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农人的屋舍也建得七七八八,听说莫晞他们要走,他们紧急聚在一块儿,凑钱让人去集市买猪肉,又卷起裤脚要下河摸鱼。
莫晞劝阻,但他们说什么也要让她带些东西回去。
“姑娘,你别跟我们客气,我们今天能撑过来,多亏了姑娘的帮助啊。”
“我也没干什么,你们有手有脚,你们是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垒起屋舍,播下种子。”
盛情难却,她收下猪肉和鱼肉:“珍重。”
晚风习习,她把鱼交给陈囡囡:“别偷吃。”
又把猪肉交给白烬尘,“回去吃肉!”
而后,她一身轻松地挽上金刚芭比的胳膊,慢慢往白府赶。
深吸一口气,肺腑灌满了清新干净的空气,昨夜的滔天烈火、浓浓黑烟恍若梦境。
不经意间回头,农人们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目送着她离去。
看到莫晞转头,他们小麦色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伸手不停朝她招手。
胖田鼠们看着他们招手的动作,也懵懵懂懂挥舞起短短的小爪子。
像牙牙学语的婴儿,学着农人们的话:“再见再见再见!”
胖胖的身子,挥舞着短短的爪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莫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天边晚霞绚丽多彩,枝头鸟儿啁啾,饶有兴致地叽叽喳喳唱着归巢的歌。
一行四人,回到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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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议事堂。
白冀上座,座下跪着一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
“金蛇尾部的化尸散,是你抹上去的?”白冀面无表情,但是眉眼之间可见一抹厉色。
座下跪着的,正是他的胞弟,白府的二把手,白卓。
白卓虽说跪着,周身气质却泰然自若,对白冀并无什么畏惧之意:“大哥,你的契妖巫兰欺我孩儿,辱我妻子,我为了替他们出一口气,才出此下策”
“这么说,金蛇暴戾,性情大变,也是你的手段。”白冀沉声。
白卓不答,算是默认。
白冀无奈地叹一口长气:“巫兰欺负惜雪高兴,为什么不与我说,我自会替他们主持公道。”
“大哥你日不暇给,此等小事,犯不着劳烦你的。”
白冀手指揉着拧紧的眉梢:“伤了巫兰不打紧,我也不会这般质问于你,但你可知,金蛇伤了我新猎捕来的妖族,我原想收那妖族做契妖,可如今化尸散融入它体内,它算是废了!”
白卓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这个大哥,对力量的热衷。
想必他口中所说的那只妖族,力量强大。
“弟弟听说,那巫兰乃是乌容一族的族人,百毒不侵,因而我没有用毒,选了化尸散……不知那化尸散对她可有效?”
“巫兰伤口愈合速度奇快,这次的伤口愈合速度与寻常人一般,但也无法伤及她根基……”说到这里,白冀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你是说,以巫兰炼药?”
白卓没有说话,但白冀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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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晞将鱼处理好,腌制完下锅蒸,又炖了红烧肉,香甜气息逐渐溢满厨房。
继而她抓了一把小米去了后院,一天没喂那小鸡仔,它铁定饿坏了。
小鸡仔仍是呆呆地蹲在木桩上,姿势和她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变化是,鼓鼓的肚皮现在变得瘪瘪的。
看见莫晞,它圆溜溜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眨巴一下,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啾”了一声,迈着步子来啄碗里的小米。
慢慢悠悠地,一颗一颗啄。
“莫姑娘,娘亲差我来喊你吃饭。”白烬尘立在门口,橙色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一层暖色,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莫晞也不急,手指轻点小鸡仔圆圆的脑壳一下,它身上的伤疤已经好的差不多,崭新的毛生长出来,就像一团鹅黄色的绒球。
“给它起个名字怎么样?”
没想到莫晞会这么问,他愣了一下,接着学她的样子到她身侧蹲下,打量小鸡仔良久,眉宇之间莫名藏着认真:“小……黄?”
顿时,莫晞鹅鹅鹅鹅笑开。
笑声毫不掩饰,满满是赤|裸裸的嘲笑。
白烬尘:“?”
莫晞使劲憋笑,最终宣告失败:“抱、抱歉,突然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白烬尘也不恼,只是这笑声不知为何,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曾几何时,在卧房内,嘻嘻也对他起的名字嗤之以鼻,虽说那大白狗不能口吐人言,但是它那明显冷漠回避的态度充分表明了它的鄙夷。
如果说,嘻嘻瞧不上他起的名,还能用人狗有别来解释,可如今连这少女也……
白烬尘垂眸,开始深沉地思考人生。
笃笃两下敲门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巫兰穿得格外正式,黑袍上绣了精致兰花暗纹,趁得她面色略显苍白。
“儿子,准备一下,待会儿有个契妖仪式,你可以去试试。”
白烬尘站起来,眉轻蹙。
白府的契妖仪式向来只有一年一度的契妖大典,今日为何忽然额外开办契妖仪式?况且……又为何会邀他过去?毕竟,白冀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过。
别的孩子有父有母,当初小小年纪的他也曾疑惑自己的父亲是谁,这里的疑惑仅仅是好奇罢了。娘亲将他照顾得很好,他并不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也并不羡慕别的孩子。
怀揣着这份小小的疑惑,某一日,他见到了白冀。
那日,娘亲头一回外出近三月未回,他一听说白府里的人议论说老爷回来了,便悄悄尾随人群去看。
彼时他个子尚小,前头迎接的人群像一堵墙,任他怎么踮脚也看不到。
突地,骚乱人群安静下来,默立两旁,他反应不及,就这么怔怔地立在道路中央,既突兀又丢人。
为首的男子生了一双浓黑的眼眸,冷漠疏离地望他一眼。
——宛若在看一样死物。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西苑那个孩子吗?”
“啊?莫非是那个卑贱的半妖?”
“嘘!话别乱说,这好歹是老爷的血脉,嚼舌根当心被罚!”
……
他的父亲原来是这府里的“老爷”,小白烬尘在心里暗暗想。
这时,一身材高大的女子从那位“老爷”身后出来——正是他的娘亲。
小白烬尘面露喜色,当着众人的面,迈着小短腿朝她奔去,她将他抱起,他的视线一下儿抬高,他看到那名众人口中的那位老爷淡淡将视线从他身上撇开,转而抱起了人群中的另一位男孩。
那个男孩亲昵地将头埋在男子颈窝,男子冷漠的眼里溢出笑意。
小白烬尘见此,猛然间了然。
——这位老爷是他生父,他一半血脉来源于他。
却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回忆完,白烬尘又把思绪拉回来,白冀为何允他前去契妖?又怎会突然想起自己……他摇了摇头,想不通便暂且搁置。
白烬尘到卧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巫兰出门,经过村里那一遭,他白色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污渍。
娘亲向来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契妖,以人族的身份安稳生活,这仪式,他得去。
“等等。”莫晞喊住他们,去灶间手脚麻利地快速捏了两个糖心饭团用油布纸包起来,塞到他们手里,“饿了就拿这些充充饥。”
巫兰差点热泪盈眶:“真是个体贴的好姑娘呐!”
白烬尘露出招牌微笑:“多谢莫姑娘。”
没忍住,莫晞捏了捏白烬尘的脸颊。
触手光滑细腻,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愿小哥早日找到自己的如意契妖!”
感受到脸颊上微凉的触感,白烬尘笑容逐渐僵硬:“承莫姑娘吉言。”
语气中透着一股敷衍。
莫晞松指,与他们挥手作别,“菜给你们留着,等你们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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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中莲花莲叶摇曳,花园中酒香四溢,笑声朗朗。
树枝悬挂着形态各异缤纷五彩的灯笼。
月色下,席间觥筹交错。
白冀落于上座,脸上罕见地满是笑意。
明眼人都看出来,虽说此次捉妖猎者们办事不力,让捉回来的鼠妖逃了,但是白冀偶然遇到的那两只妖兽可谓是实力超群,更是与他的得力契妖苍鹰打得不分上下酣畅淋漓,委实是意外惊喜。
今夜,白冀还将特意为那两只妖兽办一个契妖仪式。
要知道,白府的契妖仪式向来只有一年一度的契妖大典,会让白冀破格举行仪式的妖族,定是极厉害的大妖了。
众人饮酒啖肉,内心不禁对待会儿的契妖仪式隐隐抱有期待。
场面正酣时,管家引一群身着湖蓝色纱裙、异域打扮的娉婷美人进来。
老管家行揖礼:“老爷,此乃自西域而来的戏班子‘芳华觅’,皮影戏可谓一绝,老仆特地请了她们为此次宴席助兴!”
听到请来的是“芳华觅”,众人眼神不由细细打量那群女子。只可惜她们个个蒙着面纱,低眉顺眼,瞧不清长相。再看她们的手指,素手芊芊,正是这几双娇嫩的手,将皮影操纵之术练得炉火纯青,在整个契妖大陆,混出了不小的名堂。
场上一肥头胖耳的男人笑得有些傻气:“哈哈哈哈哈,老白你这次干得漂亮,这‘芳华觅’到处巡演,此番在城里仅停留七日,排队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可谓是千金难请,你这次请到她们来府上,着实是功不可没啊,你说是吧,大哥!”他看向白冀。
这说话的人,乃是白冀的表弟,白志。
他身侧坐着一个小胖墩,五官长相简直跟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胖墩对“芳华觅”显然不感兴趣,哼哧哼哧不停地把案上的食物往嘴里塞。
倘若莫晞在场,就会认出来,这小胖墩正是当初白高兴把她送给白烬尘时的一个小跟班。
白冀面上笑容不改,沉声道:“赏。”
戏班子这东西,于白冀而言,相当于绫罗绸缎上落下的一朵野花,有或没有,都无关紧要,但府中人喜爱,他这个做老爷的也不吝于配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起,“芳华觅”的女人们极快速地扭动腰肢,腰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节奏由舒缓转向急促,声音由稀疏变为密集,最终随着一块方正的薄纱自空中飘下,铃声突地戛然而止。
原本还在攀谈说笑的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
只见异域美人们脚步轻挪,一个个躲到了薄纱后头,转瞬不见了身影,恍若凭空消失了一般。
众人惊诧,正转动眼珠欲找寻她们身影,薄纱上骤然浮现一人影、一树丛、一屋舍。
树上的灯笼霎时熄了一半,光线朦胧而又昏暗。
皮影戏开始了。
席间众人沉迷于皮影的故事中,一时忘了思索,那群异域人士究竟去了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好啦~qaq