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繁星点点悬挂于深邃的夜空中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西苑白烬尘卧房狭窄的门口，生生挤进来两个人。
正准备就寝的白烬尘解了月白色的发带，满头柔顺的青丝披散而下，更趁得他温润如玉的出尘气质。
而这般温和的人物，却笑得勉强极了：“莫姑娘，你们这是……”
堵在门口的莫晞抚了抚后脑勺，指着身边刚醒过来的女装半妖：“这位大哥哥……哎，你叫啥名？”
女装半妖轻轻掐着有些酸疼的腰腹部，长长的猫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陈囡囡。”
莫晞：“……”
你取这名字我怀疑你在占别人便宜……
“对，这陈囡囡哥哥，他今晚没地儿睡，要不跟我们凑活凑活，睡一间房？”莫晞笑得谄媚而僵硬。
她当然知道这房间睡三个人太过勉强。
她原本打算让陈囡囡和白烬尘一个房间，她去和金刚芭比一起睡，男性跟男性睡，女性跟女性睡，多么合理的安排！
结果忽略了陈囡囡是个性别认知为迷的，他死活撒泼不肯跟白烬尘一个房，说是怕清白被玷污。
“清白被玷污”这句话实在槽点太多，莫晞实在不知从何吐起。
她真想说，比起你的清白被玷污，她更担心白烬尘这小身板被你糟蹋了……
总之最后，由于担心唯二两名男同志的“清白”，莫晞决定做他们中间的那根搅屎棍，干脆一起睡！
白烬尘眉眼弯弯，笑容像贴在脸上，久久没回答。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啊！”莫晞干脆扯着陈囡囡就往里头闯，“放心，你睡床，我们俩睡地上，绝对不会跟你抢。”
她当初大学穷游的时候，为了省钱，就跟男同学女同学一块挤在一间客房里过，当时他们一共三个女生，两个男生，两个娇滴滴的姑娘都想睡床，于是莫晞自告奋勇跟男同学一起睡地板。
当时他们一块狼人杀玩到快凌晨才迟迟睡去，根本不会想什么清白不清白，大家都是朋友，界线划得清楚得很。
更何况，像莫晞这种男人性格的女生，那两个男生根本就是把她当兄弟来的。
所以如果和陈囡囡这种女装大佬一块睡地板，她更加是一万个放心的，再说了，不管怎样，还有个白烬尘在呢不是？
谁料莫晞心理建设做好了，陈囡囡却不满意了，他扭着纤细的身段，鼻子里哼哼：“小爷我身娇体弱的，怎么能委屈小爷我睡地板呢？”
莫晞扶额：“大哥哥，这位白烬尘弟弟的身体更弱哦，总不能委屈他打地铺吧。”
听莫晞喊他大哥哥，他鼻子哼唧哼唧，却也勉强同意。他涂了精美丹寇的指尖挑起白烬尘尖尖的下巴，妩媚地眯了眯碧黄异色瞳，红唇翘起：“你也是半妖哦。”
白烬尘缓缓推开他的手，微微颔首：“你若真想睡床，白某可以让。”
“哼，你想让，小爷我还不想睡了呢……夏天热！睡地板凉快。”说着，他褪下花花绿绿的外袍铺到地上，柔柔地打个呵欠就地躺下了。
他侧躺着，手撑着头，长长的尾巴绕到身前，搭到细软的腰肢上，三分慵懒，七分妩媚。
“是只好命的半妖呢，有屋子可以睡，有家人陪伴……”他喃喃。
半妖分为两种，一种天生有灵力，妖族血统占大头；另一种体内无丝毫灵力，人族血统占大头。
有灵力的半妖被人族视为妖族对待，运气好的，能遇上一些好心的人族成为其契妖；运气差一点的，就会成为一些有“特殊癖好”人族的禁脔；运气再差一点的，就连禁脔都做不成，只能靠自己苟延残喘，讨口饭吃。
而很不巧，陈囡囡就是那类运气最差的半妖，十岁时就不得不用自己残破的身体，换取一两口吃食。
他头脑聪慧，豁的出去，懂得如何向恩客们摇尾乞怜，讨他们欢心，在南沁楼十几年，也算混出了些名堂，不仅没饿死，还存了不少私房钱，足够他度过余生的了。
而白烬尘既然能生活在这府中，必定是傍上了什么好心的人族，享了主人给他的福分……
陈囡囡瞥一眼莫晞，她正从衣柜里拿出一叠被子，整整齐齐地铺到地上。
跪趴在被子上的少女轻柔掖了掖被角，她神色认真，背脊挺得笔直，低垂的眼睫展露出俏皮的弧度。
“这臭小子也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能找到这样的主人……”陈囡囡撇撇嘴，语气酸不溜秋。
怎么会有人族主动把床铺让给自己的契妖睡的？这小妹妹怎么这么傻？契妖天生便是奴才命，尽情使唤就是了。
见莫晞终于铺好床起身，他就地一滚，滚到软趴趴的被褥上，蜷缩着膝盖，猫尾慢悠悠晃荡，猫眼睛对她眨巴眨巴，媚眼如丝。
莫晞皱眉：“怎么？眼睛不舒服？”
陈囡囡：“……”
他再接再厉，身子坐起来，凑近莫晞，呵气如兰，语气黏黏腻腻像焦糖：“小妹妹，还缺契妖吗？小爷我会暖床哦。”
说到“暖床”二字时，他抬起手轻轻扒拉下一侧领口，露出好看的肩膀。
莫晞：“……”
女装大佬她见过很多，主动勾引她的女装大佬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必。”莫晞拒绝得干脆。
“真的？”他又凑近了一些，小舌湿湿地舔了一圈嘴唇，使出青楼小倌的浑身解数。
莫晞冷漠脸：“……不会把口红吃进去吗？”
陈囡囡：“……”
他有些无力地坐回去，手撑在身后，重新细细打量了莫晞一番。
真的是，败给这个小妹妹了……
不过来日方长，哼，走着瞧。
他一旋身，又重新躺回了自己衣袍上边。
袖口却被扯了扯：“起来，地上凉，这地方昼夜温差大，你这样容易感冒着凉。”
陈囡囡挑眉，看了一眼莫晞坐着的被褥：“想和小爷一起睡？”
莫晞皮笑肉不笑，起身又拿出一床薄一点的被子：“大哥哥你睡我刚才铺好的被子，身为半妖就要有半妖的觉悟，好好保重身体。”这一点，应该好好和小反派学学才是。
莫晞看一眼此时已经上床把自己捂严实的白烬尘一眼。
听了这话，陈囡囡心里莫名塌陷了一块，他音色低沉，少了几分矫揉造作：“真不用小爷暖床？”
啪一声，莫晞把被褥扔到地上展开：“duck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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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莫晞起了一个大早准备早饭。
把红枣银耳下锅煮后，莫晞抓了一把小米到手里，要去后院喂那小鸡仔。
金刚芭比拉开卧房门，深深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早，姐。”莫晞嫌叫姐姐太腻歪，干脆称呼她姐。
巫兰对这声“姐”霎是满意，顿时眉开眼笑的：“早早早！小儿媳……咳，小姑娘。”
见巫兰郑重其事地穿了一身玄色短打，莫晞随口问了一句：“要出门？”
巫兰朗声一应：“嗯！不过此番要去捉妖的地方离白府很近，约莫明日便能赶回！”
莫晞思忖一瞬：“有什么想吃的吗？回来我给你做！”
闻言，巫兰哈哈大笑，露出了白白的后槽牙：“只要是姑娘你做的，巫兰我都爱吃！”
莫晞喂完小鸡仔回来，又去瞧了一眼昨天围墙边开垦的地头。
虽说仍是黑黝黝一片，但莫晞知道，新的生命在泥土里正悄然苏醒，不出一周的时间，就会有嫩绿的芽冒上来。
她嘴角噙着笑，起身瞧了一眼天空。
俗话说，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
此时旭日东升，照耀大地，看似晴朗，但远方纤维状像鱼钩一样的云，预示着大雨即将到来。
看来今天不用浇水了。
莫晞折回房间时，白烬尘已经被巫兰叫了起来。
“早啊，小哥。”
白烬尘刚醒，睡眼惺忪，漆黑的眼仁眨巴眨巴，嗓音透着一丝初醒的缱绻之意：“早。”
“陈囡囡大哥哥还没起？”
未及白烬尘回答，陈囡囡就从巫兰房里走了出来，他似是重新画了眉，涂了唇，连发型都变了一个，嘴里小声念叨着：“你这唇脂的颜色太显老气，早就应该换了！”
跟着他出来的巫兰脑门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要泥寡！不喜欢，就别用！”
陈囡囡翘着兰花指，指腹轻轻抹匀面颊上的胭脂，娇哼一声。
瞧见莫晞，他小跑着过去，微微嘟着嘴：“小妹妹，你说，这唇脂，是不是过时了？”
这问题可把她难住了，她在现世对化妆品没什么研究的，平日里喜欢素面朝天，比起彩妆，她更热衷于护肤。
莫晞看了良久：“嗯……还、还凑活？”
听莫晞说“凑活”，陈囡囡勉为其难地接受：“那是小爷我底子好……”
空气中飘来银耳红枣羹的香气，莫晞进去盛，吆喝众人进来拿。
到巫兰时，莫晞特地给她舀了两碗：“姐，你出去捉妖铁定消耗体力，多吃点。”
巫兰这个铁汉差点眼泪汪汪：“真是个好姑娘呀！”真是她未来的好儿媳妇呀！
用完早膳，巫兰便要出门，莫晞瞥到倚在门口的“打狗棍”，喊住她：“姐，武器你忘拿了。”
巫兰振臂挥手：“特意给你们留着守家的。”
她不在的时间，她担心诸如沈惜雪这等难缠的人找上门来。
留着打狗棍，她才能安心。
……
在很多年之后，莫晞时常会想起这个早上。
不是因为小鸡仔，不是因为播下的菜籽，不是因为空中的钩钩云，也不是因为银耳羹。
她的脑海中时常萦绕盘旋着一个念头——
如果当时她态度再强硬一点，死活让巫兰带上那根倚在门框上的打狗棍，那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系统也没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