的尸体奔去。
临近尸体,他翻身下马。
“咳咳,咳咳咳!”谢闲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如墨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胸前,苍白的脸色因为用力咳嗽而涨的通红。
目前离药效消失还有两个时辰,他的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谢闲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不再咳嗽,他看了眼地上自己咳出的血,缓缓站直身体,抬眼看着倒了大片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隐隐有盖过迷幻花香的趋势。
他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子,取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尸体脖颈间的伤痕。
伤口切口处光滑平整,面积细长且深,凶手一击致命;尸体还有余温,显然死亡时间不长。
说不定——
凶手还在此地!
谢闲眼眸微眯,危险的精光一闪而过。
谢闲背脊猛地发凉,隐隐感觉不对。他慢慢起身,并且从腰间缓慢的取出一把匕首,右手握着刀柄,聚精会神,他眼眸一沉,猛地转身挥刀!
“叮——”
长剑短刃相接,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谢闲被逼迫的不断后退,目光顺着长剑看向正在试图谋杀自己凶手。
此人一身黑衣身形纤细高挑,但却比成年男人瘦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还不待谢闲深究,黑衣人手中锋利的剑刃直逼他的心脏!
刀柄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刀刃砍向剑身,生生将刺向他心脏的剑锋打偏!
黑衣人趁势收剑一掌拍向谢闲!
谢闲一掌和他对上,两掌相接,谢闲不敌,后退数尺,匕首从他手中被震出!
他捂着心口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喷出,他手指抚过嘴角的鲜血,阴鸷地死死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长剑破风,直指他的命门!
谢闲已经没有力气闪避,他扶着粗壮的树干踉跄地站起身,脑中已经闪过无数种将伤害降低的方案。
可是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想法实现!
难道,他今天当真要交代在这鬼哭林?!
夺命的剑锋马上就要来临,谢闲指甲深深扣住粗糙的树皮,眼神阴冷,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生命受到威胁,他却只能束手就擒?
他视线瞟过躺在不远处的匕首,心中一动。
就在他打算用尽最后的力气,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之时,一串白玉佛珠飞来,缠上剑刃,一道白影挡在他的面前,瞬间萦绕在他鼻尖的安息香让他定了心。
他暗自舒了一口气,目光投向黑衣人,沉声:“小心。”
就在他以为寂悯和黑衣人一定会打的天昏地暗之时,白玉佛珠重新回到寂悯脖颈间,搭在他的胸口,黑衣人的长剑回鞘,杀气顿无。
谢闲:“?”
怎么和想好的不一样?
他们两个是旧识?
寂悯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护着他?”
谢闲闻声看去,是那黑衣人率先开口,听声音他分不出男女。
谢闲充满了疑惑。
“你且看清他是谁。”寂悯眉眼依旧的淡漠。
谢闲更加疑惑了。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见黑衣人听了寂悯的话,正在细细端详他。
这种被人从里到外琢磨看透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谢闲沉下脸,语气微微嘲讽:“看够了么?二位原是旧识啊,不介绍一下么?”
黑衣人看谢闲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到困惑,再到不可置信,最后转为心疼。
他对寂悯开口,神情激动:“他,他就是……”
谢闲皱眉看向寂悯,只见寂悯缓缓点头。
“我,你……”黑衣人心疼又怜爱的看着谢闲,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叹气,“你这些年受苦了。”
谢闲:“?什么?”
黑衣人开口:“那两个孩子在东边的一个树洞之中,目前安然无恙,这林子里还有些没有解决的漏网之鱼,你们小心。”
最后他深深看了谢闲一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说完黑衣人踏着轻功离开了。
谢闲:“???”
他看向寂悯又看了看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满脑子的疑惑:“你认识他?他是谁?!”
“日后你们见面,你自己问他。”寂悯一把扣住谢闲的手腕,摸上他的脉搏,淡漠的眉眼染上丝丝怒气,他取出一颗药丸塞进谢闲嘴里,“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
谢闲:“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寂悯没有理会他,越过他走到那一堆尸体旁,背对着谢闲,宽大的衣袖遮盖下的右手腕颤抖不止,腕间似有个在不停起伏移动的鼓包。
谢闲现在是一头雾水,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一张巨大的网。
而这张网是寂悯给他布下的!
谢闲走到寂悯身边,沉声:“你怎么会来?”
寂悯探查这地上的尸体,闻言抬手指了指谢闲马匹的方向。
一个少年缓缓从一颗大树干后走了出来,赫然是之前管那个死亡的商贩叫叔的少年。
少年走到谢闲面前,低下头:“见过侯爷。”
谢闲问:“你是何人?”
少年依旧把头垂的低低的:“小的无名无姓,他们都唤小的狗蛋。”
“你怎么认识他的?”谢闲对着少年指了指寂悯。
“先前小的随叔叔在街做些小生意,适逢您的府兵在外寻找令爱和国师的徒弟,后叔叔发现他们在我们家竹篮里躲着。”
“令爱他们被叔叔发现后,便跑进来一小巷,而后被人掳走,叔叔跟上前去却被那些贼人残忍杀害,那些贼人走前,小的偶然听见鬼哭林后,小的去报官途中,遇见国师,将一切告知于国师,便和国师一同来到这鬼哭林。”
“刚到就看见侯爷正与那黑衣人缠斗……”
谢闲看向寂悯,怀疑:“他说的可真?”
寂悯点头:“可信。”
谢闲转头看向少年:“你且抬起头来。”
少年闻言抬头。
谢闲见了少年的模样,大吃一惊,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张俊美温和的笑容。
“清哥?”
寂悯抬眸看了一眼谢闲。
少年吓得直接俯首跪地:“侯爷折煞小的了。”
谢闲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是我恍惚了,你起来吧。”
“是。”少年站了起来,脊背挺得很直,即使面对谢闲也不卑不亢。
“你……”
“爷!”
谢闲刚刚出声,伴随着马蹄声传来一声叫喊。
暗一和莫飞身后带了一队府兵,那些府兵还拖着十名左右的俘虏。
谢闲眯了眯眼,这就是今天要杀他的人了。
又见莫飞怀中坐了两个孩童,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和尚。
谢闲的怒气值止不住的往上涨。
待到他们离近,暗一先行下马,走到谢闲面前,单膝跪地:“大帅,小姐他们已经在东边找到,安然无恙。不过请恕属下无能,属下按照大帅吩咐将兵在林中布好后,发现已经被人抢了先手,目前属下还没找到那人是谁!”
谢闲颔首:“无碍,我到之时此地已经如此,我与那人交过手,他不是敌人。”
暗一惊呼:“与他交手?大帅可有受伤?此人武功极为高强,此地埋伏五十人,那人诛三十八人,我等活捉十二人。以大帅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与他交手想必不是敌手。”
谢闲摇头,看了一眼寂悯:“过了几招,所幸国师来的及时。”
暗一对寂悯行礼:“多谢国师。”
寂悯语气微凉:“客气。”
谢闲扫过跪了一排的俘虏:“今日出现在侯府的刺客可在其中?”
暗一摇头:“没有,那刺客武功高强,如是他在,那人不会如此顺利的救出小姐。”
“不过,属下仍有疑惑。”暗一抬眼看了看谢闲,见谢闲点头,便出声,“一是刺客武功高强,为何不在侯府动手,却如此大费周章引大帅来此;二是救下玉小姐和慧心的神秘人,是如何知道玉小姐他们被绑,又是如何知道玉小姐他们被带到鬼哭林,然后出手相救?”
“第一个问题,本侯死在自己府中,还是身亡鬼哭林不见尸首,哪一个对他们有利?你再仔细思索思索。”
“遵命。”
谢闲兴味地看向寂悯:“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不明。既然国师与神秘人相识,不如国师为我们解惑?”
寂悯坦然自若:“贫僧不知。”
谢闲挑眉:“当真?”
“当真。”寂悯颔首。
“那只能等下次才能知道了。”
“爷。玉小姐和慧心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些惊吓。”莫飞带着两个小孩,走到他们面前。
玉鸾和慧心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眼里还挂着泪,诚然哭成了花脸,他们只知理亏,弱弱的开口:“爹爹,(师父)……”
谢闲脸色瞬变,语气冰冷:“翅膀硬了么?偷我腰牌,离家出走!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爹爹……”玉鸾的大眼里包满了晶莹的泪水。
“师父。”慧心靠近寂悯,扯了扯寂悯的衣角。
寂悯将他的手拂开:“站过去。”
慧心低头回去和玉鸾并肩站好。两个小家伙红着眼眶抽着鼻子。
“谢哥哥,我们错了……”慧心嘟囔着认错。
谢闲心中一口气顺不下去:“莫飞带他们回去,把小姐关进房间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慧心就由国师带回国师府严加管教!回府!”
“是!”
谢闲越过众人向自己的马走去,突然,他心口的血蛊又开始猛烈撞击他的心脏,他胸口积了一口气,一口鲜血吐出。
“谢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